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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 破囚笼 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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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靖海侯忙于指挥甲士列阵,抵挡住一波波冲上前来的墨翎卫时,将炎也终于摆脱了那具几乎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的尸体。无奈其肩头的箭伤颇重,血水顺着手臂成串滴落在他的脚边,令其感到阵阵眩晕。

“子隐!百里将军!你们在哪儿?还活着吗?”

将炎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闷闷的,听不太真切,却仍声嘶力竭地吼道。在同郁礼搏命,又经历了两场箭雨的袭击后,他只想尽快确认自己的同伴是否安好,却没有意识到这一不计后果的冲动之举,让自己再次成了刑场上一只无比明显的活靶子。

直至看见舟师的甲士们再次挥舞着刀兵向自己冲来,黑瞳少年这才慌忙于遍地浸染的血水中重又拾起了了自己的啸天陌。此刻步伐踉跄的他早已因为失血与剧痛而变得虚弱不堪,努力想横刀拉出一个防御的架势,但麻木的左臂却根本抬不起来。而且更糟的是,这种感觉正逐渐从伤处蔓延至全身。

正当时,一名玄甲武士已然攻至了距离将炎三步之内。其手中的长刀还未尝过人血,泛着渗人的贪婪的光。但少年模糊的视线中所能看清的,却只有面前一张看起来甚至比自己还要稚嫩的年轻人的面庞,以及那张脸上好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扭曲而狰狞的表情。

有生以来,黑瞳少年第一次因为畏死而向后退开了半步,可对方手中的兵刃还是结结实实地劈在他几乎无法挪动的左肋上。

起初,将炎根本未能察觉到任何疼痛,只觉得好似有一片树叶轻巧地从自己身体上划过。但很快,他渐渐感觉到了于皮肉间游走的冰冷锋刃所带来的那阵滚烫的触感,就仿佛是一块压在胸口的坚冰,逐渐在冬日的冷阳中燃烧起来。

滚烫的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时,少年终于感觉到了一丝锥心的剧痛。他的呼吸陡然间变得辛苦起来,就像是死神正宣示着自己的到来。将炎明白,自己的一只脚已然踏入了鬼门关,可即便如此,他却依旧使出浑身力气,一边奋力闪避,一边继续呼唤着同伴的名字:

“百里将军!子隐!你们在哪里?!”

“他们早就死了,你也乖乖纳命来吧!”对面的甲士再次挥刀冲上前来。

少年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刀尖朝着自己的心口刺来,却再也无力举起啸天陌格挡。他想再后撤一步,可两只脚就好似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稍一挪动,便已重心不稳,整个人都仰面向后倒去。

将炎只觉得胸前一紧,飞溅的鲜血喷了自己满脸。对面的甲士狠狠撞在了他的身上,直压得少年人无法呼吸。然而其手中的长刀却并未能刺穿少年胸前的牛皮甲,而是“扑”地一声扎入了距离他左耳仅半寸之遥的地面。

原来即便倒地,将炎也始终紧握着手中的啸天陌。陌刀就势横扫起来,竟是令冲上前来的那名甲士躲闪不及,反倒被拦腰斩成了两段,命丧当场。

在满地的血污与排泄物中,仍有一口气的黑瞳少年吃力地以尚未受伤的右臂支起身体,只见满目的腥红。伴随着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其耳畔间也渐渐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将炎!我们,我们在这!百里将军他——他中箭了!”

将炎立刻循声去看,依稀见到几步开外的刑场中央,身着白衣的祁子隐仍被囚锢于枷锁之下,浑身上下的衣衫虽被鲜血染成了深浅不一的红色,却并未受半点伤。反倒是向百里半跪于成山的尸体间,手拄双刀,后背上居然足足中了七八支铁矢。

任谁也不可能想到,身手了得的“陆战百里”在箭雨袭来时,竟是为了保护尚未挣脱镣铐的祁子隐,生生用自己的身躯替对方挡住了那些致命的铁簇!

眼下,身受重伤的他仍奋力挥起手中的武器,斩断了绑住祁子隐的最后一根铁链。年轻的少主立刻起身奔到恩师身边,搀扶起浑身浴血的对方。然而刚走出没有两步,男子却是扑通一声,再次虚弱地跪倒在了地上。

青衣将军拾起掉落在脚边,那一玄一赤自己无比珍爱的双刀,递到了少年手中,嘴角流下了一丝鲜红的颜色:“少主好好将寅牙拿稳了,去帮将炎!你们两个,今日一定要活着逃出城去!”

“早知如此,将军又何必要来救我?我背你走!”

祁子隐使劲摇着头,咬紧牙关便将向百里往自己的肩膀上扛去,却被青衣将军喝止了:

“子隐别忘了,你的身份,可是晔国的少主!虽然我向百里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但若是放任自己的爱徒就这样蒙冤而死,倒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三年来,我授你的那套五御刀,便是为了今日准备的!”

“可我怎能就这样抛下将军——”

白衣少年极不情愿地接过寅牙,仍想拉着对方一同离开。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弦响。少年立刻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见场外的靖海侯手里正握着一柄空弦弩机。而其所瞄的方向,则是不远处早已倒地不起,无力躲闪的将炎!

“别废话了,快走!”

重伤的青衣将军猛地将祁子隐自身前推开,进而如一道疾风般从地上跃起。他的速度出奇的快,竟是用上浑身的力气,奋力挡在了黑瞳少年的身前!

只听噗地一声,本以为自己劫数难逃的将炎,忽然看见一道青色的影子同近在咫尺的羽箭撞在了一起。此时的向百里已无法控制其身体,整个人被铁箭上的力道带得凌空翻了数圈,才重重摔在地上,已是被射中了心窝!

而在祁守愚的指挥下,舟师的甲士们也已成功击退了世子麾下的墨翎卫。越来越多的刀兵调转了方向,便如一排排噬人的利齿,朝着刑场上的师徒三人狠狠撕咬过来!

亲眼见到恩师在自己面前中箭,黑瞳少年登时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响,悲伤与愤怒瞬间充盈了心中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多年前亲眼目睹自己父母惨死时的感觉一般,此刻的他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就如同沙场上擂响的隆隆战鼓,逐渐掩盖住周围的一切声音。

痛彻心扉的悲伤来得愈发强烈,令少年浑身上下血脉喷张,也令他先前已经几乎完全麻木的身体中,重新爆发出了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

在将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所发生的变化前,被其紧紧攥在手中的啸天陌便已如一条黑龙般窜了出去。只一瞬间,数步开外的一名年轻甲士脸上的肌肉突然抽动了起来,似乎根本想不通这个看似已经虚弱不堪,犹如俎上之肉的对手,为何竟仍能进攻。

然而还不等其想得明白,削铁如泥的啸天陌便已经轻松刺入了甲士披覆着玄甲的前胸。利刃当前,厚重的铁铠竟脆弱得恍若一张纸。年轻人瞬间便被刺穿了皮肉,斩断了骸骨,切烂了内脏。他的眼神迅速涣散开来,手中高举着的长刀也仓啷落地。

黑瞳少年却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大喝着又攒起一股力气将刀锋下压,竟将面前之人由胸口至裆下生生劈成了两半!

面对着满是血污的尸体,少年脸上并未流露出半分怜悯,倒似是在看一口刚被宰杀的生猪。他的目光中杀意凌冽,只向前一瞪,便吓得攻上前来的其余甲士止住了脚步,登时失了上前一战的勇气。

“如今对方一死一伤重伤,还有什么好怕的?!给本王杀了他们,一颗人头可换千金!”

靖海侯的声音从如黑蚁般密集的甲士身后传出,高额的赏金诱惑着年轻人们再次持刀围攻上前。然而,这足以令寻常人陷入绝望的一幕,却令孤军奋战的黑瞳少年变得愈发骁勇起来。他仰天长啸,声震屋瓦,进而将手中沾满鲜血的陌刀一抖,以一副济河焚舟的气势冲锋向前,更同啸天陌合二为一,化作了一道乌金色的闪电,径直扎入了对方的包围圈中!

“将炎,你疯了吗?!”

祁子隐明白这是同伴拼尽全力的最后一搏,却是根本不敢正眼去看,耳中只能听见刑场上传出的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与惨叫。

一时间,鲜血与内脏四散纷飞,残肢断臂也比比皆是。看似飞蛾扑火的将炎,就好似被上古时留在啸天陌中的龙魂附体了一般,竟在那密不透风的敌阵中左冲右突,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而这条血路的尽头,正是靖海侯祁守愚!

“纳——命——来!”

黑瞳少年一心要替向百里复仇,愤怒之下使出的摧山,竟是有了种鬼神皆斩的气势。然而,矮胖的亲王却并没有因此而慌了阵脚,面对攻至身前的一人一刀冷冷地笑了起来:

“小鬼,你的命真的挺硬呐!不过你莫非以为,凭自己的一时血勇,便能够阻止得了本王了?这些年来若非我未雨绸缪,凡事都早做准备,焉能一步步走到今日?你们的贱命本王是要定了的,就算继续挣扎,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话毕,将炎面前的祁守愚竟再次如海市蜃楼一般,于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不见,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古怪黑晶!原来从一开始他本人便压根没有来到刑场,只是通过法器施展了足以乱真的幻术!

黑瞳少年扑了个空,终于在祁子隐的惊呼声中回过神来。可他只回头看了同伴一眼,便彻底陷入了玄甲武士的重重包围。虽然仗着手中的啸天陌,仍可暂时令敌兵无法欺近,但一个人的体力毕竟有限,况且源源不绝的舟师援军,此时仍列队自场外马不停蹄地驰援过来!

就在这已看似绝境的生死关头,刑场上空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唿哨。那声音便仿佛冲天云雀的啼鸣般直贯云霄,引得玄甲武士们纷纷举目。可还不等其中有人反应过来,数十道人影便已从刑场周围的纵横巷陌间冲杀出来。

一边倒的局面瞬间便被这股新登场的势力给打破了。没有人知道来者究竟何时便已埋伏于此,更不知其听从于何人的号令。然而,这群人就仿佛是一股力量强劲的海流,径直冲入了刑场上已然收拢的包围圈中,眨眼便将玄甲武士们列作的行伍冲得七零八落,散乱再不成章法!

来人的装扮虽与城中的普通百姓无异,却个个是以一当百的好手。他们手中还拿着成制式的各色武器,只一次交锋,便斩杀了近三成的敌军。先前还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包围起来的将炎,转眼便已不再是众矢之的。

黑瞳少年不禁于心中暗自庆幸自己还能有命活着,踉踉跄跄地急忙朝同伴身边奔了过去。祁子隐见得以绝处逢生,也带着哭腔重新摇晃起向百里的身子,不让他阖上眼睛:

“百里将军,你安排的援军终于到了!我们带你出去,你不会有事的!”

听闻此言,浑身是血的黑瞳少年却难掩脸上的诧异:

“子隐你说什么胡话,将军他并未安排任何援军啊!”

“那眼下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又为何要救我们?”

“管那么多做什么?子隐你快些帮我把将军扶起来,我们的马此刻就拴在刑场西北角的一株紫槐树下,先杀出城去再说!”

说着,两个孩子便奋力架起青衣将军的身子向前奔去。可已经气息奄奄的向百里却是摇起脑袋,奋力推开了他们想要扶稳自己的手:

“你们两个——快走——这是命令!”

“老师!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将炎的双目憋得通红,却还是没能忍住眼中的泪。这个坚强如顽石一般的少年,此时竟嚎啕失声,根本停不下来。

“臭小子哭什么……人固有一死,但求死得其所。你同子隐,是我此生教过的唯一学生,也是我此生的骄傲……接下来的路,要靠你们自己去走了……你们记住,这世间本就没有路,而每个人的未来,都是靠自己踩出来的。乱世之中没有对错,心中最在乎的是什么,便好好将其抓牢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彼此间的承诺……活下去……”

青衣将军的嘴角微微上扬,在脸上挤出了最后的笑容,却早已不再像往常那般洒脱。眼下他的一身青衣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紫黑色,左手却仍摸索出自己始终挂于身上的那只九孔陶埙,颤抖着递到了两名少年人面前:

“我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再见小迦一面了……前些日子……我于九杉盘下了一栋房子,钥匙便藏在这只陶埙中。你们……将这只埙带给她,告诉她,忘了……我……吧……”

向百里的声音渐弱了下去。无论祁子隐与将炎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周身的一切皆被一片白光笼罩起来,而四肢百骸间因为失血所带来的寒意也忽然消失了。这位曾经的陆上第一猛将仰起头来,看着高悬空中的秋阳,眼角流下了一滴冰冷的泪。

“你们两个再不快走,岂非白白辜负了百里将军的牺牲?!”

与此同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少年们的身后炸起。二人转过头去,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在何处见过。

对方见状却愈发着急起来。他的力气很大,二话不说便将两个孩子一手一个夹在了臂弯中,朝刑场外纵身奔去:

“我叫莫尘,三年前曾与二位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你们速速由泰春门出城,有人正在虎歇坪的老银杏下等候会合。有什么话,都待到了那里再说!”

一番话,让将炎与祁子隐忽然想起了三年前的中元夜,那条舸舫上的撑篙男子同船舱中算命的银发少年。意识到救了自己的人乃是云止的莫氏,他们便也不再多问,一前一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二人刚出城门,暮庐城内钟鼓楼上的铜钟便被人急促地敲响了。城门坊市闻风悉数关闭,满城禁卫也倾巢而出,却是再也寻不见一黑一白两名少年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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