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色撩人1
东宫。
天寒地冻,呼啸的冷风灌进裂开的窗户,吹冻了内室。
“不是去叫了吗,怎的内务府的人还不来修?”
大冬天的,窗户裂开,她家太子妃娘娘怎么受得住?
大宫女折香站在廊檐下,柳眉倒竖,瞪着办事不利的小太监。
小太监身上只有一件薄坎肩,冻得哆哆嗦嗦的,说话都不利索了:“折香姑娘,内务府的人本来要来了的,结果……被嫣侧妃跟前的奴才劫走了……”
“你怎么就这么不中用,你是太子妃跟前的人,还被她一个侧妃的奴才截了胡?”折香火冒三丈,那嫣侧妃仗着得宠,也太嚣张了,折枝冲出去要理论。
“折香,算了。”内殿传出一个声音,冷淡麻木,还带着咳嗽声。
一个衣着朴素脸色惨白的小妇人蜷缩在棉花被里,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
“娘娘,你是太子妃,是正宫啊,何必事事忍让一个侧妃?”折香都快哭了,“你再不争,就真的什么都失去了。”
如今,因着病倒起不来床,管理内宅的大权都落到了嫣侧妃手里。
傅宝筝斜倚在床头架上,透过残破的窗户纸望向外头银装素裹的世界,满脸淡然。
事到如今还争什么,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没什么好争的。
谁爱要,谁拿去。
一个移情别恋的人渣而已。
她傅宝筝这辈子都不稀罕再瞥他一眼。
折香看见主子一副看破红尘,诸事淡然的样子,心底绞痛。
三年前,自家姑娘就是京城最傲气的那朵小娇花,出身高贵又明艳动人,放言,要嫁就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那会子,太子殿下俊朗非凡,又贤名在外,还时不时围绕在自家姑娘身边逗她笑,事事依着她,连摘一朵桃花都得过问姑娘喜欢左边那朵,还是右边的。
那会子,折香真以为太子会宠爱自家姑娘一世。
哪曾想,大婚后恩爱日子还没过到一年,就纳了自家姑娘的堂姐成了侧妃,疼宠的力度还远在自家姑娘之上,从此演绎了一段“史上最宠侧妃记”。
折香是真的不明白,太子殿下要变心,要抬举侧妃,看上谁不行,为何偏偏要看上自家姑娘的堂姐?
更要命的是,纳回堂姐后,太子真是恨不得满京城炫耀,一日比一日宠,带上嫣侧妃高调出席各个赏花宴。生下庶长子后,更是母子俩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而自家姑娘渐渐边缘化,想见太子一面都难。
后来,世人都嘲笑太子妃简直就是多余又碍眼的那个,不如自请下堂让位算了。
想起这两年的糟心事,折香真是替自家姑娘委屈,男人变起心来太快了。
“太子殿下。”
正在这时,院子外响起宫婢给太子殿下请安的声音,折香双眼一亮,太子妃自打小产一病不起大半年了,太子终于肯过来看看了,折香忙要出去迎进来。
在宫里,不去搏宠,日子只会越来越惨。
“折香。”傅宝筝却拽住折香手臂,不让她去。
“娘娘。”折香苦劝。
傅宝筝坚定地摇头,那个男人,她不愿再见。连她小产,都歇在嫣侧妃院子里,不来看她一眼的男人,还见他做什么?
一个激动,傅宝筝猛地咳起来,用白帕子捂住嘴。
忽的,嘴里一阵腥味,拿开帕子一看,磕出了血。
折香心下凉了半截。
“父王,饿。”
院门口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男娃声,不用猜都知道,是嫣侧妃生的庶长子,除了他,没哪个庶子敢来太子妃院子里劫人。
太子萧嘉听母后说太子妃病了,打算进去看看的,但小胖娃扑向他大腿喊饿,白白嫩嫩的小团子,太子哪里舍得饿着他,迟上一时半刻探病也不耽误什么,一把抱起小胖娃走出太子妃院门,脚步一拐去了嫣侧妃院子先用膳。
听到男人走远了,傅宝筝这才松开拽紧折香衣袖的手,趴在床头捂住嘴咳个不停,鲜血从指缝中渗出。
“娘娘,娘娘!”折香吓得直哭。
傅宝筝磕出了泪,泪光里有欣慰,临死前没有再见到渣男污了眼,很好。
“娘娘……”折香要去宣太医,傅宝筝也拦着不许,“折香,你听我说,爹娘和哥哥都死了,如今我终于也要死了,你别难过,我很快就要跟家人团聚了……是件高兴的事。”
折香看到太子妃生无可恋,巴不得去了的样子,折香又慌又怕,似乎是想重新给她创造一个新的信念和支柱,也不管合适不合适,折香用力握住太子妃的手,努力说道:
“娘娘,你知道吗,前几日皇上又给四殿下赐婚了。”
傅宝筝毫无反应。
“你猜四殿下当着所有赴宴人的面,说了啥?”
傅宝筝没说话。
“他说,他心爱的姑娘嫁了,一生不娶。除非,她和离了。”
傅宝筝忽的眼睫微颤。
四殿下,萧绝,那是个貌若天人的美男子,巷子里一走,光靠皮相就能夺走无数姑娘芳心。可他终日游手好闲,放荡不羁,乱交三教九流之辈。听闻,还曾逛花楼,宿勾栏院,混迹花魁圈。
曾被无数朝臣弹劾,却依旧我行我素。
庆嘉帝罚也罚了,骂也骂了,依旧管教不好。
御史弹劾的口水都快喷干了,写弹劾折子写得都快手断了,这位爷依旧丝毫改变没有,几年折腾下来,想掰正他的索性全都放弃了。
就这样一个浪荡子,三年前忽的堵住傅宝筝在假山一隅,强行向她表白,说看上了她。
当时傅宝筝气坏了,她正正经经一个好姑娘,谁要跟他一个浪荡子?
她当时正与太子表哥亲亲密密谈婚论嫁呢,果断拒绝。
四殿下拦住她不让走。
她恼羞成怒,一巴掌甩向他,当时他就变了脸。
临死之际,曾经过往一一闪现傅宝筝眼前,宛若发生在昨天,画面那般清晰。
“娘娘,宣太医来瞧瞧好不好?这世上还有爱你的人,四殿下还等着你呢。”折香哭着求她,求她有生存下去的意志。
四殿下还等着她?
傅宝筝笑折香傻,世上哪来那么多深情男人,四殿下不过是用她当借口,拒了庆嘉帝强塞给他的那批不中意的姑娘们罢了。
笑过后,傅宝筝视线逐渐黯淡,死在了十八岁这年的冬季。
傅宝筝死了,却没想到,死后她的灵魂飘出了身体,渐渐升高,看见脸色苍白,嘴角带血的自己僵硬地躺在床上,折香搂住她哭得死去活来。
忽的,画面一换,来到到处挂白的灵堂,是她的灵堂,灵堂里似乎有人在闹事。
“太子殿下真真好本事,宠妾灭妻,真乃全天下好榜样!”
“她病了大半年,你却只顾与你的侧妃厮混,连个太医都没给她请,你配为人夫吗?”
“你不配!”
四殿下萧绝揪住太子萧嘉的衣领,狠狠就是一拳,太子萧嘉狼狈摔趴在地,嘴角出血。
“四殿下,你疯了?”有人上前去扯四殿下萧绝。
可暴怒的萧绝,哪是太监能扯得开的?再次甩掉他们,扑上去狠揍太子,别的地方不打,光往脸上揍去。
一拳又一拳,又狠又急。
太子被揍得毫无反抗之力,上前救驾的太监像面片般,被暴怒的四殿下甩向各个方向。
前来吊唁的慌忙出逃,整个灵堂乱成一片。
待帝后赶到时,太子已肿成了猪头脸。
“老四,你还不住手?”庆嘉帝暴怒,“向太子道歉!”
“父皇,恕儿臣不能,儿臣今日弹劾的就是太子,宠妾灭妻,虐妻致死,丧心病狂,别说做太子了,连做人都不配!”四殿下萧绝挺直腰杆,暴怒出口,谁的面子都不给。
气势威猛。
完全是一头狂怒发飙的老虎。
傅宝筝漂在上空看到这一切,她心底的震撼,犹如狂风暴雨拍击海岸,汹涌澎湃,鼓胀了她小小的胸腔。
她从来没想过,死后还有四殿下这般替她撑腰。
想当年,她一巴掌甩向他,又骂了他“瘌蛤蟆想吃天鹅肉”之后,他就再没主动凑上来过,远远见了她,也是冷冰冰地转身绕道。
所以,四殿下这些年抗旨拒婚的理由——“心爱的姑娘嫁了,无心再娶。除非,她和离了”,她一度以为是假的,是借口。
没想到,最后为她讨还公道的,唯有他。
傅宝筝忽的泪盈于睫,鼻子酸酸的。
她虚无透明的身子一晃,眼前景象飞速流过,再睁眼看到的是太子被禁足东宫,而四殿下“殴打储君,以下犯上,事态太大”,被庆嘉帝流放西北苦寒之地。
永不赦免。
四殿下多么潇洒肆意,多么自由不羁的一个富贵闲人,真去了西北苦寒地,真真是说不出来的折磨,这辈子算是毁了。
看到四殿下被侍卫押出宫门,要登上马车前往西北,傅宝筝再也控制不住,一路追过去哭着喊:
“四殿下,四殿下……”
傅宝筝哭着想拦下四殿下,不让他走。
可是她虚无的双手,怎么挥舞,怎么阻拦,都只是一次次穿透他身体,压根触碰不到他。
傅宝筝急得一声比一声高:“四殿下,四殿下……”
可是她的声音谁也听不见。
追他出了宫门,待虚无的身子被结界禁锢在城门口,再出不去一步时,傅宝筝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撕心裂肺。
再没什么比看到好不容易有人为她讨公道而被罚,更痛,更苦,更绝望。
“四殿下……”傅宝筝用尽一生力气呼喊,尾音绵长,里头全是悔意。
若时光可以倒流,她绝不会那般伤他。
三年后,傅宝筝飘荡在皇宫上空,坐在四殿下曾经住过的千玺宫屋顶,双手合十,替远在西北的四殿下祈福。
愿他一切安好。
过了这么些年,她心境已经平和,如今唯一的牵挂,便是四殿下的安危。
忽的,傅宝筝身子被一道强力掳走,在漩涡中走马观花看到一系列恶心事——太子萧嘉干掉几个兄弟,登基为帝,随后力排众议,忤逆皇太后,舍弃继任太子妃不管,一意孤行要捧嫣侧妃坐上皇后宝座。
“你疯了,你疯了,为了个妾,连江山稳固都不要了?”太后拍着桌案与儿子叫板。
萧嘉吼叫声更大:“嫣儿是怎么做的妾,母后忘了?当年是谁执意要娶傅宝筝为太子妃,害得嫣儿只能是个妾?”
“不都是母后您吗?若非如此,儿臣的嫣儿早就该正位东宫,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哪能只是个妾呢?”
听到这话,傅宝筝身子一僵。
他话中是什么意思?
萧嘉继续吼:“为了母后口中的妻族助力,儿臣已经委屈自己娶了两任高门之女,也委屈嫣儿做妾多年了!还不够吗?如今朕都登顶天下,还不能给心爱的女人该有的名分和地位吗?”
“连自己的皇后是谁都决定不了,还当什么皇帝?”新帝萧嘉瞪红了眼眶,气急败坏。
太后气得浑身颤抖:“你以为皇位这么好坐?没有各方势力支持,你能坐得多稳?没有母后处处替你谋划,给你源源不绝拉来妻族助力,你能顺利登基?到头来,你竟然责怪母后亏待了你的心上人?委屈她做了妾?”
萧嘉懒得在与太后争执,直接放言:“母后怎么想朕管不着,但日后,朕绝不会再亏待嫣儿母子半分!”
说毕,甩袖就走。
太后气得摔了杯盏。
半个时辰后,册封嫣侧妃为皇后的圣旨就颁布了出去,一同出去的还有册封庶长子为皇太子的,引起举国轩然大波。
看到这里,原本磨平心境看淡一切的傅宝筝,再次情绪激动到愤怒!
难怪她身子不受控制,被强逼着飘到这渣男跟前来,竟是为了让她死也死个明白,看清当年“移情别恋”的真相呢。
呸,什么移情别恋?
从来就没恋过!
太子婚前对她的体贴柔情,情意绵绵,山盟海誓,全都是在她跟前演戏,骗她心甘情愿带上家族势力嫁了这狼窝呢。而她像个傻子似的,竟信了他的深情。
可事实呢?
太子心头的白月光是她的好堂姐,傅宝嫣啊。
从他们母子的对话来看,当年太子弃了白月光,求娶她傅宝筝,是因为白月光背后势力不行,而她傅宝筝有亲王爵位的外祖父和战功赫赫的国公爷爹爹。
傅宝筝笑出了眼泪。
难怪,当年她外祖父和爹爹一死,她还沉沦在丧亲之痛里出不来,太子就立马“移情别恋”,纳了堂姐为侧妃宠上了天,因为她这个太子妃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不值得再演戏了啊。
此刻骤然知道了真相,傅宝筝杀人的心都有。
她最美的年华,最纯真的初恋,最炙热的深情,连同她花瓣一样娇嫩的身子,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太子,到头来,全是骗局。
全是骗局!
太子从头到尾就没爱过她!
这远比“爱过她,又移情别恋”更残忍,更无情,更让她难以承受!
傅宝筝愤怒地尖叫,胸腔憋闷地发狂,冲过去要抓花太子恶心的脸!
可她愤怒的指甲一次次抓过去,透明的手却一次次穿透他脸庞,穿透他脑袋,丝毫落不到实处。
傅宝筝内心的狂躁无处发泄,整个人抓狂得要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