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白教授,佟童对他既熟悉又陌生。在回家的路上,白教授主动问道:“你很聪明,应该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说实话,并不知道。您一开始没跟我说实话,您应该不姓白。”
白教授哈哈大笑:“看来,你还是在私下里做了不少调查。你也没对我说实话,因为你之前跟我说,你没有查过。”
佟童语塞。
不过,他很快说了实话:“我并不是主动查的,外院一楼贴着每一位教师的照片和简介,院长也不例外。院长的经历很丰富,他是北师大英文系毕业的,毕业后在海大工作了好几年,才去美国继续深造。他有可能是您大学时期的学弟,也有可能是在美国时期的学弟。但是从我个人经验来说,研究生时期的同学关系远不如本科时期的亲密,我是靠直觉猜的,你大概是他北师大时期的学长。”
白教授点点头:“不错,你猜得很对。”
“我在等你的时候,一时手痒,就查起了姓白的北师大知名校友。但是北师大知名校友太多了,姓白的也不在少数。但是我翻了半天,感觉那些知名人士跟您对不上号。”
“然后,你就确定我不姓白?”
“当时也不能确定,只是觉得,海大外院的院长是一个在学界很有分量的人,这样一个人对您非常敬重,这就说明,要么是您的成就在他之上,要么就是对他有恩情,这一点我拿不定主意。如果是前者,应该很容易查到您的信息。如果是后者,那就说不准了。不过到了后来,您不姓白这件事,我很容易就知道了。”
“唔?”
佟童说道:“上次院长跟你告别的时候,喊的是’老吕‘。”
白教授恍然大悟:“哎呀,这个倒是我疏忽了,原来这么容易。既然如此,你应该查到我的名字了吧?”
“没有,这次没有说谎,我的确没有查。”佟童补充道:“因为您刻意隐瞒,我觉得应该尊重您的隐私。”
“查也无妨。”白教授错了搓脸,说道:“要是查到了什么见不得的人的事,你大概会对我很失望。”
“我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不会被别人的看法而左右。”
白教授没再吱声,二人沉默着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区,估计建起来也有十五六年了。佟童想帮他把东西搬上去,但是白教授却指了指一旁的车库,说道:“我跟女儿说好了,把这里收拾收拾,我以后就在这里搞研究。”
他用的是“搞研究”,而不是“办公”,佟童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两者的区别。在潜意识中,他似乎并不把研究当成办公,他的研究,充满了谨慎与卑微的意味。
佟童什么也没说,按照他的要求,把东西搬了过去。车库还没有收拾好,里面有破旧的柜子,孩子用过的书,还有成堆的旧衣服,一打开门,就有一股浓重的霉味。
佟童打了个重重的喷嚏,这个地方空气这么差,而且天寒地冻,弄上电暖气也不一定能暖和起来。他这样强壮的年轻人都受不了,白教授这样的老人怎么在这个地方搞研究?
佟童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把东西放好了之后,不顾白教授强烈阻拦,硬是要去超市一趟。不一会儿,他就扛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他用笤帚扫了地,把杂物都堆在车库的后半部,然后挂上一块厚重的帘子,将前后两个地方隔绝起来。这样,白教授在前面搞研究,就不用为杂乱的环境而伤脑筋了。
整理完了之后,佟童插上了小太阳,说道:“白教授,这个取暖效果很好的,但是不能经常烤,您坐一会儿,就出去活动活动,要不眼睛会很干的。”
白教授努力控制住了感动,说道:“你这孩子……你让我说什么好……”
“就当是学费。”佟童爽朗地说道:“以后我就要在这里向您请教了。”
“好,不用担心这里的霉味,我很快就会用书香气填满它!”
白教授的乐观感染了佟童,佟童也跟着开朗起来。白教授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天都黑了。他说道:“要不,我请你出去吃顿便饭吧!”
“不用了。”佟童推辞道:“我出来一下午,我那个小伙计肯定对我有意见了,我必须得回去看看。”
佟童说得很坚决,白教授也没有强留。说实话,佟童是有些失望的,就像孙吉祥说的那样,只有在家里吃过一顿饭,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白教授压根没有想请他去家里坐坐的意思,不仅如此,他好像迫不及待让佟童早点离开。尽管他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但是他对“外人”的戒心,也是发自内心的。
或许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家,他做不了主。但佟童却觉得怪怪的,白教授似乎很介意别人走进他的家门,窥见他的隐私。
不过,白教授很细心地察觉到了他状态的变化,看到了他额头上的伤口。在佟童离开之后,白教授给他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让他多多保重。不过,在佟童看来,那封短信并不只是关心他的,因为白教授在短信中说,每个人都有不愿揭开的伤疤,佟童肯定也有。尽管他没有说,但白教授能察觉他心中的苦闷。希望他能早日走出阴霾,等想倾诉的时候,再告诉他。
佟童知道,这段话说的也是白教授自己。他也有着难以启齿的秘密,在等待可以倾诉的那一天。希望佟童可以理解他。
白教授的疏离,佟童并没有感到特别受伤。君子之交淡如水,这样也挺好。前提是,他相信白教授是一位正人君子。
第二天下午,中断了一周的读书会如期举行。自从“茫茫阅读”上线以来,读书会的人气更高了,群聊已经有了200多人。每次佟童上传几本想一起读的书,让成员们投票选择。那天他们要读的书是《1q84》,那也是佟童很喜欢的一本书。
读书会还保留着耿小庆提出的预约方式,每次只接待十个人。但是现在人数众多,仅靠预约是不行的。佟童只能想了个办法,想参加的人,要准备一份800字左右的读后感,按照提交的顺序选拔。即便这样,还是有人预约不上,读书会的人气可见一斑。
虽说读书会设在港大校园里,但是外部人员一样可以参加。最积极的是一位姓杨的阿姨,她快六十岁了,一个人生活。她说,佟童办的读书会极大地丰富了她枯燥的老年生活,跟年轻人在一起讨论,她的心态都变得年轻了,每周她都期待周六早点到来。因此,每次挑选的书,她都认真阅读,早早提交读后感。不仅如此,她还会带一些自己制作的糕点,跟年轻的学生一起分享。
学生有活力,上班族见识深刻,杨阿姨这样的老年人阅历丰富,佟童非常喜欢这样的配置,也很喜欢读书会的气氛。他还策划着,等经济稍稍宽裕一些,就组织一些户外活动。比如去山上、去海边,甚至去郝梦媛家的民宿一起读书。
在读书会里,他们经常因为一些观点而争论不休,原定90分钟的读书会迟迟结束不了。光读书就已经很耗时间了,根本就没有时间提起个人经历。在参加了两三次读书会之后,杨阿姨才知道佟童生活得很辛苦,除了拼命维持生计,他还有一个年迈的老父亲需要照顾。
杨阿姨很心疼,也很佩服:“你在这样艰难的环境里,还能坚持办这样的活动,真的很不容易。看来是真心喜欢读书啊!”
佟童笑道:“以前不爱读,现在已经成习惯了。一日不读书,口中生荆棘。”
“呀,这话说得真好!是你说的?”
“不是,是一位义士说的,我很喜欢这句话。”
杨阿姨笑道:“我也喜欢,参加读书会之后,我跟你学了不少好话。”
听到这样的话,佟童便更觉得读书会的活动是有意义的。在读《1q84》那天,他早早就打扫好了打印店,等着众人的到来。这次杨阿姨带了一块自制的提拉米苏蛋糕过来,年轻人们一阵欢呼。
佟童也吃了一块,读书会不疾不徐地展开了,正在他们在热烈地讨论青豆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时,打印店的门突然打开了。
两个大汉走了进来,一阵冷风也从巨大的门缝里钻了进来。
一个大汉毫不客气地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举办读书会。”佟童站起来,问道:“请问你是……”
“什么读书会?”大汉随意翻了翻佟童递过来的书,连看都不看,便直接甩在一边。他把手中的a4纸卷成一个筒状,拿着那个筒指指点点:“那个,学校里面不准集会啊,赶紧散了。”
此人态度傲慢,激怒了众人。平时很斯文的杨阿姨却抢先站了出来,说道:“这个读书会很好的,我们读的都是名著,怎么就不能聚会了?”
一个学生也毫不客气地说道:“学校的社团都能定时聚会,举办活动,我们为什么不能?”
大汉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的漏洞,冷笑道:“社团都是在学校备案的,你们呢?”
学生一愣,没答上来。
佟童已经知道来者不善,也知道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便说道:“我在学校租的地方做生意,平常跟书友聚一聚,不行吗?”
“做生意就是做生意,不准在这里非法集会。”大汉继续挥舞着a4纸卷成的筒,说道:“你们表面上拿着书,谁知道你们真正做什么?万一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书呢?万一从事非法活动,学校可承担不了这个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