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泰西式思想影响而进行革新的,并非单只有世俗政权与凡人。
末法时代,阴阳气绝。术法威力普遍降低。
三味真火,你可以很虎的,猪突到敌人一丈之内,把一个敌人烧成灰烬,也可以用其加工乾国工业基础不够,从而无法锻造的高熔点金属。
无密法眼,你可以用来加强自己的射击水平,来玩“人尽敌国,身陷囹吾”的把戏,也可以用来仿制精密母机,造枪造炮,来消灭更多的敌人。
灵丹妙药,神仙服饵,你可以吞服来加强自己的术法威力,玩他娘的剑丸,也可以培植自己的下属,笼络军政人物,贩卖得暴利,将自己的触手伸至军政商民的各个角落,提升自己的社会阶层,远比一颗只能爆射三丈的剑丸更能掌握更多人的命运。
一定程度上违反了吴青的直觉,他所以震惊,但回过神来,不由地记起了本以为已经被他忘掉的政治课知识。
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最终决定力量。生产力决定经济基础,从而最终决定上层建筑,并推动社会形态的更替。
嗯,生产比战斗,更合理。而且可想而知,末法时代,阴阳气在一天天消退,未来玄秘不再,但手握诸多产业,辖理榷运局,众多真传道门一样还是“赵家人”。
不比扮个大头兵,当个刺客杀手来的清爽舒坦?
…………
洁净明亮的医院走廊,一少一老,一问一答。
吴青回忆来到这个世界后瞧见的诸多“工业产品”。
“天柱合作医院?”
“天柱观。”
“青羊牌手表?”
“青羊观。”
“刻着云鹤的枪械?”
“云鹤门。”
“成贤牌汽车?”
“成贤俱乐部。顺带一提,制造乾宁重机枪的乾宁兵工厂就是由成贤俱乐部掌握。”
“这画风怎么不一样?”
“画风?”
“哦,我是说这个怎么不叫观、宗、门之类的,叫俱乐部?”
“成贤俱乐部由众多不同派别真传道门的弟子的组建,他们大都是留洋归来,脱离了宗门身份,所以叫俱乐部,因在成贤胡同建立,所以叫成贤俱乐部。”
吴青沉吟了片刻,“我之前是普通人,不知晓这种事的,这样说来各真传道门是有意掩饰这种事情,是因为生产的方式是玄秘手段?那为何又堂而皇之的使用自己道门名来作招牌?”
“这个得问巡检大人了。”老九摇头,“不过你让我猜嘛,可能是普通人连真传道门都不知道真实存在,用来作招牌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和老九问答结束之后,吴青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主管玄秘事务的只有榷运局中的一支缉私二队,榷运局的本职是专辖盐务,在这个税法并不完善的动荡时代,通过盐务收上来的税赋,比地丁、漕粮、租课、差徭和杂税等等千奇百怪的税种加起来还多。
而税赋又是一个政权,一个组织运行的基础。
怎么可能因为真传道门主管玄秘这种小支职权而将榷运局分配给真传道门管理,想也知道不配。
分配过来的缘由,就只能是因为真传道门本身就是这个社会运行基础的相当巨大一部分,作为筹码,分配给了真传道门。
缉私二队不是天柱观的根基,只是天柱观众多产业中的一部分。
…………
同一时间,榷运局后山,天柱观。
准确的说,此处的天柱观并非天柱观,而是天柱分观,为南余道天柱观一主四分观中的一座。
天柱观的主观坐落南余道都丰县,南余道内另一个一等县,由天柱观方丈亲自坐镇。另外三处分观,落观地,也无一处不是南余道内繁华要县。分别由席玄月的师兄弟,天柱观的监院,巡照,海巡镇守。
(方丈:道教传统固有称谓,后被佛教学去;高功,监院,巡照,海巡全为道观职务。)
他们虽没有官方职权,却是各自管辖着当地数量繁多的天柱观观产,包括但不限于医馆、诊堂、卫生院,民生店铺。
主要是医药行业,这是天柱观的强项。
也有一些纺织,五金类的通用工厂,但没有兵工厂,那是别的真传道门把持的行业。
天柱观余江分观,除了山门,就独只有一座柳明殿。
柳明殿不大,面阔三间,四面带副阶周匝回廊。
重檐歇山顶,琉璃金色筒瓦雨沟上雨水湍急,刷刷刷地从连排的云纹瓦当上,铺落成水花翻荡的水帘布。
天色暗沉,雨丝缥缈,红柱红门像是落了层烟,给本就不对外开放的柳明殿更添了一分庄严肃穆。
主殿中供奉的乃是一尊南江省地方神明,柳明圣姑,属天道教瘟部偏神,主司医疾疗伤,居所九天中第八天,上上禅善无量色天,简称八色天。
柳明殿用作办公场所偏殿内。
头戴莲花冠,身穿紫色法衣,嘴角上翘,看起来有几分凌厉的女冠盘坐蒲团之上,不是天柱观高功席玄月,又是何人?
闭关九日,新练出的一炉丹药,交由弟子去装盒配发至各处,卫生院,诊堂,乃至各公署主官府上。
主要供给南余道各权势人物的丹药,乃是天柱观的根基。
席玄月本人则盘坐蒲团,处理批阅底下人上呈的文书。
这些文书大致可分三类,一是榷运局盐务方面,二是缉私二队玄秘事务,三是天柱观余江各产业经营汇总。
虽平时榷运局盐务方面有副局长处理,缉私二队有队长常英包办,而各产业也有各主管经营,但席玄月每闭关一次,就是十天半个月,底下多方信息汇报,经时间累计,数量就堪称可观了。
灯光昏黄,当看到缉私二队队长常英承报,常副官牵头,众官署发难的签呈,饶是方外之人,养气功夫不俗的席玄月,也不由的秀眉紧蹙,招手叫来侍立门内的道童,
“送往各官署的丹药……不,备车,我亲自去见管将军。”
“师傅。”道童拱手,“管将军今个上午,就已经离道,前往省城。”
席玄月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可知是何事?”
“说是商议军事……师傅,还要备车嘛?”
席玄月声音清亮,说出的话极为不客气,“备,去镇守使公署,我要亲自与常副官说道说道,遣派佐治员巡视我榷运局缉私二队,手伸的未免太长了……哼,军中副官就该老实处理军中杂务。”
道童犹疑,说话吞吞吐吐,“怕不是有管将军的意思在里面?”
“你去备车吧。”席玄月语气温和,待道童退下后,席玄月眼中冷意一闪而逝。
她心里有数。
和大部分人印象中的军阀不同,南余道镇守使管春武,并无一般军阀的匪帮做派。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恣性妄为诸如此类负面词汇,基本和管春武不沾边。
个人生活上,管春武并非不近女色,但在其他军阀头子动辄姨太太连,小老婆团的对比下,仅有发妻一名,遵守一夫一妻新时代道德准则的管春武,堪称时代楷模。
通明八年,也就是一八八二年,管春武在一间破庙中出生,父母是流乞,在他出生后不久便饿死,在既无家资,又无家庭渊源的背景下,艰难求生至十五岁,加入淮军开始,孤身一人在军营中,硬生生从众多的高门将后,留洋军士中杀出一条血路。
二十岁从淮军中调任新军第六镇第二步兵协第四标六营营长,三十岁正值壮年就出任南余道镇守使,第九混成旅旅长,同年授少将军衔,封南威将军。
一方诸侯,封疆大吏。
也是整个新军政府中最年轻的将军。
尽管局限于时代的动荡,管春武的行事方式还是军政府的那一套,先军政策,武力威慑政治,军政独裁。
但在他治下,第九混成旅由四千人极速扩军至万人,本就占比极大的军费开支再度暴涨,在并未使用武力弹压的情况下,仅凭政治手腕便解决掉了南余道内民政动荡,化内部矛盾争斗于无形。政治手腕了得。
如此一个人物,如果放在旧乾末年,烽烟并起的年代,少不了要被人相面的方士赞一句雄主之志。
也并非没有缺点,管春武疑心病重,动不动就喜欢敲打拿捏手底下人。也同所有疑心病重的独裁者一样,管春武最忌讳手下人越权行事。
军就军,政就政,两者互不统辖,专权唯上他一人。
哪怕之前常副官领了他的指令,敲打榷运局,召集众官署官员时,来的都是哪些官员?
榷运局缉私二队队长常英,道尹公署内务科科长,县知事公署承审员,巡警厅警佐。
没有一个是各公署主官。副官们是命令不动各公署主官的。
须知各副官除自领的一队十五名人马之外,无权擅调其余兵员。
文官公署中低级官员听令于他,是因为他是镇守使的副官,领着命来的。
这就是席玄月的考量。领了镇守使大人的指令,敲打一下我榷运局,镇守使大人的意思到了,我也明白了,等镇守使大人回道,我亲自去请罪。
该自请削权就自请削权,该主动献金就主动献金。
但现在佐治员的存在已经显著影响到了我手底下缉私二队正常运作,此事事关重大,如何能放任常副官再伸手伸脚?
比之一身荣辱全赖“皇帝”荣宠的“太监”,身为一署主官,手握财政大权,并提供相当数量军资物品的席玄月,权势明显更高。
起了冲突,常副官敢按图索骥杀一个得罪了他的试署期警员一家,但见了席玄月,还是得笑眯眯的说一声,“席局长。”
管春武是疑心重的雄主——没他的命令而杀一署主官,是想以下犯上吗?
如此,道童回返偏殿,恭敬拱手道,“师傅,车已备好。”
“嗯。”
席玄月抱着“大不了出点血”的想法,坐上了轿车。
轿车发动,驶出榷运局大门。
榷运局街对面的三六九面馆,数个埋首吃面的食客,听到轿车引擎远去的声音,才把脸从食碗里抬起,默默取出餐费,带起斗笠,离电,奔跑着冲向不同方向的雨幕之中。
滂沱大雨中,再添奔波数人……
…………
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
医院内。
老九说的很清楚,吴青也很快就发现了一处不合理的点,他疑惑的嘶了一声,
“巡检大人炼丹几年了?”
“那谁知道,七八年总是有。”
七八年?吴青眉头紧锁。觉悟果的说明中写的很清楚,除非服用全部十枚觉悟果,身晋超凡,阴阳气才能自生,要不然练气士的阴阳气是用一点没一点的。
似乎在犹疑,吴青还是问了出来,“阴阳气绝,练气士体内的阴阳气都无法自生,用完就没了……巡检大人他们……”
顿了顿,再张口,吐气深邃,“是如何能一直炼丹炼药?”
老九听出了吴青语义里的忌惮,哈哈大笑道,“不是天魔,巡检大人他们和我们走的不是一个路子,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只能用于生产,不适于打架,受限颇多。而且再同你说清楚点……要真是天魔的话,是根本不可能安心生产的。”
还有一条不适合战斗,但适合生产的超凡道路?吴青默默记下,面上好奇问道,“为什么?”
“天魔最大的问题不是强,要是强的话,我们也晋升筑基期岂不妙哉?最大的问题是疯,嗜血狂魔,六亲不认,见人就杀……晋升天魔之时,会从识真界中得到一句开示之语,每人各不相同,参不透,便永疯,参透了,便半疯。无论永疯还是半疯,都如何能安事生产?”
“明白了。”吴青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又不知咱们院里有没有保脏器破损而不死的药物?”
“有,两千银元一颗。”
缺额翻番。
吴青地上抓起斗笠,“已经耽搁够久了,来之前案子尚未了结,且人手紧缺,阔哥便托付给老哥了,我这便回去接着办案。”
老九点头,“好走。”
吴青从后门绕道天柱合作医院的正门时,医院的大铁门前依旧拥堵,门口依然拥挤,衣着富态的商人,官员,军人……
他没有过多停留目光。走人。
在吴青走后,门口耸立的军人们当中有个军衔较高的,看了眼吴青离去的方向,揉了揉脸,意味深长,“盐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