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昌和去世一周了,一切都走上正轨了。别人都以为,关于他的遗产,会有一个很大的反转,毕竟佟童对他的照顾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这样的好外孙,难道不值得豪宅豪车以及巨额现金的奖励吗?
然而并没有反转,苏昌和依然把绝大多数遗产都留给了儿子。烧完头七之后,周律师约见了佟童,跟他说,关于遗产分配,苏先生动摇过,最后也没有修改。对苏子珊母子二人的倔强,苏先生是颇为不满的,他不止一次说,既然两人都清高,又不肯说软话,那就满足他们,让他俩继续坚持这一身傲骨吧!
“我在你姥爷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对他的为人还是很了解的。他做决定从来都不拖泥带水,但是在立遗嘱时,他反复了好几次。在他最后那几天,你妈妈不眠不休地陪着他,他是很感动的。我感觉他想要说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遗嘱也没改成。”
可能在外人眼中,佟童“淡泊名利”的人设已经立得很稳了。但是听完周律师的话,他心里还是“哐当”一声响。如果当时服个软,厚颜无耻地卖几天萌,把姥爷哄得团团转,他的身家是不是也有九位数了?
哎呀,这才是损失了一个亿,让人扼腕叹息!
但是,如果时光倒流,佟童真能违心地卖萌、讨外公的欢心吗?
恐怕不能。
他很快便释然了。姥爷的钱不属于他,他早就断了那份念想了。
周律师接着说,从去年年底——也就是佟童回到外公身边不久,苏昌和就变卖了一小部分股份,大概套了两千万左右的现金,着手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苏昌和病入膏肓,他是不可能亲自经营的。这几个月以来,为了让基金会运转起来,周律师忙前忙后,总算形成了一个靠谱的团队。可惜,苏先生还没有看到基金会正式成立,他就过世了。
“苏先生说,苏子龙撑不起这样一个慈善组织,如果他缺钱了,说不定能卷着善款潜逃。至于你和你妈妈,你俩都有想做的事情,苏先生不想用这个基金会来增加你们的负担。所以,’理事长‘这一重任,只好由我来承担了。”
佟童感念周律师的付出,但又担心这样会耽误他的前途。周律师轻描淡写地说不会,而且他正好是律师出身,从事公益事业更能发挥他的专业所长。佟童由衷地说道:“在我外公最后的时光里,就连护工都能欺负他,让我彻底明白了’世态炎凉‘是怎样一种体验。您这样忠心耿耿的人才一直留在他身边,对他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慰藉。”
周律师笑着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再夸下去了。佟童又开玩笑:“我姥爷不算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在临终之前还干了这样一件大善事,真是没想到。从今往后,我就该叫您理事长了。”
“叫我叔叔就行了。对了,你不好奇这个基金会是针对哪些人群吗?”
佟童本身就不富裕,对慈善事业更是一无所知。他以为外公成立的是类似于“水滴筹”之类的公益组织,对那些身患重病且经济困难的人施以援手。周律师说,这个基金会,是专门针对自闭症儿童的。只要孩子确诊了自闭症,有政府部门开具的贫困证明,那家长就可以从基金会申请一笔康复基金,帮助孩子康复。
佟童愣住了。
“目前这样的基金会凤毛麟角,港城地区更是一家都没有。所以,苏先生成立这个基金会,是非常有意义的。”
佟童说道:“我小时候被误诊过自闭症,那也是我们家不幸的开始。”
“嗯,我听苏先生说过。大概,他也是想起了你们家的悲剧,才决心做这样的善事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苏昌和这一举动,可比给佟童九位数的遗产有意义多了。
但是佟童不敢相信外公有这样的善心,他说道:“我那个小表弟,也就是苏子龙的儿子,也有明显的自闭症倾向。说不定,他是为了他孙子着想,才成立的这个基金。”
“俊俊还不到两岁,到底是自闭症,还是发育迟缓,或者是阿斯伯格,这些还说不准。更何况,你舅舅有钱,他开不了贫困证明,也就不可能申请基金会的帮助。”
“……我姥爷真这么好心?真是想到了我,才做了这些好事?”
“不想到你,还能想着谁呢?”周律师喝了最后一口咖啡,说道:“基金会的名字,是他早就想好的。就叫‘雨桐自闭症儿童关怀基金会’。”
……
如果不是因为周律师就坐在对面,佟童肯定会泪如泉涌。
他内心汹涌澎湃,表面上却若无其事,甚至还吐槽了几句:“我又不是自闭症患者,何必用我的名字。”
周律师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但是他没有说破,只是拍了拍佟童的肩膀,笑道:“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如果你实在感动,那你不妨哭一场,没人能看见。”
周律师一走,佟童的眼眶果然湿润了。唉,如果在外公活着的时候得知这些信息,他肯定不会那么倔强,不会专门跟外公顶嘴,肯定会对他更好一些。
苏昌和在遗嘱里面还特意留了一句话,他所有的藏书都留给佟童,外人不得干涉。佟童之前住过的那套别墅已经归了苏子龙,他是万万不想再跟舅舅打交道了,为了外公的遗产,他只能硬着头皮再去一次。他在里面住了一段时间,知道老爷子的藏书大概有多少,所以,他带了两个大纸箱子过去搬书,只求不要跟舅舅起冲突。
苏子龙不在,只有以前的保姆杨阿姨在打扫卫生。见到佟童,杨阿姨分外开心。她本来是照顾苏昌和的,结果老爷子一住院,她就被苏子龙给劫走了。她说,还要给苏先生做饭,苏子龙居然说——老头什么都吃不下去,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还需要做什么饭?别找理由偷懒。
杨阿姨一肚子气,在苏子龙家工作,更是被气得睡不着觉。她跟佟童吐槽苏家的一切,包括苏子龙那个趾高气扬的老婆,那个听不懂指令的儿子,她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背地里流了很多眼泪。佟童让她抓紧时间离开,杨阿姨却说,她暂时走不了,因为苏子龙虽然苛刻,但给的很多。离开了苏家,她肯定赚不到这么多钱。
佟童蹙眉说道:“那也不能拿命换钱啊!你这么拼命,又老是生气,不怕累坏了身子?”
“不要紧,我心里有数。多挣点钱,等我儿子考上公务员,我就不这么干了。”杨阿姨指了指那些书,说道:“你姥爷把所有书都留给你了,你舅舅生怕书里面夹着钞票或者金条,刚把所有书都翻了一遍。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又嘟嘟囔囔地走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里的财富,他是抢不走的。”佟童微微一笑,说道:“阿姨,你先忙,我先收拾书去了。”
苏昌和的书单同样没有什么惊喜,还是中老年人常收集的文集、语录、家训,等等,反正是文学青年都不太会读的那一类书。在孟老师去世之前,她也留给佟童一大箱子书,那些书佟童反复地读,才摸清楚了文学的方向。而外公留给他的书,大概不是为了增强他的专业知识的,而是为了让他学会为人处世。
如杨阿姨所说,所有书都有被翻开的痕迹。苏子龙明明继承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遗产,却在每个地方都扣扣搜搜,让人瞧不起。很快,佟童把书全都装好了,麻利地搬到了车上。
他回去跟杨阿姨打声招呼,杨阿姨怔怔地看着空荡荡的家,说道:“苏先生的卧室,他很想保留的。他以前跟我说过,以后这里就成了他的故居,当子孙后代来看他时,能想起他创业的艰辛,以后取得更大的成就。可惜,你舅舅让我全都打扫干净,苏先生生前的衣服,他要一把火全给烧掉。他这个做儿子的,真的太没有人情味了。”
佟童也很无语。他去南方旅游的时候,见过那里的大户人家,很多老宅现在还有后代居住,每一代都能出几个厉害的人物。苏昌和大概也想这样,但是他儿子肯定觉得保留一个死人的房间很晦气,所以迫不及待地处理掉了。
唉,他是苏昌和的亲儿子,拥有这座房子的支配权,佟童还能说什么呢?
回到他跟妈妈共同的家,佟童把所有书都整理好,妈妈休息一天,早就做好了晚饭,喊了他好几遍,他才磨磨蹭蹭地走出房间。妈妈问他在里面做什么,他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我也把那些书翻了一遍,但是没有找到任何财富密码。”
“这是什么意思?”
“孟老师留给我很多书,在她最喜欢的那一本书上面,她偷偷留了一张银行卡,以防我上大学没有学费。这么多年来,每次想起那张银行卡,我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她真的为我做了太多,而我明白得太晚。”佟童煽情完毕,又调皮了起来:“我姥爷同样给我留了很多书,我还以为他背着苏子龙,给我留了一笔财富。比如,在书里面夹一张银行卡啦,或者留下记号,让我去寻宝啦……等等。但是我想多了,我姥爷只把书留给了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财富。”
“桐桐……我想来想去,我觉得,你姥爷这么分配遗产,也是为了我们好。”
佟童不明就里:“明明就是他偏心,哪里向着我们了?”
“如果他把现金、房产或者昌和的股份留给我们,苏子龙会怎么办?”
佟童这才恍然大悟:“他肯定会整天缠着我们,说不定会闹上法庭,甚至对我们下黑手。”
“是的,你姥爷知道他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把绝大多数财产留给了他儿子,留了塞牙缝的一点给我们,有点息事宁人的意思。但是,咱俩对物质的追求并不高,就算是塞牙缝的一点,也足够让咱俩衣食无忧了。况且,咱俩都是努力奋斗的人,自己赚的也够花,而他的遗产只是锦上添花。苏子龙不一样,他能赚钱,也能花钱。娶了个小娇妻,花钱更是毫无节制。把大头留给他俩,就相当于温水煮青蛙。同时,让他俩不至于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各自相安无事。”
佟童点了点头:“虽然我还是觉得他偏心,但是你说得很有道理。”
“再怎么偏心……他还是很疼爱你的。毕竟,他留在世界上最宝贵的遗产,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