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又要选太阳贞女了？！”
阿亚·曼克一张脸刷地失去了血色。格雷特第一次看见这样长期生活在高原上，晒得黑里透红的脸庞，居然能苍白成这种样子。这个小贵族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嘶哑：
“前几年不是刚选过吗？”
“前几年是前几年。”前来选人的官吏——也可能是贵族——比阿亚·曼克长得富态许多，高原山路上的跋涉，显然并没有让他身上掉下一两肉来。
他慢条斯理地切了一块餐盘里最肥的烤肉，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吃完了，澹定地掠了主人家一眼，缓缓道：
“前几年选过，又不是今年就不能再选了。再说，成为太阳贞女，那是王国每一位女性的无上荣耀，只有最美丽、最聪慧、最高贵的少女才能入选——”
说着，看向餐桌末端的那个小女孩，微微笑了一笑。点点头，下巴轻轻向上一挑：
“你说呢？”
小女孩儿本来感受到了父亲的紧张，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斜过身体，下意识地牵住了母亲的围巾，像是要把身体藏在母亲后面。
然而，听到“最美丽、最聪慧、最高贵”这几个词，她娇小的身体放松了一些，眼睛也开始发出亮光：
我能入选？
这就是说，我是王国最美丽、最聪慧、最高贵的少女？
我能学习传说中的纺织技艺，纺织出世上最好的“康拜”了？
她并没有开口，却挺直了一点嵴梁，抬起头。来选人的官吏鼓励地向她笑了笑，又转向阿亚·曼克：
“怎么，你舍不得？”
窒息一样的气氛笼罩餐桌。阿亚·曼克惨白着脸，看看自己的小女儿，又看看另外一边的两个儿子。最后，还是恭恭敬敬地垂下头去：
“侍奉伟大的太阳神，是每个贵族的义务。”
“这就对了么。”来客笑了一笑，从容地喝了半杯酒。目光掠过长桌，在两位尖耳朵的女客身上停了一停，到底还是收了回来。
这两位容貌极美，但是形貌特异，并不是太阳神子民的长相。而且，她们自己也好，她们身边的其他人也好，都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
算了算了，不要没事找事。这一次出来，把该捞的捞足就可以了，不要节外生枝。在不该出事儿的地方出事儿，那就太傻了。
他安安静静地吃菜喝酒，不再找事儿。长桌上气氛格外压抑，连上菜的仆人们都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各种各样的菜肴，流水一般被送上长桌：
不加任何盐、香料或膨松剂，只散发着玉米本味，蓬松芳香的玉米饼；
一朵朵新鲜的南瓜花，在油锅里炸得喷香；
用奶酪焗的蘑孤，一叉子挑起来，拉出长长的粘丝。格雷特尝了一口，这奶酪的味道，和他吃过的任何一种都不像……
“这是什么奶酪？”
他悄悄问尤迪安。尤迪安横过叉子，往刚刚送上桌的陶罐指了指：
“那，就是羊驼奶做成的奶酪——现在上桌的就是羊驼肉。唔……这肉挺嫩的，看上去是小羊驼，这可大方，羊驼一般都是养着剪毛挤奶，很少杀了吃的……”
羊驼……
羊驼肉……
格雷特脑补一下那种脸圆圆的，看着憨厚可爱的，被当作网红宠物养的动物，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好了。赛瑞拉倒是很感兴趣：
“羊驼？那是什么？我还没看过欸！待会儿能去看看吗？”
“天已经黑了，现在也看不清楚，明天吧……”
格雷特其实更想问“太阳贞女是什么”。但是看看餐桌上的气氛，他也知道这时候不适合问。
不是不能用传讯术之类的法术聊天，但是，无论是这家的主人，还是过来选人的官吏，他们身上都有力量波动。不被察觉还好，万一被察觉到了，很尴尬哎！
他硬生生地忍到了这顿饭吃完，被主人引到客房，才迫不及待地询问尤迪安。尤迪安叹了口气：
“太阳贞女，顾名思义，是侍奉太阳神的人。名义上，她们是太阳神的女祭司，是太阳神的妃子。但是实际上……”
“太阳神又不能娶她们。”赛瑞拉在一边滴咕。尤迪安点了点头：
“说得没错。这个国家的太阳神，虽然能显示神迹，但是确实不能行走在大地上，来迎娶她们。所以，除了少部分特别有资质，或者出身特别高贵的少女，能够成为真正的女祭司，其他人……”
“其他人怎么样？”
格雷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尤迪安摇了摇头，语气悲悯：
“祭品。”
格雷特暗然无语。停了一停，左右看了看，抬手一挥。一道无形无相的隔音屏障落下，他低声道：
“那么，这次忽然大规模索要祭品，是不是和……”
说到这里，闭口不语，抬手指了指头顶。尤迪安沉重地点点头：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你可别管这种事啊！这么大的事儿，你顶不起，我也顶不起！”
格雷特暗然点头。让尤迪安说“顶不起”什么的，估计这个土着太阳神，不会是十八九级的魔兽，弄不好是传奇——或者更高。
这种事儿，他是肯定掺和不了的，除非摇老师过来。问题是，老师凭什么管这儿的事？
还是老老实实的，把该搞的硼砂搞到，赶紧回精灵森林去吧。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他反正是顶不住的……
客房里一片安静，人人各怀心思。
尤迪安筹划着怎么弄到足够多的硼砂，格雷特思考着第一拨至少需要多少硼砂、又怎么把这些玩意弄回去，洛西亚板着一张脸，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只有赛瑞拉竖起耳朵，东张西望。那个小姑娘看上去乖乖的，笑起来可可爱爱的，真的要成为祭品？
别啊！
有没有办法救下她来？
银龙少女并不知道，和今天差不多的事情，正在这个高原上的王国，许多地方发生。王都的神庙里，太阳神的神像亮起了又暗澹，暗澹了又亮起，却挣脱不了一层蒙蒙的黑气；
而更远更远的地方，针对这个王国、针对太阳神和王国诸神的谋划，也正在酝酿当中。
“消息可确实么？”
佩卢总督区的总督府内，总督萨内科·马丁内斯皱着黑黑的剑眉，手指在地图上移动。
厚重的羊皮地图上，一根根线条弯弯曲曲，或粗或细，或深或浅。线条边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圆圈或三角，标识着山峰或者湖泊的存在。
光看着线条的随意程度，就知道这幅地图，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产物，精度简直能让每一个军事指挥官落泪。马丁内斯看向地图的眼神，却像是看着稀世珍宝：
“再过一段时间，那个土着王国真的会有极大的变故？它们的伪神，会有陨落的可能？”
“情报是这么说的。”马丁内斯面前，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教士，面容白皙俊秀，目光深邃而灵活。
他沾着墨水的手指按在地图上，沿着一条粗线，挨个儿跳跃过去：
“这里、这里、这里、这里……这些镇子上的贵族，都被索取了10到12岁的少女。我们推测，这么大规模的索取，可能是要用作祭品。”
“人祭？果然是土着，野蛮得很。”
马丁内斯厌恶地滴咕了一声。他又摩挲了一会儿地图，五指岔开，在地图上重重一按：
“新的王都位置，确定了么？”
“还没有。”年轻教士轻声回答。顿一顿，不等总督的眉头再一次凝聚起来，急忙道：
“不过，要想覆灭这个王国，倒是不一定非要先确定王都位置。——根据教堂的推算，再过几个月，伪神的光芒可能被短暂遮蔽，这段时间，伪神的力量会跌到最低。”
“伪神果然是伪神。”马丁内斯总督嗤笑了一声。光芒被遮蔽？光辉之主的光芒，永远高悬于天空，照耀万物，那是永远不会被遮蔽的！
只有伪神，会出现这种光芒消失的事儿，顺便力量衰退，跌落谷地！
“教团推测，这个时候，是我们对付伪神的最好时机。——当然，需要总督府的帮助，否则，只靠巴托洛美大主教的力量，怕是力有不逮。”
马丁内斯嗯了一声，轻轻叩击着剑鞘。那个王国的伪神，虽然只是伪神，力量却也不可小觑——
必须有传奇。而且，一位传奇，还不保险。
当然，佩卢总督区，也并不是拿不出这个力量。以佩卢总督区的规模，统治地盘，和统治人口，这个总督区，足足有两位传奇坐镇。
一位是坐镇大教堂的巴托洛美。另一位，就是马丁内斯总督自己。两位传奇，带着麾下高手一起出手，倒是有希望拿下，但是，这也意味着总督区精锐尽出。
“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上次送回国的那笔金银，莫名其妙就消失了，连带赶过去的天骑士也被人杀死。为此，总督府和大教堂，都遭到了国内的呵责。
这笔钱固然能补回来，但是，坐镇总督区的强者们，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掏自己腰包？
能从别人那里找补，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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