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听澜看向毓秀,道:“去把我房里的账册取来。”
毓秀应下,快步回去取账册。
跪在地上磕头的钟灵整个人又僵住了。
她指尖扣着地面,牙齿已经快把下唇咬烂了。
谢听澜这是要翻旧账了,怎么办,以前那些东西、那些东西都已经送过去了,要是牵扯出来!
钟灵哭着求谢听澜:“求小姐,给奴婢一条生路……”
谢听澜充耳不闻,她拿起佩戴在腰间的一个银色铃铛,晃了一下。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与此同时,一名影卫突然出现,单手把钟灵提了起来。
谢听澜冲府丞温和一笑,抬手道:“大人随我去堂屋等候吧,等我问清楚,大人便能将她带回顺天府去了。”
府丞客气的回了一礼,跟着她到了堂屋。
下人已经奉上了茶水,二人相对坐在了上首。
谢听澜道:“大人尝尝我院里的茶。我不爱饮茶,这茶是舅舅送的,若不入口,大人可千万别嫌弃。”
府丞品了一口,当即亮了眼睛,笑说:“若这明前龙井都不能入口,那下官此生也喝不得什么好茶了,谢小姐真是客气了。”
“大人帮我惩治了院里手脚不干净的小人,我奉上好茶招待大人是应当的。大人既然喜欢,一会儿我让人取一些大人带回去品,这茶留在我这儿,也是辜负。”
谢听澜给了边上侍女一个眼神,侍女会意,连忙俯身下去安排。
府丞也不和她推辞,道了句:“多谢谢小姐。”
府丞一边喝茶,视线一边悄悄的打量谢听澜腰间的铃铛。
这铃铛可真有趣,行走时不会发出声音,但谢听澜摇晃铃铛的时候,又有声音。
谢听澜对旁人的目光敏感的很,她歪了歪头笑着看过去,道:“大人喜欢我的铃铛?”
府丞咳嗽了几声,连忙解释:“谢小姐的铃铛实在精妙,挂在腰间行走时,竟不会发出声音。”
谢听澜:“这铃铛是二舅母所赠,实则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铃铛里镶了卡扣,平日卡着不会发出声音,只要按住机关,便能晃动了。”谢听澜给府丞展示了一下。
府丞长哦了一声,开了眼界。
他想了想,谢听澜的二舅母,护国公府的二夫人沈氏,出身百年机关大师之家。
她先祖父在开国时,主持修缮过南秦皇宫,到她父亲如今任工部尚书一职,为南秦制造过火器和诸多惊奇灵妙的机关。
既是出自沈家,那就不奇怪了。
都说护国公府的表小姐受宠,当真是不假。
正说着,毓秀拿着账册走了进来,影卫也拎着钟灵紧跟其后。
“小姐,账册拿来了。”
谢听澜展开账册,这上头记着她院子里的每一笔开支,包括府上每个月给各院分发的布匹、月例和首饰。
钟灵以为谢听澜没有发现,可她听着那些东西一个个从谢听澜嘴里说出来,才惊觉,原来谢听澜全都知道!
“届时我让毓秀拟一个单子给大人,劳烦大人帮我探查一下首饰的下落。”
谢听澜道:“就近两个月的吧,远的怕是也找不到了。近的应该都被她送去了当铺,大人去查当铺的记档,想必都留着。”
府丞点了点头,“等出了结果,下官派人来通知谢小姐。”
这时,侍女拿着包好的茶饼走了进来,交到了府丞手里。
府丞看事情差不多了,欲要请辞,“那下官就先回去了,这人?”
“大人拷走吧,等这些东西的下落都清楚了,大人就按着律法惩处吧。”
“小姐饶命啊!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
钟灵吓的魂飞魄散,脑中紧绷的弦离绷断只差那么一点,额上流下的汗蒙住了她的眼睛。
府丞和谢听澜谁也没理她,谢听澜已经将人送到了门口。
钟灵双眼扑朔,浑身发抖。
她心中暗想,要不还是招了吧,这事儿她也不是主谋啊,兴许能留下一条命。
再不济流放近一些也好啊,三千里地,她一个弱女子恐怕到不了边疆就已经死在半路上了!
钟灵骨头软,正要开口之时,外头忽然传来动静。
谢老太太拄着拐跑了进来,她气喘吁吁,额上的抹额松了,鬓角的发丝也散了,可见来的多么焦急。
“澜姐儿,你这是做什么呢?!什么事情竟要劳烦顺天府的大人啊!”
谢老太太农妇出身,对官老爷有种天生的畏惧感。
再加之她心虚,自然态度就更谄媚小心了一些,“这位大人,是澜姐儿不懂事,劳烦大人跑这一趟,老身在这儿给大人赔个不是。”
谢老太太没有诰命,见面就先行了个大礼,被府丞搀了起来。
府丞好脾气道:“老夫人客气了,顺天府本就是为百姓做事的,没什么劳烦不劳烦。”
“说到底也是府上的家事,老身都听说了,就是一个不懂事的丫头偷了个首饰而已,老身这就让人教训她一顿!”
谢老太太想要息事宁人,“这丫头也是从小伺候澜姐儿的,若真给处死了,澜姐儿也不舍得啊……”
谢听澜鼻中一哼,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的讥笑,别开谢老太太看过来的目光,走回桌边,端起桌上的清水喝了一口。
府丞余光看了一眼谢听澜,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松开了搀着谢老太太的手。
皮笑肉不笑的说:“老夫人这话就不对了。若什么事儿都能私下用刑解决,那还要刑部大理寺和顺天府何用?若真按老夫人所言,那皇上也不必隔三差五就要内阁修缮律法了。”
谢老太太脸上一白,慌忙的解释:“老身、老身并无此意、这……这……”
“老夫人不必说了。”府丞冲守在门口的侍卫略一颔首,“将人铐起来,先关进顺天府大牢,待本官寻到其余首饰的下落,再禀告府尹大人一并审理。”
“老夫人救救奴婢啊老夫人!老夫人——”
谢老太太根本不敢再拦,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背上的汗已经把里衣浸湿了。
她双手猛烈的打着颤,到最后不得不缩进袖笼里掩盖。
“老夫人!”
李嬷嬷跌跌撞撞的跑进堂屋里,她脸色惨白,想来是刚和她被押出去的女儿擦肩而过。
倒真是她通知的谢老太太。
谢听澜掀眼瞥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她看向谢老太太,勾起一个笑容:“老夫人要不坐下喝口茶……”
“不了——”谢老太太矢口拒绝,“老身、老身院子里还有事,老身先走了……”
李嬷嬷紧随其后。
府丞见事情了了,便也走了。
上了马车,他才放松下来。
想起方才在谢府的时候,跟在那谢小姐的身边,竟然隐约觉得透不过气。
他抚了抚胸口,正要喝口茶歇歇,外头忽然有人喊住了他的马车。
府丞掀开帘子一瞧,竟是跟在谢听澜身边的那个丫鬟。
毓秀笑着行礼:“打搅大人。小姐让奴婢提醒大人,好茶不可多放,毕竟人多眼杂,保不齐出事,请大人先泡些茶喝了。”
府丞一脸狐疑,可毓秀没有多言,欠了身就走了。
他撤了手以后又想了片刻,蓦地打了个激灵。
“阿赵,你进来!”
和马夫坐在前座的侍人应了声,转身走进马车内。
“大人,何事啊?”
“你帮本官垫一垫这茶饼的重量……”
府丞话没说尽,但阿赵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懂了府丞的意思。
他家中是做生意的,这熟能生巧,垫重一垫一个准。
到手以后,他脸色就变了。
“大人……这、这茶饼重了、半两……”
府丞当即懵了,好久才被阿赵喊回神。
阿赵伶俐,当即就拆了茶饼,把多出来那半两给泡了茶。
阿赵后怕,用气音和府丞说:“大人,这茶饼可是谢家送的?这谢家是要害大人啊!”
大人素来爱茶,况且是这样的珍品,得来必定是先珍藏着,短时间内定然不会发现多出来这半两。
可这多出来的半两,正好卡在那受贿的线上,要是让督察院的人知道了,参大人的折子得像雪花一样多!
府丞抹了把头上的汗,“别说了……此事日后不准再提……”
他眸色动了动,吁了一口气道:“谢家这事儿,你吩咐下去,让他们办的越精细越好!决不许出差错!”
“大人您放心。”
府丞颤颤巍巍的抬手喝了口茶。
方才在屋内品的极好的明前龙井,如今到嘴里也不是滋味了。
这谢小姐可真是不好惹。
也是他掉以轻心,没想到谢听澜随口赠的茶饼,竟然掺了这么多的心思在里头。
想想那时候她假意送他出门,半句没提茶饼的事,怕也是料到后头会有人来搅局。
若自己看见谢老太太的时候,想着给谢尚书面子,把这事儿拒了,恐怕这茶饼就有用场了。
府丞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回到顺天府后,府丞马不停蹄的分派了搜查的队伍,整理卷宗直到天黑才回府。
顾夫人替他更衣时,发现里衣换了一件,脸色当即就阴了下去。
“顾老三,你不是去顺天府点卯了吗?你去点卯,换什么里衣!你这混不吝的到底做什么去了!”
府丞连呼冤枉,他小心的把门窗关上,将夫人领到里间,附在她耳边悄悄把今天的事儿讲了一遍。
其实是他在回府的路上吓出了一身汗,里衣湿了才换掉了。
顾夫人听到后头,也吓的打了个哆嗦,“这也太险了,这谢听澜,竟然能想出这种招数来!”
这亏得府丞是个好官,否则不得狠栽一个跟头。
皇帝最恨贪官污吏,若是被抓,罢官是小,累及家人是大。
顾夫人平静下来后,连连感慨,“人不可貌相啊,这谢大小姐,平日里看多温和端庄的人呐,谁知道还能有这么深的心思。”
过了一天,府丞已经十分平静了。
“人家心思再深,到底是针对那些不懂事的,也没害我。罢了,替她办好这事,只当和她结个善缘。”
顾夫人突然就为难了起来,她揪着府丞的衣摆,将他扯到床帏后头来,小声说。
“相公,你说这事儿,我要不要和妹妹说一声?”
顾夫人皱着眉道:“上回我进宫请安,正巧听妹妹说,皇上有意要给平野选妃。我当时翻了册子,这个谢听澜也在其中,妹妹对她印象也很好,那这事儿……”
府丞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谢听澜若真和太子有缘,你说不说与皇贵妃听,都改变不了结果,何必趟这趟浑水,若真传进皇上的耳朵里,对我们也没好处。”
顾夫人似懂非懂的点头,把这茬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