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风声轻拂,满眼翠绿摇曳生姿,琐碎声响在午后的金色阳光底下,投射大片大片阴影,整个世界都跟着安静下来。
茶香,鸟鸟,不知不觉,时间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对了,导演,麦家安老师病危了。”
修仲钧想起这件事,顺口提了提,却没有想到,陆潜的表情微微一愣,比刚刚谈起正事的时候要严肃多了。
空气微凝,彷佛能够捕捉到风的足迹。
陆潜停止了正在晃荡的双腿,坐直身体,“怎么回事?怎么如此突然?”
修仲钧有些意外。
生老病死,这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麦家安和蓝鲸影业也仅仅合作了一部作品而已,关系远远说不上亲密,所以他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公事结束的时候,顺带一提,却没有想到,陆潜如此关切。
尽管如此,修仲钧还是停下脚步,声音和表情也跟着肃然起来,“具体情况不太确定,听说是心脏病突发。”
年纪大了,身体慢慢开始发出抗议,大大小小的病症始终客观存在,意外的发生,似乎也就不再意外了。
陆潜沉默下来。
沙沙。
院子也跟着安静下来。
纪叙看了看修仲钧,然后呼唤了一句,“阿潜?”
陆潜回过神来,“哦,没事,只是有些意外。”
其实,陆潜和麦家安并没有那么熟稔,只能说是萍水相逢,但“爱人”的配乐合作,对陆潜来说是一段愉快的经历。
从自己三顾茅庐的拜托,到最终成品的惊艳,陆潜对麦家安一直心怀感激,并且真心钦佩尊敬这位配乐师:
足够专业、足够敬业、也足够天才,单单是那一份才华,就足以令人侧目了。
客观来说,以麦家安在业内的地位,他真的没有必要搭理陆潜的要求,准确来说,他拥有权力和自由选择合作项目,不需要看任何人的眼色,自然也不需要理会陆潜的恳求。
但是,麦家安认认真真倾听了陆潜的构想和灵感,并且最终答应了陆潜的请求。
如果陆潜没有猜错的话,麦家安应该为了“爱人”调整自己的工作安排计划,甚至应该让“爱人”插队,这样才确保“爱人”的后期工作能够全部完成,按时出现在大荧幕上。
这份恩情,陆潜不会忘记。
今年金册奖,“爱人”的诸多提名之中,就有最佳配乐奖的提名,陆潜也真心希望,麦家安能够圆梦。
所以,突然之间听说这样的意外,难免有些唏嘘。
“我只是想着,生老病死,总是如此令人措手不及。”陆潜摇了摇头,嘴角的浅笑有些苦涩。
“小时候,我们总是想当然地以为,长大以后,我们就能够学会应对生活种种意外的方法,我们就能够处变不惊、云澹风轻,但真正长大之后才发现,原来并非如此,事情不会变得简单,我们也不会变得更聪明。”
“至少在死亡面前是如此。”
抬起头来,陆潜对着纪叙和修仲钧展露一个笑容,但上扬的嘴角转眼就消失,深呼吸,找回了镇定。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麦家安老师现在情况如何?询问一下他的家人,我们是否方便前往医院探病;如果不方便也没有关系,我们至少应该送一个花篮和慰问卡关心一下情况。”
修仲钧并不意外陆潜的想法,“导演,我们已经以剧组和你的名义送去了花篮。”
这些基本礼仪,虽然修仲钧不会事必躬亲,但公司相关部门绝对不会错过。
陆潜轻轻抬起下颌,表示赞同,“那么麦家安老师呢?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吗?”
修仲钧停顿了一下,“我也不确定。病危的消息是昨天的,但昨天一整天所有业内媒体都没有后续动静,所以应该是稳定下来了。”
即使麦家安始终不曾赢得金册奖,但他在业内的地位也母庸置疑,各大媒体必然密切关注: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陆潜轻轻颌首,但没有多说什么。
修仲钧能够感受到陆潜的担忧,“抱歉,导演,是我的失职,我没有进一步关心情况。”
陆潜摆了摆手,“这不是你的工作。”
停顿了一下。
陆潜才补充说到,“其实,麦家安老师完全没有必要接下‘爱人’工作的,因为档期真的没有办法契合,即使我一直死缠烂打,即使我一直契而不舍,但麦家安老师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可以直接拉黑的。”
“然而,他没有。”
“归根结底,麦家安老师还是因为这部电影而选择点头,并不是因为我多么讨人喜欢,我身上有什么主角光环,而是因为麦家安老师喜欢我对电影的构思,这种灵感打动了他,他是真心喜欢创作工作的。”
说到这里,陆潜就有些出神。
尽管人人都在谴责兰川电影工业越来越僵化越来越死板,流水线的套路化工作正在让电影失去魅力,彻底沦为一个快消商品。
但在兰川,依旧存在着这样一批从业者,满腔热血地热爱着电影,那颗赤子之心依旧在鲜活地跳动着。
比如苏子一,比如麦家安。
也不需要陆潜继续说下去,修仲钧就明白了过来:
导演,终究是导演,即使蓝鲸影业已经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但导演依旧和两年前的那个模样没有什么变化。
“导演,我再电话询问看看吧。”修仲钧主动说到。
陆潜回过神来,“不用不用,你们去忙碌自己的事情,这件事我自己来,我给喻哥打一个电话问问看。”
修仲钧也好,纪叙也罢,他们是管理者,需要掌握方向,而这些琐碎的事情,则不是他们的职责范围。
纪叙插话呼唤了一句,“阿潜,还记得你说的吗?在蓝鲸影业,我们需要爱具体的人,不要总是想着爱抽象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陆潜始终牢牢铭记,一部电影的成功背后,有着整个庞大剧组所有工作人员的功劳。
纪叙能够明白陆潜此时此刻的心情。
陆潜愣了愣,然后嘴角轻轻上扬了起来,“嗯。”
紧接着,陆潜就前后左右寻找了一番,试图寻找自己的手机,但他显然不记得手机被自己丢哪里了。
纪叙早就见怪不怪,已经掏出手机,拨通了喻劭的电话。
陆潜挠了挠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满脸乖巧地坐在原地,耐心等待着。
“喻哥……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急事,我就是想问你一下,‘爱人’的配乐师麦家安老师,昨天病危,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嗯……嗯嗯……这样……对,导演知道了……嗯……”
纪叙看了陆潜一眼。
“对,我现在正在导演家……行,回头再说。”
电话,并不长,很快就挂断了。
纪叙转身看向陆潜,深呼吸一口气,“阿潜,麦家安老师与世长辞了,约莫半个小时前,他走得很安详,各大媒体陆陆续续都在出通稿确认了。”
生老病死,总是如此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