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玻璃罩子,白蓝依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爱猫。
医生说,伤口感染,心肺功能已经衰竭。
下午抢救了两次,孩子挺坚强,一直撑着不咽气。
“白小姐,您看,要么签个字,让它少些痛苦吧。”
白蓝依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眼圈都没红过一下。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猫半眯着眼睛,似乎也在看见她了。
黄褐色的眼珠里掠过一丝光,它缠满绷带的小肚子,加速起伏了两下。
白蓝依伸出一只手,按在玻璃上。
她在心里默默说:你去吧,告诉他,我一个人……会好好的。
医生见惯了这个场面,劝白蓝依说:“白小姐,你跟孩子好好告个别,一会儿出来叫我们。”
白蓝依摇摇头:“不用了,已经告过别了。你们处理吧。”
在安乐死告知书上签上名字,白蓝依转身而去。
医生说,三天后来拿骨灰。
白蓝依走出宠物医院,江逐年靠在车门上抽烟。
“结束了?”
“嗯。”
白蓝依点点头。
江逐年眯了眯狭长的眸子:“送你回去?”
“我想吃点东西。”
白蓝依说。
江逐年有些意外:“我以为,你现在心里不舒服,会吃不下东西。”
白蓝依苦笑一下:“不舒服也要吃饭。更何况,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舒服。”
“你很奇怪。”
江逐年说。
白蓝依:“嗯?”
“昨天为了救她,你恨不能当场卖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为什么今天这么释然?”
白蓝依想了想:“昨天突发,难免有些接受不了。但既然出了这种事,心里也就有了它会随时离开的准备。”
“你是在想程子矜。”
江逐年淡淡的一句话,像锋利的镝矢一样,刺中白蓝依的心。
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刺痛过后,她悄然抹去心上的血迹。
“生老病死,世事而已。”
白蓝依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我想吃点高热量的。”
她说。
江逐年没说什么,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家意国手工披萨店门口。
老板是个胖乎乎的洲域大叔,看起来有点像植物大战僵尸里面的疯狂农夫。
白蓝依有点饿了,一口气旋了三块萨拉米披萨。
江逐年倒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单手拄着下颌,眯眼看她。
她吃得可真香。
就给人感觉这个女人好像特别好养活,喂点什么都行。随便给点爱,就会跟你走……
“临走的时候,他跟你说什么了?”
江逐年突然开口问。
白蓝依唆了下手指上的酱汁,看了他一眼:“猫不会说话。”
“我是问程子矜。”
江逐年缩了缩眼眸。
白蓝依哼了一声:“程子矜也不会说话。”
“嗯?”
白蓝依说:“江总,程子矜是个聋哑人。”
他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吃了过敏的药物,伤害了听力和声带。
他妈妈在他出事后不久,就跟他爸爸离婚了。程爸爸也很快跟另一个女人再婚,生下小儿子程一淳。
程子矜的世界沉默而温柔,单纯又专注。
他有一颗聪慧到令人恐惧的大脑,十三岁时就拿到了全国青少年编程大赛的金奖,十六岁就能用超凡的黑客技术入侵一切他想要的精密系统。
他与电脑为伍,喜欢游戏,动漫,喜欢孤独又坚强的我爱罗,也喜欢同样沉默又温柔的世界里的——白蓝依。
他从没有亲口说过一句我爱你。
却用代码写出了无数句各种各样的“我爱你”。
“程子矜平时戴助听器的,跟人交流大多用邮件和文字。也会手语。”
白蓝依说,“在公司的时候,我也充当翻译。”
说到这里,白蓝依抽了一张纸巾。先擦擦手指,然后随手按了下眼角。
这下惨了,酱汁里的香辛料一下子进到眼睛里——
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不好意思,江总,太,太辣了。”
白蓝依一边眨眼,一边流泪,怎么都止不住。
于是她不停地抽纸巾,不停地抽。
她甚至有点慌了,她想起了程子矜……
想起了三年多前,幸福戛然而止的那个下午。
在公司的一次普通例会上,程子矜突然摔倒下去,开始不停出鼻血。
她也是像这样一直抽纸巾,可是怎么也止不住血。
到医院后诊断,是急性淋巴白血病。
她拉着子衿妈妈的手,哭着恳求医生,无论花多少钱,一定要救他。
他才二十八岁,是男人生命中最好的年华。
后来就是化疗,打针,吃药,有幸得到了骨髓匹配成功的通知,也有善良勇敢的捐赠者。
可是再后来……
短短一个星期里,他全身的干细胞已经自主杀灭。可等来的,却是捐赠者毅然决然的反悔。
没有新鲜的干细胞移植进去,程子矜油尽灯枯地躺在病床上。被宣告加速的死亡,伴随着每一声吃力的呼吸,都好像再也无法支撑他胸腔的起伏。
白蓝依记得,他走的时候。眼里还有光,心里……
还有梦想。
而她只能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面,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弄明白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
就像我爱猫出事的时候,她竭尽了全力去送救。现在不行了,她也只能面无表情地接受。
是的,她没有哭……
只是辣的东西进眼睛了。
“江总,太,太辣了。”
白蓝依笑着,一边笑,一边胡乱擦着眼泪和鼻涕。
“这个……这个肯定不是正宗的意国厨子,四川的吧。哈哈哈。太辣了,眼睛好痛!”
她继续去抽纸巾,江逐年的大手突然伸过来,按住她。
“算了,别擦了。眼泪冲出来,就不痛了。”
江逐年把车开到星河湾公寓楼下。
“你去吧,我就不送你上去了。”
白蓝依点点头:“今天,谢谢你了江总。”
江逐年弹了下手,将车子开走:“眼睛记得敷一下。明天肿起来了,旁人会以为是我把你惹哭的。”
白蓝依:“……”
她觉得,如果自己的心脏可以被比喻成一只蛤蟆,那这会儿绝对是被踩的咕叽一声。
唉,好好的男人,偏偏长了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