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个母亲而言,此生自子女们托生在她肚子里的那一刻起,她此后一生的心血,便已经确认了付诸的对象,始其比性命更重,宁死不会遗弃。
待十月怀胎分娩之后,母与子的肉身虽已分离,但孩子依旧是长在母亲心头的命根子一般,其受的每一点痛楚,不管是心上还是肉身上的痛楚,便也都会在她的心间翻了倍地痛上一痛。
此刻的文夫人便是如此,儿女不睦起了争执,女儿一意孤行要往那火坑里跳,儿子为阻挠而身负刀剑之伤,两者皆是愿碰个头破血流都不愿退让,独不腾出心来想想她这个做娘的手心手背都在受钻心的煎熬,以一瘦弱之躯,生生承受着她二人的痛。
无独有偶,虞昭自小到大家境贫寒,衣食再是不济,却也是被自己那瘸了腿的娘亲豁出命来爱护关切着长大的,至今已是深深看过了为母之人那默不作声的伟大,所以此刻对眼前文夫人所痛,十分也能感触个夫人粗喘着气,可算将方才因情绪暴起而激起的心闷缓过来了,眼前目光变得清明,见虞昭不端着皇妃的架子,还这般贴心过来自己身旁递茶顺气,深觉感激,加之见她与自己女儿的年纪相仿,又觉亲切,拉住她的手,便迟迟没有收回来,继而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向她吐露心声。
“娘娘,我是实在怕了,知女莫若母,我最明白,文罗这孩子自小到大,便是个好强性子,他们父亲离世后,我,她兄长,她,孤儿寡母三人相依为命,最怕沾染上人情是非一个不小心会惹祸上身,所以我只想让他们平凡了却一生,从来就只会一昧劝他们莫出风头莫图名利,
偏偏文罗是个倔强的,少时为哄我开心,口上时常是依从,行为却从来不依,逮着机会就想惩恶扬善展现威风,或是总说要去战场立个大功圆她的将军梦,就连做梦,她都会念叨着放不下。
上天眷顾她,她是好容易才得了先帝赏识,如愿离了围场上了战场,我也是好容易才说服自己,让她今生由她心愿而去,可如今再看,她却如被灌了迷魂汤一般,要为了那样一个自大狂妄的男子,把苦苦追求到的荣誉尽数奉还,这怎能让我不心慌,怎能让我不痛心?到底谁能明白我的心啊……”
孤立无援的文夫人不知,恰好她面前的虞昭,或许就是世上唯一一个明白她心中所慌的人,文罗今生脚下风光无限的戎马之路,便是因当年虞昭向源帝举荐她时为起始,后来,虞昭也是亲眼看着她一路拿超于常人的用功努力,取得了属于宁远将军的盔冕,而那顶她梦寐以求的盔冕,也是虞昭亲自上前为她戴上的。
立了功时,闻君主赏识夸赞时,文罗脸上所流露的欣喜神情和放光的眼神,还有随军出征,带着功劳大胜归来时,她红缨飘飘骑在白马上春风得意的姿态,无人再比虞昭看得更清楚了。这个让大楚许多男儿都佩服的女将军,其逐名立志之路上的那种坚毅执着的精神,也少有人能比虞昭感受得更清楚了。
或许情之一字不知所起,又确实有迷人心神的魔力,让那浴血厮杀誓要将威力立于男儿之上的女将军也入了迷,终究也选择为心中所爱的男儿毁令折剑了,虞昭恍然明白,昨夕那个噩梦果然成了真,一时心头感慨万千,默声听着文夫人的倾诉,渐而都想出了神。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时候,文夫人和虞昭两人心中忧事都不曾发觉,卓姚在一旁提醒道:
“娘娘,午时将至,文夫人应当离宫了。”
规矩如此,文夫人不得不遵守,起身再次行礼谢过:
“叨扰娘娘清净,臣妇心中愧疚,烦请娘娘为文府费心,今生后世,臣妇都不敢忘此大恩。”
“夫人言重了,请起,”
虞昭伸手拦下了文夫人的礼,嘱咐道:
“那本宫就不送了,夫人回去,切要保重,若是劝不动文罗,便也不必再去激她的性子让你也跟着难受,静待文渊将军请示陛下后的消息就好。”
“是,谢娘娘关心,臣妇明白,”
千辛万苦入宫求援,得了虞昭的应和,文夫人心中负担比来时更轻松了些,再以千言万语谢过后,才颤巍巍被人扶着告退。
午时即至,可早膳因这麻烦事凉了一桌,虞昭再无心拿起筷子进用,文夫人离开之后,自坐在原位思虑了许久,吩咐人拿了披风穿上,迈开步子出了殿门,欲往天子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