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鹿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水杯，一直垂眸看林雀，林雀并没立即回答，他没有催促。
林雀视线游走一圈后终于收了回来，抬眼看鹿鸣：“没有啊。”
鹿鸣愕然得想要笑出声，他不过一句普通的问询，她都能这么操心地审时度势大半天。
他很会把控情绪，没有让自己真的笑出来，免得让林雀产生被嘲笑的错觉。
这位可是个思想活跃、凡事儿都会想一想的人。
鹿鸣晓得自己面色冷，看着不是很好相处。
他微低了头打开水杯，遮住了眼里常有的锐利眼神：“同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相处？”
林雀没料到他是在求和，有短暂的惊愕。
思索了几秒，分不清他出发点在哪儿，所以只是回：“是啊。”
她谨慎小心的态度在鹿鸣意料之内，对于她略冷淡的态度，鹿鸣早有准备，并未没放在心上。
“明天中午一班和二班有场小型篮球赛，你来帮我撑下场子怎么样？”他语气平平，不冷漠，不殷勤，保持着陌生同学间应有的距离。
他将水杯盖拧开又合起，看上去很随意。
其实被眼睑微微遮住的一双眼睛从未离开过林雀。
他看见面前这个白嫩的小姑娘酝酿了许久的情绪后，缓缓道：“我是很想去，只是我不会打篮球，不会支持。要不你找找别人？”
拒绝得不算很明确，鹿鸣听得出来她话语中的试探。
她抬起头，摆着一张笑脸看他。
虽然她极力表现地冷静，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掩藏在笑容里的忐忑。
她在观察他有没有生气。
——很明显，她心里是不愿意招惹他的。
鹿鸣说：“很简单，拿瓶水和毛巾等着我就可以。”
林雀看了下篮球场旁给球员围观打气的女生：“像那些女生一样？”
“对。你不会不来的，对吧？同桌。”说到同桌两字时，他语速忽然放慢了下来，一字一字咬得格外清晰，拖长的语调带出了暧昧的意味。
林雀装糊涂，面上是和同学相处时一惯的微笑表情，再无其他：“好，我去。”
她当是什么呢！
原是鹿鸣虚荣心犯了，想让她和其他女生一样对他犯犯花痴。
这还不简单。
不就是充当回拉拉队吗？给他送水的女生那么多，多她一个也没什么。
送回水，换和他和平相处，不亏。
鹿鸣话不多，想要说的已经说完。
旁边不远处女生一直往他们这边看，早就无心拉伸，这会儿提前散了场，零零散散地往他们这边走。
有真路过的，也有假装路过打探情况的。
鹿鸣不喜人多，虚虚眸了林雀一眼：“走了。”
林雀面上一喜，轻松道：“再见。”
鹿鸣睇她，有些不满。
林雀抬出个笑脸，灿烂地把嘴角的梨涡多挤了出来。
鹿鸣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鹿鸣的队友看他过来，迈了几步走过去，眼睛盯在林雀身上：“阿鸣！刚才什么情况？”
“阿鸣！你怎么去找女生啦？”
血气方刚的少年，扯着大嗓门，生怕林雀听不见。
林雀正准备离去，听见他们的话，假装系鞋带，停在了原地。
紧张，可别闹个绯闻出来。
她还想在老师、家长面前留下好印象呢。
她屏住呼吸，努力听他们对话。
空气中飘来他们的八卦声——
“那女生是不是惹过你啊？”
“还用问吗，肯定惹了，不惹到阿鸣，阿鸣怎么会理她？阿鸣可是连方棠棠都不鸟的人。”
林雀没有再听了。
她松了口气，起身回了教室。
不是桃色性质的绯闻就好，其他的无所谓。
她都能应对。
餐厅。
方棠棠端着饭菜，坐在了林雀身边。
林雀和宋颖交换了下眼神——又来一个。
整整一天了，因为一个问题，已经有无数的人来跟她套近乎了。
要搁平时，方棠棠根本不会和林雀一起坐。
因为她看不上宋颖。
没别的原因，就因为宋颖来了之后，校花的桂冠就从她头上，落到了宋颖那儿。
一山难容二虎。
方棠棠又是美惯了，猛然来了个对手，比她还靓。
心里有落差再自然不过。
她这会儿坐过来，是为了什么，林雀和宋颖心里都有数。
方棠棠和林雀闲聊了几句后，问她：“林林，鹿鸣和你说什么了？”
总算进入了正题。
林雀看向方棠棠。
方棠棠没有平日里的自信，眼神复杂，期待又有些退缩——怕事情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林雀说：“他让我不要和他讲话，不要烦他。”
这是她对所有人的回答。
方棠棠听了，明显轻松了许多，同情地说：“噢，没事，他对谁都这样。”
随口安慰了林雀一句，她端起餐盒走了，坐到了不远处她小姐们旁边。
走之前，还不忘白了宋颖一样。
给宋颖气得：“你看看她拽得那样，你真该说实话，气死她。”
林雀夹了只虾放进宋颖碗里：“口头占便宜没用，能捞着好处才算赢。”
虽然现在大家对她充满了同情，至少她不会招揽非议和嫉妒呀。
没有树敌，挺好的。
——
林雀将耳机连接进手机，戴上耳机练英语。
身边时不时响起阵阵掌声和呼喊声，林雀为了不显得突兀，也会跟着大部队一起拍拍手。
不远处一群热血男孩在打篮球。
五月的太阳，已经有了酷暑的劲头，又毒又辣。
她窝在树荫下都觉得躲不过烈日，晒得她口干舌燥。
背后已经出了汗，黏腻腻地将校服和后背贴在一起，非常不舒服。
而场中是少年却不知疲倦，运动得酣畅淋漓。
实在是燥热，身体难受，导致林雀始终学不进去。
她将耳机摘下，放弃继续做无用功。
她看向观众席，大部分都是女生，视线集中在鹿鸣身上。
鹿鸣每进一个球，她们就兴高采烈地大喊：“鹿鸣！鹿鸣！”
真?拉拉队。
林雀侧过头和坐在身旁的沈晗扬闲聊：“晗扬，你没打球啊？”
沈晗扬身边摆着一堆水和毛巾：“我不喜欢出汗的感觉，一直在做后勤。”
“水不会是给阿鸣准备的吧？”他看了下林雀身旁的两瓶水。
没等林雀回话，他指了下自己左侧最大的两个运动水杯：“看到这些水杯没，都是阿鸣的，他一般只喝自带的水。”
林雀知道，沈晗扬误以为她和那些女生一样，是为了靠近鹿鸣来的。
她没多解释。
沈晗扬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她再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
搞不好还会觉得她欲盖弥彰。
沈晗扬说：“你运气不好，要是前段时间来给他送水，或许他还会喝，但现在不会了。”
“怎么说？”
“以前阿鸣带的水不够用时，他也会喝别人送的水，上次不就是？他随手接了瓶水，连女生是谁都没看清，只说了声谢谢，结果当天下午那女生就被人打了，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从那之后阿鸣再没喝过别人的水。”
林雀沉默了一秒：“方棠棠打的？”
沈晗扬是林雀后座，相处了几天，知道她不是乱嚼舌头的女孩儿，说了实话：“是她。”
他好心提醒她：“你小心点，她醋意大，人又狠，她爸爸是有实权的人物，只要她不把事做太大，老师不会怎么她的，女生被她欺负了都只能吃闷亏。你尽量别惹她。”
“谢谢。”
方棠棠的小姐妹发现了窝在最后一排的林雀，随即扯了扯方棠棠的袖子，向她指了指林雀。
几分钟后，方棠棠从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走到了西北角林雀身旁。
坐下后她先是向沈晗扬打了个招呼，然后才看向林雀：“林林，你也在？”
她看向林雀的水：“水给谁准备的？”
眉头一皱，眼神中锋芒毕露：“鹿鸣吗？”
在她戒备的审视中，林雀淡定地拧开盖子：“自己喝的。”
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方棠棠轻笑一声，当林雀对她做了屈服。
她是瞧不上林雀的，因此光明正大鄙视她的不自量力。
量她也没什么能耐报复。
她得意的笑没持续多久，就换成了喜悦。
因为鹿鸣走了过来。
确切地说，是往她的方向走过来。
在一片吸气和注视中，缓缓前进。
方棠棠拿起林雀未开封的那瓶水，站起来。
自信地笑：“阿鸣，喝水吗？”
她爸爸和鹿鸣的父亲在一个单位系统，两家有些交集，她自认他对她是有所不同的。
至少其他女生都不敢喊他阿鸣。
她却可以。
鹿鸣目不斜视从她身侧走过，绕道最后方，在林雀的座位后站住。
宽大的身躯从她背后压下来，离她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林雀整个人虚虚地拢在他怀中，衬成小小的一团。
他弯腰，将脸凑到她右脸脸颊，视线从她白皙的脸颊移到精致的耳垂：“林林，不是说给我准备的吗？怎么自己先喝上了？”
语气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动作却很是亲昵。
骤然间。
许多并不友好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袭来。
尤其是方棠棠，脸色一阵青白交替，最终定格到咬牙切齿，眼神像涂了毒的刀子似的，恨不得在她身上捅几个洞出来。
其实本来也还好，但是加上之前林雀亲口说：“鹿鸣让我离他远一点。”
这就没法忍了。
合着她一直在骗人，这不是把人当猴耍吗？
因此众人看向她的视线，更加不满。
林雀：“……”
本来好好的。
怎么瞬间就沦为众矢之的啦？
她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鹿鸣要让她送水，原来在这儿等她呢。
好一出借刀杀人啊。
不想和她当同桌也不用这样吧？
太狠了！
林雀可没忘了，她当初从方棠棠手下逃脱，借的就是鹿鸣的势。
这会儿她不可能和鹿鸣闹翻，已经得罪了许多女生，要是再跟鹿鸣闹掰，方棠棠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林雀把鹿鸣存放在沈晗扬那边的水杯拿过来，打开口递给鹿鸣：“你的水在这里呢，没人动过，我和沈晗扬一直帮你看着呢。”
怕鹿鸣不接，林雀用手扯了扯沈晗扬的衣角：“是吧，晗扬？”
接收到林雀的求助信号，沈晗扬劝鹿鸣：“对，没人动过，你喝就行。”
林雀有了一丝丝底气。
鹿鸣不给她面子，但沈晗扬是他发小。
发小的面子，不能不给吧？
她堆着笑脸对着鹿鸣，生怕他不接。
鹿鸣不轻易喝女生递来的水，如果接了她的，她就攀上了他这层关系。
她和之前那个女生情况不一样。
鹿鸣不知道那个女生是谁，但这回，鹿鸣是主动走过来和她说话，并且还念了她的名字。
意义差太多。
那个女生相当于个无名过客，但她却能结结实实搭上鹿鸣，方棠棠不敢随便动她。
方棠棠盯着鹿鸣。
内心祈祷，不要接，千万不要接。
鹿鸣双手插兜，神态悠闲。
把林雀的强装镇定看在眼里，她望着他，眼里充满了渴求，垂眉低眼，可怜兮兮的姿态摆得很足。
的确是没脸没皮的一个人。
脸皮说扔就扔，丝毫不带犹豫的。
不久前她强硬坐在他身边时，也是这副臭不要脸的姿态。
没脸没皮，讨了他的嫌。
如今再次对上这张脸，他竟奇异地产生了笑意，倒没觉得她讨厌。
鬼使神差地，他对她伸出了手。
她微楞，反应过来迅速将水杯放在了他手掌之上。
眼底已经有了喜悦之情，但生生给压了下去，脸上的忐忑局促也未消散。
——毕竟他还没喝，没有尘埃落定。
鹿鸣重新欣赏了回她的表情，这才将水杯递到唇边，喉结上下涌动，水流送进脾胃。
余光中，林雀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眼底原本那点儿淡薄的欢喜涌了上来。
喝完水，鹿鸣将水杯递回给林雀，再次走向场地，继续打球。
但这回大家远没有之前那么关注球赛了。
——他们的关注点给了林雀。
时不时扭头看林雀。
方棠棠的小姐妹都站到了后排方棠棠身侧。
林雀知道她们都在盯着她。
她没去看她们，但光想想，也知道她们的表情有多凶神恶煞。
全场，只有林雀一个人全神贯注盯着球场。
其他人包括沈晗扬，眼神都在往林雀身上递。
林雀在众人的目光中，面带微笑，无视其他，专心致志看球赛。
——当然是装出来的。
僵持了十分钟，方棠棠率先撑不住：“林雀，是我小瞧你了。”
林雀勾勾了勾嘴角，扯了个毫无意义的笑，没回话。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就没必要讨好方棠棠，不然显得她低人一等似的。
方棠棠哼了声，走了。
她倒是没说什么，那些小跟班撂下了狠话：“走着瞧。”
而后才跟着方棠棠离开。
沈晗扬担忧：“林林，你几天都和宋颖一起走，尽量别单独行动了。”
“没事，有鹿鸣罩着我，她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至少名义上是罩着的。
沈晗扬还是不放心，她狐假虎威的招式已经用过一回了，第二遍不一定还会那么好使。
他掏出手机：“你手机号多少？”
林雀念了串儿数字。
很快，她的手机响了。
沈晗扬说：“这是我的号码，有事给我打电话。”
打完篮球后，沈晗扬去陪着球员洗漱。
鹿鸣洗完澡出来，沈晗扬在等他：“阿鸣，你对林林好像很不一般。”
“胡说什么？我就是想逗逗她。”鹿鸣将毛巾搭在头上，随意地揉搓：“你没觉得看她忽悠这个忽悠那个的挺好玩？”
沈晗扬说：“就是单纯逗逗她？”
鹿鸣看他一眼，感觉莫名其妙：“不然呢？”
还能为什么？
沈晗扬观察他的表情：“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喝下她硬塞过来的水？”
鹿鸣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只是一秒，很快就恢复正常。
沈晗扬还在追问：“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强迫你吗？”
“还不是你帮她说话，我是给你面子。”
沈晗扬意味深长，“是吗？”
鹿鸣把毛巾往台上一扔：“啰嗦。”
用脚将大门推开，走出了浴室，甩掉了阴阳怪气的沈晗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