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是一个寒霜裹大地,冰云吞暖阳的刺骨天,昨夜秫秫北风裹着稀疏冰雨紧刮了一宿,那树枝丫上最后几片苟延残喘的挂着的叶子终究也没能留住,落在地上,又被被冻在霜下,一早再尽数被宫人们甩着扫帚挥到树根下,烂成了来年春日护花的春泥。
被夜里绵绵的小雨打湿的地还未干,院子中的地砖上,雕刻的如意莲花图腾凹凸不平处残留着些水痕,尽数结成了冰霜,将莲花样子都掩埋封存得看不见了,也彻底宣告今年色彩各有缤纷的三季已经离去,唯剩一个白茫茫飘雪的数九寒冬即将到来。
入秋过后白日渐短寒夜长,今日尤为体现得出,卯时一至,天色乌压压依旧黑如深夜,纵然如此,天子殿的烛火也不得不要燃起了,那报时的钟声,照例也要敲响,这是自楚家先祖开朝以来就定下的规矩,多年来从未有人敢坏了规矩。
祖祖辈辈如此坚守,不过为的是要提醒着在暖殿里安睡了一夜的君王,不能只顾着留连于高床软枕和软玉温香,必需早起辛劳勤政,为天下万民谋求到生计福祉,才得以能世世代代将拥有这天下独尊的荣华享乐的资格传承下去。
春宵时常是缠人心志的,少有人能尝过后,不会沉迷于此,也没有人爱一大早就弃了被窝去受冻挨冷的,所以历朝历代的天子殿宫人们,最觉得为难的时候,就是这寒冬腊月。
君王至强无上,终究亦是常人,且是从小就是生在荣华窝里养尊处优享乐惯了的,宫人们每当看着时候到了,不知该依例去叫起,还是任由他继续好眠。
他们既怕莽撞行事会冲了他的起床气,惹得龙颜大怒,又怕若不尽责,会让他耽搁了朝堂正事,担的罪名更大。左右为难上下不定,费尽心思还要挨训斥都是常事,故而宫人们才这般苦恼于催人意志的冬日的到来。
好在今时的在位者楚子凯的勤练是从来无需人督促操心的,他自打从娘胎出来时,就不是个贪睡爱玩的,也亏得生了个这样的性子,内里天赋异禀在加刻苦修行,才练就出这一身能够与至尊之位相匹配的能力和担当。
如今继承了大业,楚子凯辨别是非清明,内心亦是愈发坚定,能抵抗得住那些能让人坠入安逸昏庸的荣华享乐的诱惑,牢记着属于自己的责任,每日都习惯在那催早朝钟声敲响的前一刻睁眼。
独立惯了,也不必等宫人们进来侍奉,楚子凯时常起身后,自己就迅速更好衣净了面,雷厉风行料理好一切,总让侍奉早起的宫人们找不到活干。再行如风似地抽身离殿,大手挥吩咐人跟上,至早朝时,还能饮一盏热茶暖胃,都从来不会比诸臣迟到一秒。
今日的天这般寒冷冻骨,众宫人本以为会是个例外,不想刺骨严寒能将宫人们冻得抹手跺脚牙齿发颤,却压根侵不了君王那颗赤忱为民的心,那敲钟的小内侍迎风瞪大眼睛,刚瞧好了时辰,推动钟垂,还没击过去,就听有人在厉声呵斥:
“不必鸣钟,今日免了免了,陛下早就已经起身了,没得无端吵了娘娘安眠!”
四下还如黑夜一般,那小内侍闻声,揉揉晨起未缓过迷糊的眼睛,四下望望,寻不见这喊话的人是谁,正怀疑是否是自己同伴调皮想捉弄自己,却见天子殿门在下一刻大开,御驾匆匆起程,一群人簇拥着楚子凯,提着灯笼顶着寒风往朝堂方向去。
那内侍认清了情况,连忙听令转身闷了钟锤,生怕会不慎发出声音会吵到里头贵人的清梦,跪下俯身恭送御驾离去后,忍不住抬头观望那脚步匆匆一群人的背影,又转头瞧瞧殿中此时的静谧清闲,不由在心中暗自感慨。
纵然是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帝王,也难拥绝对的安逸舒坦,大冬天的还要冒着风霜去主天下事,真正有福能安然享荣华之人,普天之下除了里头那位帝王心尖宠,怕是再寻不到第二位了……
天渐渐亮起,苍云散去,终于有一丝阳光照耀下来,却还也被风吹得没有了一丝温度,天虽是冷得让人恨不能缩成一团,但今日各宫各殿的小厨房的灶头,倒是来来往往忙得热火朝天,清早飘出的炊烟,如雾一般,将整个皇宫笼罩得朦胧。
是因大楚习俗,寒天降临得进膳补身,可昨日楚子凯和虞昭躲着没有露面,众妃们的殷勤没能献成,今朝九必然得逮着机会补上,一个个起了大早,纡尊降贵挽起广袖进了厨房,不惧洗手的冬水伤手,欲做羹汤献上。
御医院和膳房一朝便空了库房,众妃想方设法将各类珍贵药材补品搜罗端回了自己宫中,使尽浑身解数钻研菜谱,做出色香滋味与补身药效都新鲜菜肴,提在食盒中,瞧着时机出门,想在楚子凯下朝的路上与他来个偶遇。
奈何天时不巧人不利,她们不知,今晨大楚疆土北部递来了数几十余请罪折子,据说是先前受寒意之灾时,地方官员们管理不当,让邪教歪派钻了空子,忽悠千万民众弃五谷练神功,导致地里头的庄稼无人栽种。
然而冬日到来,无一人练成了那据说能包治百病不食五谷也能靠真气而存的神功,百姓们饿得前胸贴后背事,方才明白过来自己上了当。想去庄稼地里寻食,目光所及皆是黄草枯杨,哪里能寻得到一点可充饥之物。
百姓再是愚昧,也是国之根本,楚子凯深知这道理,见他们受了饥苦之灾,虽气愤,但做不到置之不理,当即把此时当做头等大事与朝堂上众臣商议着对策,故迟迟未见归来。
可怜了身娇肉贵的诸妃们,提着辛辛苦苦的药膳站在风口里,望眼欲穿等了许久,满心怨怼却不敢显露,食盒中的精心熬制的汤水都快凉透了,却还望不到楚子凯的人影,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