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南,一位看上去颇有几分喜感的仙者。没有其他毒修那身乖戾,也没有一副高人范儿。
甚至,他还带着那么点怂。
简单的说,就是看上去好好欺负,好好人一个。
见到蓝羽被扔在台阶下,他先是眨眨眼,然后巴巴的张望,道:“咋回事?不是山脚还顶好的,龙蛇堂的弟子在哪儿?”
负责伺候起居的童子看不下去了,附耳道:“掌门,龙蛇堂的人早就得了信儿,跑光了。”
“你怎么不早说?”从正南压低声,面上露出几丝尴尬。
童子翻了个白眼,道:“和您说了好几回,回回都白搭,还好意思说?”
“咳,你去看看蓝羽什么情况?”这小子至今没跑,也算有情有义。
可惜呀毒千手那小子不听劝,否则哪会有今天的祸事。想想,他都觉得糟心的很。
想他窝在哀园潜修,是何等的自在。偏被这些不省心的三跪九叩拖到居中殿,自家的事情尚未理清,苦主已经找上门。
这边还没搞定,那厢蓝羽又出了状况,从正南不禁扶额,叹自己命苦。
童子下去,试着和蓝羽搭话,结果人已不认识他,只不停的流着哈喇子,瑟瑟缩缩抱紧自己,喃喃道:“别吃我,别吃我……不要……
虫子,虫……蛇……蛇”
没奈何,童子只好回到从正南身旁,道:“掌门,看样子是受了刺激,已经认不得人了。”
从正南往椅子里面挪了挪,双手拢在袖子,小声问:“他都说了什么?”
“颠颠倒倒的,只说什么虫子,还有蛇。”
“嘶”……闻言,从正南倒吸一口冷气,往椅子里再挪了挪,那张怂怂的脸上终于有了正色。
忽然,他目光挑向人群中的扈西河:“西河,你把事情再说一遍。”
扈西河眼珠咕噜一转,有些为难,道:“掌门,师兄尸骨未寒,蓝羽又遭此不幸,是否应该召人替他看看,以免世人说咱们毒门人走茶凉,师兄不在,蓝羽的生死就没人管了。”
从正南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道:“你说的对,不过此事不急。
不如你先说说,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
“嗯?不能说?有苦衷?”
“岂敢,实在是见蓝羽如此,一时不忍,故心绪有些杂乱,不知从何说起。”
“无妨,你想到哪里就从哪里说起?实在不行,还有众人帮你补充。
你只管说便好……”
扈西河清楚,此回怕是没那么好糊弄过去,顿时偷眼看了下从正南的反应,道:“当时我和师兄追上花中影是不假,在场各位的门人,师兄弟也在,也不假。
我和师弟本来眼看就要得手将花中影逼入绝境,只是没想到,后来花中影居然有救兵。”
“哦,他们都是什么人?”从正南问道。
“或许是西河见识浅薄,此二人未曾见过。只当一人乱发遮面,还有一人口吐花斑长蛇。”
“这二人和众人的死究竟有什么关系?”
扈西河眼帘低垂,余光睇向身后,道:“大家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师弟才是第一个受害人。
而你们的门人或弟子,是在我师弟遇害之后才遇害的。我一人力薄,无奈之下只能先行逃走。
回到门中,向掌门禀报消息,不料各位,居然以为是我毒门害了各位的门人。
此事,西河不服。”
“哼,说的好听,那些人死在九练飞蝗之下,总没冤枉你们吧?”
“冤枉,绝对的冤枉。”扈西河低头怒斥,道:“如果是这样,诸位是认为我师弟自己杀了自己不成?”
“那你怎么解释他们身上的伤痕?”
“诸位,你们也清楚,我师弟乃是第一个受害者,他死之后九练飞蝗必然失控。
无主之物,对上遇害众人,自然会做出不可揣度之事。
说来,这也是那两名不明来历的险恶用心。”
“照你这么说,那是他们陷害你啰?”
“非也。”
“何意?”
“西河觉得对方,乃是狼子野心。”
“何以见得?”
“您们看,他二人为何会出现?那是因为花中影,而花中影是什么人?她是心魔.魔子的心腹。
如此,各位还看不出来吗?”扈西河说完,座上的从正南也不禁抬起头。
侧首让童子先带蓝羽下去安顿,不管怎样,都还是毒门的弟子,不可放任不管。
“你带下去,另外去找平犰,让他给看看。”
“是。”
童子应声退下,挟上蓝羽身形一拐,便蹿出了居中殿,如入无人之境。
众人被吓了一跳,俱道毒门之内果真卧虎藏龙,小小童子也有如斯修为,不可小觑也。
顿时也收了蛮干起哄的心思,愿意冷静下来好好商量解决的办法。
毕竟,他们去的时候只看到了满地的骸骨和凌乱带血的衣物。从主观上来说,他们当然相信凶手是毒千手。
再者,毒千手往日也好持毒逞凶,他们或多或少,也是吃过亏。
然扈西河又说的信誓旦旦,加之蓝羽口中的虫子,长蛇,正好佐证了他的话,如此,由不得他们不上心。
只要能为门人讨个公道,他们忍忍又何妨?
扈西河见目的达到,便拱手朝从正南道:“掌门,我都说完了。
如果觉得不足采信,就请动手吧。
我也好下去同师兄赔罪,如果不是我拉着他去猎杀罪者,他岂会遭此横祸?
是我,是我害了他……”
说罢,眼角泪花莹莹,举袖擦拭。
从正南缩在椅子,道:“诸位,可有异议?”
“杀人不必,若是如此,岂不显得我等恃众欺人?
不过,毒门仍需给我等一个说法。
无论如何,众人骸骨上九练飞蝗的痕迹做不得假。”
“不错,毒千手我等可以暂时不追究,扈西河也可以放一边。
但是,不代表我等觉得毒门在此事上便是无过。”
“然也,让步不等于放弃真相,那二人既有如此手段,又要扈西河亲眼目睹,不如就请贵派揪出真凶,还逝者一个公道。
从掌门,觉得如何?”
从正南倒也不恼,好似这些不是加诸在他身上,好好脾气的问扈西河:“你说。”
扈西河差点没咬断牙根,绕了半天,从正南还是在这等着,想他自己担下一切。
他当然不想,否则也不必浪费唇舌。
只是话到这份上,已是逼上梁山,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要说这事情,也怪三邪做的巧。搁平时他们动手,自然什么都不存。
偏偏当时虫子、常帶子耍了个心眼,只取其内不伤其外。扈西河一计得逞,人即远遁,如此便给了他二人机会。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算计这事儿,自然也是礼尚往来。
是故,二人就来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用陷害来破栽赃,使得毒门先受众人怒火。至于后续如何,则不在他们考量的范围。
说穿了,真有事,兜底的也不是他二人。
扈西河没办法,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但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要他就这么干脆点头,自然得讨的代价。
道:“此事西河已有计较,便是掌门与诸位不说,不为别的,我亦要替师兄报仇。
唉……唯有一点。花中影出自妖境,而今又是魔子心腹,那二人会救她,料来是受了命令。
魔子有此能人,更可窥见魔界之力量。讲这些,非是我怕死。而是事情倘若稍有差池,恐……引发欲海天与魔界开战。
若因此打破两处和平,我死不要紧,只怕累及众人成为欲海天的罪人呐。”
语罢,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顿时,居中殿上静的骇人。
大家各有各的心思,渐渐的分成两波阵营。一边主张先观察观察,一边觉得有仇不报非好汉。
从正南对此乐观其成,事情来的太突然,毒门也需要时间好好捋一捋脉络。
心急火燎,匆忙决定,只怕稍有不慎,不晓得会掉进哪个坑。
而扈西河见火候差不多,很是伤感道:“诸位不妨慢想,我先回龙蛇堂为师兄设奠,若是有结果,差人告知或上泛舟山亦可。
总而言之,我虽不见得是豪杰,但此事,我不会逃。”
说罢,作礼告别。
回到龙蛇堂东院,还真像模像样的给毒千手架起灵堂。也不晓得毒千手地下看到,会不会想爬上来?
但扈西河是说到做到,弄好灵堂摆设,拂袖换了身孝服,开始跪在堂前给毒千手烧纸钱烧祭文。
等那一波想报仇的找上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不禁对扈西河的为人有了些许改观。
都说此人既毒且狂,如今看人再狠也有三分薄情,道是师兄弟两人的感情还是尚可。
然扈西河装作不知众人来到,一边垂泪,一边痛心哀哀道:“呜呼师兄,悲哉师兄,百喊而不闻。
想你我同去,怎料的如今生死陌路……”
哭到伤心处,更是泣不成声,话难成句。
道叫那些人见到,不免受到感染,想到自己所谓何来,俱是个个掩面而泣。
毒千手该死,可他还有扈西河为其哭灵设奠。反观他们,心急报仇查明真相,连个灵堂都来不及为亡人祭设。
想到此处,哪个不心痛?
能同路修行,情分总是不能掩盖的。
哭罢,有人上前道:“扈西河,我等是来找你商量报仇一事。
你有何打算,不如说出来看看。”
扈西河顿住,而后才握着纸钱颤颤巍巍站起,擦泪道:“诸位可都想清楚了?
报仇非易事,咱们要面对的可是魔子,乃至她身后的魔界。
稍有不慎,咱们……可都是欲海天的罪人。”
“我等明白,然仇不可不报。便是有罪,我等也担了。”
“正是,你快说要怎么做?”
“诸位,请受扈西河一拜。”说罢,扈西河后退一步,肃整衣袍,深揖之下勾出一抹微不足道弧度。
眉眼上挑间,但见精光一闪而逝。
道:“言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有此等魄力,咱们何愁不能得胜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