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玉在地上跪正,徐徐说道:“草民谨听亡父与亡兄的叮嘱,在拿到证据后一刻也不敢推迟赶往京城。谁知在途中几次三番遭到齐王手下的截杀,直到意外撞见六王爷赴青州的队伍。”
皇帝目光一闪,六王的生母安嫔被发展到现在的这一幕惊呆了,她后知后觉的回神,正好听见方景玉这句话,心里一咯噔。
方景玉又道:“草民走投无路,自知凭自己肯定无法进入京城。就算可以,也不能将证据交给皇上,所以草民痛哭流涕,请求六王相助,六王宅心仁厚,不仅派人将草民护送回京,还答允草民,一定会帮草民全家报仇。接着就拿走了草民手里的证据。”
皇帝一愣,他扫了一眼傅旻,又看向方景玉,点了点桌上的东西。
“那这些……”
“父皇!他都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傅旻从地上爬起来,白着脸为自己辩解,“儿臣从未在去青州的途中,遇见过他!这些所谓证据,儿臣更是一无所知!这都是太子为了脱罪伪造出来的!”
皇帝厌烦的斜了他一眼,对方景玉说:“你继续说。”
“这些证据之所以还能出现在皇上的案上,还要归功于追杀草民的齐王。”
方景玉跪在地上,眉眼中带着悲痛。说到他父亲兄长时,眼底甚至还含着泪水,但说话很有条理,句句恳切。
“齐王一直追杀草民,无外乎是想要父亲和兄长留在草民这里的证据。而草民势单力薄,若是被捉,证据必定保不住。草民顽劣,素日爱模仿父亲和兄长的字迹,应付先生。所以草民在一次逃离后,伪造了一份证据……”
傅旻瞳孔震颤,他余光死死盯着方景玉须臾,又看向谢听澜,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草民将真的证据藏在之前躲藏过的,一件废弃的佛寺之中。再带着自己伪造的证据逃跑。不巧在途中遇见六王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伪造的证据。草民生怕若是说出,身上的证据是伪造的,会减少殿下对草民的信任,所以草民才隐瞒了下来。”
方景玉说道:“草民本打算,在六王拆穿齐王,让草民到陛下面前作证的时候,再把真假证据之事和盘托出。谁知……”
方景玉双目赤红,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谁知六王竟与齐王狼狈为奸!在草民得知齐王受伤回京以后,就觉察到了不对!所以草民偷偷从六王安置草民的院子,跑了出去。伪装成流民,才进了京城!”
“一派胡言!都是一派胡言!”傅容高声喊冤,“父皇,你万万不可相信一个陌生人之语!谁又能证明他是吕知州的儿子!这一定是皇兄找来,为了脱罪的骗子!父皇不能被他蒙蔽了!”
傅平野淡定的站在一旁,说道:“我已经寻到几年前在知州府,照顾过方景玉的下人。还有在农庄照顾过他的人,这些人都有跟知州府立下的契约,都可以正证实方景玉的身份。”
傅容瑟瑟发抖,“就算、就算他真的是吕应弗的儿子,也不能说明他说的就是真的!父皇,你不要忘了,那吕应弗很可能是真凶的同党啊!儿臣真的没有做过这丧尽天良之事,儿臣是冤枉的!”
“皇上,容儿肯定没有做过,容儿肯定是冤枉的!”
“住口——”皇贵妃早就看跪在一边的蒋贵妃不爽了。
傅平野被陷害,她就不信蒋贵妃不知道内幕!
皇贵妃眉眼冷艳,瞪了眼蒋贵妃说道:“皇上在处理前朝政务,哪有你插嘴的份!随意,将蒋贵妃带下去,好好教教规矩!”
“不!皇上!容儿!”
蒋贵妃哭的厉害,精心准备的发髻和衣衫全部都乱了,像一条死狗被拖出了大殿。
坐在下面的英国公暗暗攥拳,思及女儿方才投过来的求救目光,再看看此刻孤立无援的孙儿,英国公眉头紧锁。
他忽然站了出来,撩起袍子跪下。
“老臣请求陛下,一定要将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如若太子殿下也是被冤枉的,那这幕后之人,藏的未免太深,手也深得太长,如若不揪出来必成大患!老臣请陛下严查!”
方景玉恨得双目通红,“什么彻查!傅容就是真凶!就是他派人杀了我全家!还追杀本该将消息送进京城的我的兄长!皇上!草民现在说的话句句实言,若有一句假话,必叫全家来世不得超生!”
谢听澜看了他一眼,心说这方景玉还挺会钻语言空子。
英国公眼中划过一丝戾气,他微微抬头看向方景玉,表情似乎是很慈祥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
“小公子。你如何证明,你父亲和兄长不是圈地案真凶的帮手呢?皇上不要忘了,我们最开始调查此事时,就是将吕家当成帮凶看待的。毕竟吕家就是热河的地方官。热河发生这种事,吕家却一直不上报,难道不是帮凶吗?”
“皇上!吕应弗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这件事下官已经去热河证实过。即便是在圈地案期间无所作为,也并未像获罪的官员一样,欺压百姓。或许,吕家只是无法跟真凶抗衡,为了大局,不得已才视而不见的!”
卫平生连忙说道。
皇帝深吸一口气后,目光不善的看着卫平生道:“卫平生,此事闹成现在这样,跟你这个青州知府也脱不开关系。朕委派你做这个知府,在旁人去青州之前,朕就派你在查,结果你什么都查不到不说,还几次三番将脏水泼在朕的儿子身上。你这个知府,还要不要做了!”
卫平生伏在地上,眼神坚毅,“回皇上,下官办事不力,罪该万死。但最重要的是找出这个真凶,请皇上再给臣一点时间,臣找出真凶后,任凭皇上处置!”
“再给你查,还让你拖个半年,再给真凶机会销毁证据,杀掉证人么?”
卫平生面皮一僵,羞愧不已。
傅平野站在卫平生斜对角的位子上,斜睨着他冷冰冰的说道。
他看卫平生仍是很不顺眼,如果不是因为谢听澜,这件事了结之后,他不会放过卫平生的。
卫平生要是识趣,大难不死以后,就好好谢谢他的好侄女吧。
傅平野看向皇帝,“傅容是圈地案的真凶。所有证据我已经全部找齐,请父皇过目。”
傅平野话音刚落,一直站在他座位后面,红柱后的凛冬,便把证据全部交了上去。
赵公公拿着一叠东西,走上前放到皇帝桌案上时,脑袋还是懵的。
皇贵妃惊喜不已,她本来有些发困,现在可是全都精神了!
她盯着傅平野看了很久,真是觉得她儿子,没有哪次比今天更帅气了!
英国公眼前发黑,他悄悄打量了一眼外孙,发现外孙紧盯着皇上案上那些东西,汗沿着鬓角滑落。
英国公的心不断下沉。
傅旻则是不断在想,该如何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他脸上带着苦笑,手指死死抓着地面,心里恨不得杀了谢听澜和傅平野这对奸夫**。
谢听澜一直算计的就是今天。
她要把傅容和自己,一起废了。
这个女人——简直蛇蝎心肠!
“澜儿……”
谢听澜正看着皇帝,耳边忽然响起卫氏的声音。
扭头一看,卫氏小心翼翼的挨过来,有些担忧的跟她说:“你在你二舅舅那里住了这么长的时间,有没有什么证据,能帮帮齐王的?齐王不会是真凶的。”
卫氏心里也没底,可是一想到小女儿,她眼睛都发白了。
她咬着牙对谢听澜说:“澜儿,你妹妹现在,跟齐王,差不多算是一条船上的了。齐王废了,你妹妹也就废了。澜儿,你快想想,就算有一点也好,别让你妹妹也被拖入这个浑水里啊!”
毓秀站在谢听澜后面,因为耳朵尖,听了个一清二楚,气的姣好的面孔扭曲了起来。
大夫人可真行。
之前太子获罪,眼看就在要废的边缘,也不见她为了谢听澜奔走一二。
轮到谢姝卉这里,她倒是紧张的要死了。
一个老大一个老二,就这么分亲疏内外吗!
谢听澜倒没觉得有多伤心,只觉得卫氏好笑而且天真。
“娘太高看我了。别说我没有能救齐王的证据,就算是有……”谢听澜露出一个略有些阴森的笑容。
“娘凭什么认为,我会拿出来?我可是太子这边的人,伤了太子,我有什么好处吗?”
卫氏气死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谢听澜,“你有没有廉耻心!什么太子的人,卉儿可是你亲妹妹!”
卫氏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嗓子里,因为谢听澜忽然笑着站了起来。
卫氏大骇,“你、你要做什么!谢听澜——”
皇上证据看到一半,瞥见似乎有人起身,抬眸看了一眼过去。
皇贵妃和皇后也愣了一下,不明白谢听澜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
“皇上,臣女手里有些东西呈给皇上。”
卫氏呼吸急促,扒着桌子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皇帝看了一眼傅平野,瞧见傅平野目光黏在人家姑娘身上,他嘴角略抽。
放下手里的东西,颔首。
赵公公拿上龙案,皇帝一边翻看,谢听澜徐徐解释。
“这些物什,都是从钦差王翦的女儿,王溶月手中得来。当初王溶月寄住在青州府,前后闹出许多事端来。后来她事迹败露入狱以后,被人杀死在牢狱中。真凶放火烧了牢房,还烧了她的住处。连臣女也被殃及。”
傅容震惊的看过去。
怎么可能!
这些东西,图南不是说已经毁了吗!
那个废物!
谢听澜道:“臣女因为舅舅府上数次遭贼一事,平时格外小心。当时审王溶月时,又听说指使她的人中,还有一个陌生男子。因此臣女十分怀疑,便在王溶月入狱后,潜入她房中搜寻了很久,最后,搜出了这些东西。”
“可能是此人也发觉我的动向,所以王溶月遇刺以后,臣女的院子也被烧了个干净。但臣女留了个心眼,假装证据被焚,实则一直留在身边。”
谢听澜看了一眼傅平野,后解释道:“臣女本想回京后,找个时机将证据交给太子殿下。但是殿下又被歹人陷害。臣女担心有人监视,所以东西一直没能送去。今日入宫赴宴,心想不论如何,也要把这东西交给陛下。”
王溶月手写的证据,以及齐王的令牌,已经是辨无可辨的死局了。
卫氏看着谢听澜,不停发抖。
她不帮卉儿就算了,竟然、竟然还把,能给齐王定罪的证据——呈了上去!
卫氏死死掐着手臂内侧的手,才防止自己怒火攻心当场厥过去。
皇上强忍着怒火,温和的叫谢听澜起身先坐下。
傅容像是被敲的恍惚了,当下竟然连喊冤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与此同时,傅平野的人绑着一个男人从殿外拖了进来。
这人正是图南,他身上衣裳被划得破破烂烂,伤的极重,但就是脸上没有一点痕迹,可见傅平野的人下手很知道分寸。
皇帝从方景玉拿上来的证据里,找到那张画像,一对比,一模一样!
暗卫将图南的胡刀呈上,傅平野说道:“只要找京兆府大理寺,或者刑部的仵作对比一下伤口的痕迹,便能知道是不是这把胡刀所伤。虽然胡刀的形状大致相同,但也并非是一模一样。”
坐席间,傅昱帆和他的母亲良妃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方才皇帝看到疑似胡刀造成的伤口字样的时候,当即扫了这二人一眼,良妃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若是此事真的牵扯到她的兄长,那不论是她还是傅昱帆,都不可能在南秦,有活路可言了。
另一边,傅容刚从谢听澜的打击那里回过神,甫一听到要对比伤口,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垂着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他让图南杀的所有人,身上的胡刀伤口都做了一定程度的破坏,想要比对根本不可能。
像吕家这种的,更是早已经被付之一炬,烧成尸骨还如何匹配呢!
没关系,只要关键证据无法定论,其他的、其他的都可以继续掰扯!
他是不会轻易就这么认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