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接受那份心意,是对同伴牺牲的最高致敬。
刚跃入浅沟,二人就听到外头远方传来马蹄声。
巫丹派深知,本门武艺就算再厉害还是有其极限,与神机营大军交战,最大的威胁自是铳炮火药的无比威力;其次则是骑兵来去神速的追截,这些都是巫丹派绝顶武功亦难以抗衡的武器。
范宗和田延低着身子沿着壕沟奔跑到尽头,手足并用跃回平地上,乘着追兵未至,一口气窜入了树林。二人进入林木间总算暂时安全骑兵难以全速追进黑夜的树林里来。
往茂密的树林深处走进数十步后,他们即看见后方亮起追兵的火光。樊、田二人靠树木掩护,不断往南面巫丹山脚的方向逃走。追击的步兵人数虽众,但脚程跟两个弟子轻功高手相差太远,二人并不担心被追上。
困难是在前头。他们已然听见树林外隐隐传来滚滚的马蹄声,判断出有大队骑兵在外头绕道奔驰,要截断他们上山的路。二人假如无法马上逃回巫丹山,被困在这树林内,一待天亮,敌方派出千百计的步兵围捕搜索,二人实在难再逃脱。
他们互看一眼,心思相通,不需讨论一句就已决定了对策。田延从黑衣的腰间暗袋掏出一个木哨子,鼓尽气将它吹响。
悠长的哨音响彻山下树林,直传上天空。
这么吹哨当然会暴露己方的位置,但此刻范宗和田延已别无选择,一吹完哨音两人就直往山脚通往“遇真宫”的道口全速奔去。
后面举着火把的大批步兵,听闻这声音的来向,更加紧追击。
两人走到树林边缘,山道口就在眼前,但挡在跟前却是一大排火光。正是隶属禁军三千营的百多精锐铁骑,已然排开阵势,并将登山道口一带完全封锁。另外还有六十名是神机营的火铳骑兵,此刻已经下马,分成前后三排,朝树林摆起射击的阵列。
禁军若非深夜遇袭,许多睡梦中的士兵未及着装,追来的骑兵必然更多;但以目前这个数量迎击两名巫丹武者不管是怎样的高手已是绰绰有余。
负责领军的骑兵把总名叫梁廷雄,曾在边塞立过战功,凭真本事获选入禁军三千营骑军,既有血战经验,手腕也干练,否则不能一马当先就点起兵马追截,并包抄到这道口上。
梁廷雄最初在京师接到出兵的通报,要大举南来讨伐一个武林门派,已经觉得此战荒唐无比,一直以为绝无可能真的开战。怎料巫丹派竟然派人来夜袭军营!
他们没看见我军在山下摆了多少人吗?竟然不肯接纳招降?……简直是一窝疯子……
梁廷雄不知道:“疯子”,对巫丹派而言,是最高的赞美。
梁廷雄这二百余骑虽已守住要道,但对方探子仍可绕往较东的山脚,攀爬山岩登上去,他心里已在盘算,一等入了树林追击的步兵赶至,就换他们防守这道口,自己再率骑兵去封截东面。夜袭的探子只靠两腿走路,骑兵必能在他们逃入山前先封锁去路。再过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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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天亮,到时探子被围在树林内,五军营的步兵就如瓮中捉鳖……
可是不知怎的,梁廷雄仍觉不安这是从沙场生还养成的直觉。
好像还有一件事没有留意……对了,是刚才树林里的哨声!
他们要通知谁……?
梁廷雄一想到此,战甲底下的背项流出冷汗来。
他举起腰刀,急忙向左翼那五十骑下令,因他们最接近那山道口。
“转过”
梁廷雄未及说完号令,却已看见排开的骑兵队后头,许多身影从山道两旁树丛里突然闪现,迅捷无比地朝骑兵欺近!
骑兵的火把,映照出那新增的数十片刃光。
天下最强的利刃,如闪着鳞光的浪潮乘夜卷来。
最接近山道口的数名骑兵发现敌人从后突袭,没来得及拨转马首,急忙扭身举盾相迎!
一点寒光如箭,越过其中一面尚未高举的藤盾,没入那骑兵的咽喉,瞬间又以缠丝扭转之劲,带着沾血的红缨收卷回去,正是“兵鸦道”好手李侗的“巫丹锁喉枪”。
那禁军骑兵咯血从鞍上倒下的同时,更多巫丹战士已杀到骑队的阵中。
两名骑兵只感垂在鞍旁的腿弯一阵剧痛,先后惨叫落马。“兵鸦道”弟子骆森泉俯着身体,在马匹之间舞动单刀,振落刃上鲜血,犹如朵朵夜里盛开的红花。
另两名骑兵想趁这机会从高而下击出手中矛枪,刺击骆森泉的背项,但枪杆只伸出一半,就被另一名“兵鸦道”刀手钟亚南以一双宽短的砍刀猛地架开,钟亚南顺势出右刀反撩,左边那骑兵握矛的右手两指带血飞脱!
从树丛间蜂拥一出的巫丹武者有三十余人,乘着这股令人震怖的威势,奔跑杀入骑阵左翼,扬起阵阵血风。
不管如何精锐的铁骑,在静止不动之下交战,先就丢失了冲锋的优势,面对身手迅疾的武者更像一个个又高大又笨拙的靶子。
把总梁廷雄看见左翼军士遇袭,急忙调动身边骑兵转过去救援。马蹄扬起大股沙尘,骑兵举起兵刃,在激动的呼喊声中策动反击。
巫丹弟子战斗时却一言不发,默默将利刃送向敌人身上没有盔甲保护的部位。
处在兵阵正中央的神机营铳手,由于早已下马步行,比猝然遇袭的骑兵更能灵活走动,马上把铳阵回转过去,要对付来袭的巫丹派敌人。三列铳兵移动时有条不紊,数组丝毫不乱,可见训练有素。
最前排那二十名铳兵在移转阵势和调整持铳姿势的同时,眼睛已经往搜寻射击的目标。以火捻点燃击发的手铳,准头其实不如弓弩,杀敌全靠整排密集齐射,可是现在巫丹派的人跟数十骑兵混成一团,铳兵怕误伤战友,无法开火。
战马的嘶叫与士兵的惨嚎响彻夜空。有的骑兵见情势不妙,急忙以刀枪拍击马臀,向外逃窜。
杀进敌阵的三十余名巫丹战士中,也包括了侯英志。他虽未获选入“兵鸦道”,但也穿了全身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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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以利夜袭,右手握着巫丹长剑,左手则是一柄约两尺长的短剑,他的身影在战马之间穿越,步法如飞。
有个被坐骑抛下并未受伤的骑兵,正好就在侯英志跟前站起来,他身躯甚雄伟,比侯英志要高了整整一个头以上。骑兵虽然也听过巫丹派的威名,但仗着自己身高力雄,兼带着重装的战甲兵器,就发狠向侯英志冲去,双手把沉重的长柄铜锤挥出!
侯英志本就冷峻的脸,扬起不屑的笑意。
他踏步斜身,以“巫丹行剑”之法轻轻闪过猛扫而来的四十余斤铜锤,转移到对手右侧;左手短剑如蛇缠般压制着骑兵握锤的前锋右臂,另一柄长剑紧接着从短剑制造的空隙间闪电刺入,直贯进骑兵的眼目,一招杀败比他身躯大一倍的对手,如探囊取物!
侯英志这剑招,正是从“雌雄龙虎剑谱”学得的一式“贯霞”,并融合了他这些日子苦练而来的巫丹剑技,已非正宗青冥派绝招,而是他自己的领会。
侯英志的剑已经沾染了两个敌人的鲜血。这是他平生首次实战杀人,却出奇地没有半丝紧张,在战场上冷静的表情和姿态,一如天生就懂得猎食的野狼。
这年多以来在巫丹山锻炼,每日已经激烈得有如真实搏斗,有的时候同门较技试剑,气氛更与战争无异。跟在青冥山练剑不同,巫丹派弟子定期会以开锋的真剑对练套招,侯英志也尝试过十多次,早就习惯置身在锋利的白刃之前。
更令侯英志振奋的是,他这次竟得到师长首肯,与“兵鸦道”等资深的巫丹师兄并肩出战,荣誉感完全盖过了初次血战的焦虑。
侯英志杀敌后继续在骑兵之间游走,眼睛却不时留意三、四十步外的神机兵铳阵。他虽然不知道火器有多厉害,但早就得师长叮嘱要小心谨慎,一旦进入混战,要尽量利用敌方的人马为掩护,令对方的铳兵投鼠忌器。
侯英志看看四周,死伤倒下的敌方骑兵不断增多,也有些敌人已经策马逃离战圈,混战的状况渐渐变得薄弱。
这样对方随时会发射啊……要怎么办……?
梁廷雄也从鞍上看见这情况,于是暂停带兵冲刺,以免更多部下卷入战区。
从前戍边之时,梁廷雄早已见识过神机铳炮的惊人威力,不管多么勇猛的鞑子铁骑亦难撄其锋。他心想,要压制巫丹高手而不耗损大量人马,必得倚重这利器。
眼看仍被困在混战中的部下只余十多人,梁廷雄心里下了决定。
不要管他们……打仗就是这样。
梁廷雄正欲下令前头的神机铳兵开火,却察觉铳阵左侧出现数条身影,迅速而无声掩至!
所有军士,包括神机营铳兵,都因为巫丹武者空群而出并猝然突袭骑兵阵,未有注意这几个趁着黑暗绕阵而来的敌人。
为首一人全身黑袍,他褪去盖在头上的袍帽,双手左右抖落黑布套,亮出一青白一艳红两道剑光。
青为“坎水”,红为“离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