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坐在对面不断给谢听澜使眼色。
谢听澜却完全不看她,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接便接吧。老夫人都这个年纪了还没了一只手,哪里能一直待在山寺里。未免也太可怜了一些。”
谢听澜这么轻易就松了口,叫谢泊明一行人都愣了一下。
谢娥回过神来,哼笑了一声说:“往日怎么没看出来大姑娘有这样的孝心,到底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连孝心都多了许多。只是可惜啊,大姑娘这个时候才被选做太子妃,若是早那么一点点,母亲的手说不定都不用断了……”
谢听澜莞尔一笑,“若没出那件事,祖母岂会受这么多的苦。说起来姑母也是心太软了,怎么能因为心疼祖母,就瞒着父亲和祖父这事儿呢。若是姑母早些将祖母的事说了,也不至于闹到公堂上去,害的祖母断了一只手不说,谢家也因为此事在京中备受指摘。”
论阴阳怪气,谢听澜还没怕过谁。
谢娥铁青着一张脸,紧咬着后槽牙闭了嘴。
谢老太爷冷睨了一眼谢娥,显然是被谢听澜的话带过去了,谢娥讪讪的避开目光,用绢帕挡住脸。
谢泊明显然不太想提起这件事了,烦躁的摆摆手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既然听澜已经同意了,马上派车将人接回来要紧,离听澜的婚期不远了,府上万事都要准备起来。”
时辰已经不早了,短暂的商谈了片刻以后,众人就都散了。
谢听澜不疾不徐的打着扇往院子走,廊下的清风还算舒爽,没有白日的日头晒人,好过了许多。
本是挺惬意的饭后散步,却被身后传来的动静打搅了。
毓秀回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紧,说道:“小姐,是大夫人。”
谢听澜慢条斯理摇了摇扇子,她早料到卫氏会追过来,所以故意放慢了步子没走那么快,这会儿还在前院里头。
卫氏满脸怒容的走上前,可顾忌着还是在前堂,谢泊明和谢老太爷都还没走。
生怕被瞧见,卫氏说道:“咱们到花厅说!”
卫氏作势要走,谢听澜却一动不动,说道:“母亲有什么话还是在这儿说罢。我有些困了,没时间陪母亲去花厅闲逛。”
谢听澜拿扇子挡住下边脸,打了个哈切。
毓秀说:“小姐这几日忙着婚事,还请夫人见谅。”
卫氏恨恨咬了咬牙,还没嫁去太子府呢,就学会拿婚事拿乔了。
那以后成了太子妃还了得,现在就不听她的了,还指望谢听澜做了太子妃以后还对她唯命是从吗?
卫氏暗恨白养了这个白眼狼,强压着怒火说:“你方才为何要同意你父亲的话!我之前跟你说的,你都当耳旁风了!”
方才在前堂,她眼睛都要摆弄抽筋了,谢听澜倒好,直接把她最恼的事给应下了!
谢听澜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说道:“我能怎么办,总不能在这个时候,落得一个不孝不悌的罪名。母亲只是以后的日子繁琐了一些,可有想过我要是听了您的,以后在太子府要如何自处?娘这十几年都没为我着想过,最后这几天总要为了我做些牺牲吧。”
谢听澜忽然把话说的这么直接,叫卫氏愣了一下,她揪着帕子说道:“胡说什么,娘什么时候没为你着想了……”
谢听澜笑的一脸深意,点点头说:“您问心无愧就是。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卫氏没再喊她,事情已成定局,再找她也无用,只是卫氏心有不爽,所以才想找茬。
却被谢听澜一句话给堵回来了。
卫氏一肚子火没地方撒,一回到褚玉阁就开始摔东西,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谢听澜。
谢姝卉到的时候见她在发疯,暗暗翻了个白眼,走上前说:“娘,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摔东西顶什么用啊。”
谢姝卉招呼人进来收拾,坐到暖炕上,对卫氏道:“若是你在这儿摔东西的事传到父亲耳朵里,又有那纪氏抹黑您的理由了。祖母再不好,也是父亲的亲娘,感情肯定是有的,让父亲知道您不想祖母回来,您说父亲会不会高兴。”
卫氏没被安慰道,也没消气,她没好气的说:“在你爹那儿有个好名声有什么用,他早晚也是会忘,然后继续被纪氏那个狐媚子勾引了去。我跟他十几年夫妻还能不知道他的性子。忍这一时,等那老东西回来我还是要受气!两边不讨好,我还不如摔点东西起码心里头好受一些。”
谢姝卉哑口无言,反被卫氏隐晦的打量了两眼,嫌弃的说:“你要是有你姐姐的本事,我也不至于容不下一个老不死的在府上,不过是多一张嘴吃饭而已。”
谢姝卉深觉侮辱,不过她过来可不是跟卫氏聊这些的。
她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这还不简单。娘不就是不想让姐姐嫁去太子府么,既然不想,让她留下就是了。”
“你有法子?”
谢姝卉凑到卫氏耳边耳语了几句,卫氏脸色大变,忙的撤开了身子。
低声喊道:“祖宗,你疯了!你可知道你这法子要是被太子和皇上知道,整个谢府都要跟着你人头落地了!”
“做的隐蔽些,不会被发现的。”
“说的轻巧,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去找谁做去!”
“那外头穷疯了的乞丐一抓一大把,只要给足了银子,谁不能做。”
卫氏头一回发现,自家小女儿还有这样的狠心。
她看着谢姝卉眼里的恨意,料想到催生她这种恶毒心思的,八成就是齐王的死了。
卫氏心里仍是有些担心,但说不蠢蠢欲动也是假的。
谢听澜嫁人以后,她在府上的地位肯定会受到威胁,远的不说,就说谢娥,这些年没有谢听澜在,谢娥就能把她恶心死。
谢听澜嫁人以后若是能帮她倒还好,可现在谢听澜嫁的是太子,地位一下子比她高了不少,还不需要她的帮衬,谢听澜的心肯定就大了,可能不仅不帮她,还会落井下石,毕竟这些年自己对她,却是没有对谢姝卉好。
卫氏想想,还是犹豫了,“不行,这件事风险太大了,若是……”
谢姝卉道:“娘你只管放心,这次我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算暴露了,自然有人代我受过。”
卫氏眯眯眸,“你说的是……”
翌日,谢泊明在饮绿轩醒来,纪氏伺候的妥当,从穿衣到系腰带,谢泊明只需站着就好。
纪氏声音温柔,“老爷这些日子要忙着处理衙门事务,又要操心府上的事,每日都歇的很晚,还要起大早上朝,妾身看着心疼。”
谢泊明心下一软,轻笑了一声说:“身居高位便要如此。你现在就心疼了,那等我哪日做了丞相,你不是更要心疼了。”
谢泊明的雄心壮志在纪氏面前毫不遮掩,他很喜欢纪氏对他露出的崇拜表情,这在卫氏那里可是永远瞧不着的。
纪氏道:“老爷的前途自然无量,只是老爷要操心的只是前朝的事,后宅之事自有卫姐姐操劳,只是如今……”
纪氏瘪了瘪嘴,不大开心的样子,“远的不说,就说接老夫人回来的事。姐姐明明是主母,却半点不提,还要叫老爷吩咐人去安排这事儿,要不是姐姐不作为,老爷也不必这么累。”
纪氏这话说得漂亮,给卫氏上了眼药还不显得她妒心重,反而显得了她对谢泊明的关心,叫谢泊明感动不已。
“卫氏一向如此,这么多年大小姐脾气也没消磨掉,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就当甩手掌柜,岂有你明事理识大体。”
谢泊明揽过纪氏说道。
纪氏乖顺的伏在他怀里,“妾身是不敢和主母相较,只是因为心疼老爷所以口不择言,老爷千万别夸妾身,否则传了出去,姐姐更要跟妾身生气了。”
纪氏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看向谢泊明,亮着眼睛说道:“不如妾身帮老爷安排接老夫人回来的事宜吧。妾身实在看不下去老爷操心,既然此事夫人不想办,想来妾身插手,夫人也不会生妾身的气了。”
谢泊明有些心疼,“你这几日总是咳嗽,该好好休养才是,不要理会这些琐事……”
“咳嗽又不是大病,老爷眼下青黑几日没消了,妾身再这么看下去,心里头就出病了。老爷就顺了妾身心意吧,好吗?”
谢泊明无奈,只得应了下来。
果然楚楚才是跟他最契合相爱之人,哪里像卫氏那个家伙,只顾得自己生气,连他这些日子连轴转身子不适,也不见她帮自己分担分担。
谢泊明这样的心情持续到他下衙回府,刚到了书房坐下没多久,管家就说卫氏来了。
谢泊明不大想搭理她,但话到了嘴边,还是让人进了。
不成想,卫氏进来后没多久,竟然说要主动包揽接老夫人回府的事,惊的谢泊明喝茶时一呛,一边咳一边说:“你、你再说一遍。”
卫氏道:“妾身这些日子仔细想过了,妾身的确不该因为一时的恩怨,不顾大局。而且老爷这些日子因为衙门事务加上老夫人的事,连轴转身子伤了许多,妾身愧疚不已,所以特意来告诉老爷一声,接老夫人的事宜,妾身办了。”
谢泊明尴尬不已,支吾道:“其实用不着你,那些事儿我安排的差不多了……”
“老爷还跟我客气什么,这都是妾身作为主母应该做的。”卫氏笑着说道。
谢泊明眼看无法,只得吐露实情,“这事儿我已经安排给楚、纪氏办了。你跟母亲确有恩怨,不乐意也无可厚非,你就安心在府上呆着吧,让纪氏去办这事儿。”
卫氏脸一垮。
她还以为谢泊明是心疼她,怕她累着,或是心疼她和老夫人之前的恩怨,刚才才会闪烁其词。
没想到到头来是这么回事儿。
卫氏正与动怒,转念一想这又不失为一件好事。
谢泊明都做好了卫氏跟他发火的准备,没想到这女人脸色阴沉片刻,竟然又回春了。
卫氏笑说:“原来如此。既然纪氏已经包揽此事,那妾身就只能做甩手掌柜了。”
谢泊明松了口气。
卫氏话锋一转,“不过纪氏真有的忙了,妾身这次来还想跟老爷商榷一件事。”
只要她不作妖,谢泊明以为没什么事不能商量的。
他略一颔首,“说罢。”
“听澜要成婚了,嫁去太子府,我这个做娘的心里头实在是放心不下。老夫人在的慧觉寺是国寺,妾身想领着家里头的人,去慧觉寺上香小住两日,在佛前念经祈福,望听澜日后能事事顺遂。左右是要接人,亲自去接也更显得尊重老夫人,老爷您以为呢?”
谢泊明有些惊讶,没想到卫氏还有这样的母爱之心呢。
不对啊,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谢泊明仔细观察了卫氏片刻,卫氏心里藏不住心事儿,以前她耍心思害纪氏,就能被自己一眼看出来。
可现如今他看了半晌……好像确实没什么变化。
谢泊明一斟酌,“行吧,届时阖府的人都去,母亲瞧见心里头也能好受一些。”
翌日,阖府去慧觉寺上香的信就传到了各个院子里头。
打发了传信的小厮,毓秀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纪氏安排阖府都去慧觉寺,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故意给夫人找难堪,气夫人的吗?”
如今接人的事是纪氏在安排,府上上上下下自然都以为,阖府一起接人的安排是纪氏跟谢泊明提的。
谢听澜懒懒的趴在软榻上,隔了好久才懒洋洋的说:“管她有什么安排,去了就知道了。”
得知谢听澜要离京,走之前一天,皇贵妃将人召进宫,问了一遍此行的安排。
谢听澜如实说了,皇贵妃点点头道:“去为婚礼祈福也好,等你祈福回来,渊渟想来也已经到京城了。”
“随行的人怎么安排的,侍卫都够吗?要不要本宫安排一些人保护你?”
坐在另一边的皇后本来在喝茶,听到这话笑着抬起头说:“慧觉寺乃是国寺,再安全也没有了。你怕什么,还怕儿媳妇儿跑了不成。”
谢听澜面上一红,低低呛咳了两声。
皇后笑完以后,又想到什么,拢起眉头说:“不过你此行的确要当心些。太后她老人家现在还住在慧觉寺,前几日赵家那位去了慧觉寺伴着,若是撞上,可要小心她寻你的麻烦。”
谢听澜温顺颔首,“臣女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