然而这个动荡的时代却并没有放过他们,即使再怎么小心的隐匿行踪,避开所有可能被追击的可能,终究还是命中注定了,生离与死别。
那时他们已经行进到都城门外,眼看着许多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百姓们聚集在城门前,排着队准备入城。
逃难的百姓大量蜂拥来到国都,使得城门两旁站了不少卫兵把守。为了稳定城内的秩序,逃难的百姓们并不会立刻被放进城,而是按照人数,每天固定只放一定的人数,剩下的人若要进去,就得等到明天。
许多人们看来在这里已经排了许久了,不仅身上的衣服脏破,精神也显得十分萎靡困顿。
那长长的人龙象是没有止尽一般的延伸,纵然如海一行人其实看得见队伍的终点,却十分怀疑这个阵仗究竟有没有可能等到他们进城的那一天。
这还是如海第一次来到国都。先前他们只听闻过国都这的词汇,却从来没有想过所谓的“国都”究竟应该是什么模样的。如今一见,如海却觉得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在场的众人除了非罪以外,皆是被面前的人潮与国都的雄伟所震慑。于是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动作,都只是站在远处,看着那竖立高耸的城墙,以及广阔的城门。
非罪看着所有人都望着国都的方向发愣,有些奇怪的说:“怎么了吗?”
他的问句才将如海与小武等人唤醒,只听见一行人之中有人说道:“人这么多,恐怕排三天三夜都进不去。我们的粮食已经要吃完了,如果再进不了城,就要挨饿了。”
另一人听有人这么说,附和道:“没错,必须要赶快进城。小武爷爷恐怕等不了。”
众人随着话语将目光落到小武与他爷爷身上。这几天天气忽冷忽热的,不知怎么小武爷爷竟染上了风寒,如今还发着低烧,意识有些不清的趴在他背上。
一行人原来是想只要到了国都,那肯定可以凑出点钱给他治病。却没想到近日局势动荡,他们竟然连城门都进不去,只能被困在城外干等。
小武本人自然也是着急,连忙问:“非罪大师可有什么好想法吗?”这话叫的是非罪,可却是向着如海问,说到底小武还是有些畏惧非罪。
虽然如此,非罪却也听见了。他沉吟片刻,开口道:“进城之路就此一条,如今人满为患,恐怕是就是再等几日都进不去。”
如海望着那长长的人海,眼神中闪过一抹焦虑,“非罪师兄的意思是城门不会开了?不可能,这些百姓都等在这呢。城门如果不开,他们要怎么办?”
非罪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上前数步,找了一个排在他们前方的妇人问道。
“敢问这位大婶,妳在此地排了多久?”
那妇人转过头来看他们,眼神中有着一种无底的黑,如同槁木般,暮气沉沉的。
“我在这已经排了三天。城门从昨日起,就不开了,城里的官爷们说要再等几日
。”
如海虽然已经决定不要再多管闲事,可听她这么说,仍忍不住问:“那大婶妳这些天都怎么过来的?吃什么?”
大婶微微一愣,从怀中掏出一个又干又硬的饼,面上却有种近乎绝望的麻木,“这是我最后一点粮食了,省着吃也许能撑到城门打开……”
就如非罪所言,也许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些人,大多数都已经进不去城内了。可人们却还是如常的等在外头,他们脸上有着一种认命的神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依然会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待。
虽然如海嘴上说着比起旁人的性命,更应该优先珍惜自己。可这一刻,他感受到强烈的不平。
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可以逃离这一切的苦难,放让那些无辜的人死去呢?
如海心中的问题没有人会回答,而他也等不到回答。人生有时候就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一行人还没想出进城的方法,却先听见了大地震动的声音,那声音哒哒哒的响个不停,惊吓了那些聚集在城门外的百姓们。
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先喊出声,接着就犹如波纹一般,一声接着一声散开。
“快跑!契丹人来了!”
“契丹人来啦!他们又要杀人啦!”
“女人、孩子先跑,千万不要被抓到啊!”
一时之间,骚动的人群们争先恐后的推挤散开,有些位处人群中央,跟不上动作的人们就这么活生生的淹没、践踏。
这情况就恍如战场的重演,不,也许比战场更可怕。人们互相踩踏发出的哀嚎比兵器相互交接碰撞出的金鸣还要响亮与频繁,那些被人群践踏在脚底的人们,数量也远远比那天,如海看到军队溃败,来不及撤退的人数还要多。一时之间,四周哭喊、叫嚷,各种声音充斥着。人流将他们冲散,如海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经没有半个认识的身影了。
无论是小武,非罪,还是其他人,通通都在那剎那消失。
“非罪师兄!小武!”他急忙在人群之中高声大喊,并且试图寻找他们的身影。
可他的声音与那几百道声音混杂在了一块,听起来就象是就象是同一种声音,一种名为恐惧的声音。
马蹄的声音逐渐接近,地面的震动也随之越发的大了起来。尘土遮天盖地的扬起,如同一只巨大的怪物。
如海知道那的确是一只怪物,是一只会吃人的怪物。
契丹的骑兵从四面包抄而来,城门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坚定且豪不犹豫的说着。
“放箭。”
昏茫的视线之中,如海只能见到无数高大的骑兵追逐着人们,那些从城墙上射来的那些箭矢,如同下雨一般,密密麻麻的钉在地上,还有那些被骑兵追逐四散的人们身上。
要怎么形容如海所看见的一切呢?仅仅用地狱来是不够的,在如海眼中看见的,远比地狱还要可怕千百倍的景色。也
并不是战场可以比拟的。
挡在如海身前的人们倒地后,新的一轮箭矢向他飞来。那些箭化为一道道尖锐的光芒,射向他的眼瞳。
如海急忙伏低了身子躲避,这时与他面对的,就剩下那些倒地的尸体了。他在尸体之中穿梭,几乎可以说是匍匐着前进,无数人的鲜血沾到了他身上。
那些尸首之中,也不乏还没有死的,他们也在地上翻滚,就如同如海一样,企图在这漫天的箭矢下,找出一点活命的机会。
死透了的那些会成为他们的掩护,如若契丹的马蹄没有踏至他们身上,在那些逝去的生命的保护下,他们便能够生存下来。
没有什么比这还要恐怖与悲伤的,一个生命的延续,却须要靠另一个人的死亡来成就。
如海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的体会到这一切。
这些百姓不是军人,向他们射箭的人却是自己国家的军队。
倾刻之间,如海只觉得体内有一股真气,象是要冲破了他的身躯般,不断的膨胀,并在四肢之中乱窜。
他自尸堆之中站起了身,后头是契丹的马蹄,他听见了好远好远的城门上传来下令放箭的话语,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即使在这危及的关头,他还是能立刻回想起这道声音的主人。
箭矢与马蹄一同靠近他时,他行气于双脚,一个窜身从地上跳了起来。那对眼睛如同鹰隼一般,准确无误的瞄准了坐在马上的契丹人,稳稳的落在了对方马背上。
驾马那人一惊,扭头去看,正好就被如海迎面打了一拳,立刻跌下了马去。
人一跌下马,如海便抓住马缰,取而代之。不过纵然如海曾经在军营中待过一些时候,却鲜少练习过骑术,毕竟赵国的军队仍是以步兵为主,骑兵并不多。而如海的马术也只勘勘能在马上坐稳,不摔下来的程度。
纵然如此,如海却还是扬起了缰绳,驱策着马匹向前跑。马蹄避开了那一地横卧的人们,冲进属于契丹的队伍之中,追着那些四散的战马,自意突冲着。
如海就这样藉着马匹相互碰撞,伺机跳到那敌方的马上,再依样画葫芦的将他们一个个掀下马去。
不一会儿功夫,只见这原本飞奔而来的数十匹铁骑,竟然已有一半被如海打下了马。
城门上那个指挥之人似乎也发现下方突起的变化,制止了不停射出的箭矢,屏气凝神的等待着。
没有箭矢的干扰,如海更是得心应手起来。几乎只要他马匹冲向之处,那些铁骑上的士兵便只能以落马告终。
渐渐的,一队骑兵多数都被打下了马,那些被打下马的契丹人有些昏死在了地上,有些则是挣扎着想起身,却被一团混乱的百姓们踩踏着。
一直紧闭着的城门却在这时打开了,一队也是骑着马的队伍站在那扇沉重的木门后。
这一回,如海确实看清了那骑在马上的人。的确就是自己先前猜想之人──赵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