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一,(一)在近一百章前。)
一般的保安团属于地方自卫武装组织,一保大约五百人,但战争时代的阴影下,几乎所有的武装力量都在肆无忌惮的扩军,管春武的第九混成旅都直接扩充到了一万多士兵,一个师的兵力。
余江保安团两千多人。不过其战斗力就不用指望了, 空挂一个“团”的军事编制,战斗力也许只略强过乌合之众。
保安团驻地在城区内。一个大院。
遍地可见的土灰色军装士兵尸体,衣衫褴褛的土匪尸体和焦黑色痕迹触目惊心。
院墙上被开了三个大窟窿,漆黑的砖碎上沾满了肉糜,可以想象到之前这里经历了什么程度的麋战,山匪们便是借由这三个窟窿攻进了保安团驻地。
传令兵回报时,保安团驻地的战斗就已经呈现败势。
等吴青这些盐警们紧随第九旅第一团的士兵们,大队人马开到保安团驻地。
让他们更惊讶的事发生了。
没有出现预料中的围剿和清敌,只有哭丧着脸的保安团残兵败将,簇拥着副团总半残的尸体来到管春武的座驾前。汇报着战事经过与伤亡情况。
大概一个半钟头前,也就是爆炸声刚响起来时,超过四千名武装人员,趁着瘟疫导致的混乱,忽然集结冲击起了保安团驻地,保安团猝不及防,哨墙被人炸开了三个口子。
保安团两千多名士兵,本就因为瘟疫的感染,有超过三百人丧失了战斗力,面对数倍于几方的武装人员的突然袭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仅仅不到一个钟头,保安团驻地沦陷,副团总殉职,九个中队长死了六个, 底层士兵死伤过千,保安团吃了狠狠一个败仗。
还有两个副团总的卫兵, 说到激动处,神色惊惧的说着, 有数个刀枪不入,手上火燎电绕的……的……,“的”了半天,做了个比喻,
“就和十几年前闹的那什么六丁六甲,刀枪不入的神功拳匪一样,轰的就把咱们副团总给杀了。”
众人这才知道,为何副团总的尸体是残缺的,数个簇拥在管春武边上的第九旅高级将领,忍不住拿目光打量着离这不近的盐警一众。
盐警们离他们远,一来是盐警们心里相当有数,级别不够,不硬挤;二来,赶来之前都想着可能还要打一场仗,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就别往前头凑了。
普通盐警就不说了,有罡气罩的盐警能抗几发子弹了不起了,可战场上不长眼的子弹何止几百发。
从瘟疫蔓延开始,盐警们就已经不是这场戏码的主角了。
唯有管春武神色淡然, “接着讲, 打赢了你们之后,那些武装人员,嗯,山匪都去哪了。”
“撤了。”
“撤了?!往哪个方向撤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米春辉简直叫了出来,他一旁的谷震山也是神色不好看。
保安团士兵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回道,“没哪个方向,四散走的,有序撤离。”
这士兵还有点文化。
远离一帮子军队将领所在,吴青的目光在战场上游离着,抛开弥漫的黑烟和四处可见的未熄火光,他对“撤了”这两个字,也是抱着极大的讶然。
山匪也好,瘟疫也好,发动者都应该是是明照法会。
明照法会,废了大功夫收拢山匪,提前布置内应,炸了第九混成旅的军火库,将第九混成旅拖在了驻地,再集结兵力成功拿下了无外部支援的保安团,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没有进城抢掠一番,更没有负隅顽抗。
就这么撤离了。如此行径,简直无厘头。
没有道理、搞不明白、莫名其妙。
就好像明照法会下午发动的瘟疫一样,发动瘟疫,就是为了发动瘟疫。他们发起这场战争,目的也就是为了这场战争?如果非要加一个条件,也许是“胜利”?
吴青眉毛动了动,忽然捕捉到了某个信息,但没急着插进正在商议如何全城缉捕散走土匪的那帮将领中。
下午出现的瘟疫,仅有盐警们清楚的知道,是明照法会所散布,出于某种妄图补救的心理,他们没有及时上递呈文来说明,不过这次的瘟疫发展的这么迅疾,大概对玄秘有所了解的人,都能猜出来,这次的瘟疫,绝不可能是什么“时疫”。
不过战事来的急,还没人来追究缉私二队的失职之罪,现在吴青要是往上凑,不是自触霉头嘛。
那批正在商议的将领,有声音高了起来,显得很惊讶。
“怎么会?”
“怎么可能?大好前程,和一帮土匪合流作内应?他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他一大家子人考虑一下。”
吴青听着奇怪,隐约还能听见什么“新来的幕僚”“他一到第九旅驻地就问军火库在哪”之类的话。
吴青的一眯眼,很快想起了那个满嘴“国民耳目,共和喉舌”的记者。
那边军人们,已经成编成制的,上了卡车,打算开始进行全城的搜捕行动。
这时,一名士兵来到常英跟前立定行礼,“榷运局缉私二队常队长?将军大人让你们缉私二队的过去。”
先前路上事态紧急,没人用空来诘问他们,现在得空了?
但常英却没二话,招了招手,领着有些疑虑的盐警们,来到了管春武面前,带头举手敬礼。
一如吴青第一次面见常英时。吴青给常英敬的礼。
吴青站在常英的身后,老老实实低着头听令,没必要在这种场合展示自己莫名其妙的桀骜。
管春武的声音浑厚低沉,厚实的肩膀和沉着的神色,不由自主凸显出了威严感。
他抬头看着常英,也只是看着常英,好一会才开口说道,
“我至今未收到席局长递交的呈文。”
常英两手指尖朝地,掌心贴腰很紧,声音铿锵有力,“卑职恳请容禀。”
管春武却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时候,叫你来也不是为了问责,而是有事交你去办。”
他好似没看见常英眼里的些许意外,
“现在人手吃紧,我部士兵忙着搜索散去隐匿的山匪。我要你们去搜查沈义民的寓所,这是你们的老本行,具体怎么做,严敏会同你们讲清楚的。去吧。”
说完便不再看盐警们,而是转身走进了保安团血迹斑驳的驻地。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保安团围墙后,吴青和常英还好,其他盐警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
常英望着管春武离去的方向,出神了一会,吴青则找到了先前陈述保安团战情的那名副团总亲卫,这名士兵正靠坐在围墙下,试图用放松的心情来驱散方临战阵的恐惧。
“我是缉私二队盐警,有一事我想请教一下,方便吗?”吴青蹲在了他身边。
那士兵睁开来眼来,犹豫着点了点头。
吴青问道,“请问四千多人攻来,你可是亲眼看到的?”
“是。”
吴青的问题紧跟其后,仿佛早就打好了腹稿,“那四千人,你可看见其中有发热恶寒,上吐下泻,眼睛凹陷,抽筋转腿等等症状?”
士兵盯着吴青好一会,“你想问的是,他们有没有得瘟疫吧?”
吴青尴尬的点了点头。
“战况激烈。”那士兵低头沉思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我没看仔细,但应该是没有的。”
“多谢。”吴青拱了拱手,回到盐警的队伍中。
管春武指派来的严敏是他的一名亲卫,此时正在和常英解释为何要去搜查沈义民的寓所。
第九混成旅的军火库,就是被方才征辟为幕僚的记者沈义民给炸了的。
如果不是此人和佯攻第九旅的山匪们里应外合,那么点山匪,未必能够将第九旅第一团拖住那么久,主攻保安团的山匪们,也就不可能赶在第九旅前来支援之前,将保安团击溃,战而胜之。
战事暂歇后,沈义民却是生不见其人,死不见其尸。唯有从他驻地宿舍中搜出来的炸药,说明了他就是炸军火库的元凶。
要他们去搜索沈义民寓所,是看看有没有线索能够追缉。
得到了答案,吴青这就能够理解为何之前那些将领们,如此惊呼。
同时也给明照法会本就不可知的目的,又蒙上了一层雾。
沈义民是冀省一个商业大家族的继承人,自己高富帅,又被征辟为了镇守使幕僚,前途远大不说,为何要和一群土匪搅合在一起?
袭杀保安团,无异于谋逆。
有的盐警不知道沈义民具体为何人,但是听知道的同僚一讲,便发出了先前那些将领一样的惊呼声,
“妈的,这小子疯了吗?”
…………
轰!
一处小院的木门四分五裂,如林大敌的盐警们扑了一个夜色寂静。
僻静的一进小院,萤火虫在院中招摇,北房两间,东西各一间,门锁紧闭,窗色漆黑。
不出乎常英吴青的预料,沈义民人跑了,没必要还回到他自己的住所坐以待毙。
但盐警们没有放松警惕,有序的分成四组分别搜索。
隔壁隐约可以听见哀怨的哭声,大概是家中有得了霍乱的病人,听到盐警们的破门声,哭声暂停了一下,但也许是觉得已经无所谓了,便又哭了起来。
吴青领着四名盐警,闯进了东厢房,门边摸索一下,打开电灯的开关。
红光从屋顶洒下,屋子正中方桌上摆放着水盆,玻璃量杯,冲洗罐,尖刀之类的用具。
红光下显得有点诡异。
吴青抬头看向灯泡,上面贴着一层红纸。
联想到沈义民记者的身份,这间房大概是洗照片的暗房。
吴青便挥了挥手,示意跟随他的四名盐警放下枪,在四名盐警分散成四个方向,分别在翻箱倒柜时。
吴青走到正中的方桌前,只一眼,他就注意到桌上整整齐齐的码放了厚厚一叠照片。
照片旁一张玻璃杯压住的纸条,钢笔字苍劲有力,
“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墨写的谎言,绝掩不住血的事实。”
顿笔极重,可轻而易举的看出书写者的愤怒。
但干净利落的笔触,一点都不焦急,显露出照片的主人,对不速之客的到来早有预料。
或者说,早有预谋?
吴青眨了眨眼睛,嗤笑一声,也不去管这张纸条,将那叠黑白照片拿了起来。
沈义民既然与明照法会里应外合,那他肯定是知道明照法会将在余江放瘟疫的事实——现在却在这写什么“从前错怨天公”“绝掩不住血的事实”这种酸话——徒增笑料。
吴青开始翻看起了相片,一张张的往下看,翻动速度挺快,每张相片都有用毛笔在顶部标注时间和代表事件,看字迹应该就是沈义民写的。
民国元年南江省光复合影留念
一九一一年江城首义。
民国二年中威轮沉船事件现场相片。
民国二年二次革命军将领合影。
民国三年瘟疫救助队合影留念
一九零七年冀省蝗灾饥荒。
一九一零年厚亲王遇刺身亡。
民国三年南江省旱灾。
民国元年冀省饥荒。
民国六年广府林白案。
…………
一张张的相片,时间最早是一九零三年,最晚就是今年一九一七年。
涉及到的地域不一而足,乾国北方、南方、西北、东北……
如果要说共同点的话,这些相片无一例外都涉及了过去十五年,从旧乾末年到大乾民国,大大小小的灾难事件?
刺杀案,沉船……还有各种战争,旱灾,饥荒,瘟疫,等等死人无数的灾难占了其中大部分。
每一张相片,都代表了过去那一场场大小不一的天灾人祸。
将大乾塑造成现在这副穷苦困顿,民不聊生模样的,天灾人祸。
吴青皱着眉头翻看着,有点不明白沈义民为什么要郑重其事的将这些相片叠好,放在这里。
最后一张相片显露。
一九一六年京城证券危机。
相片上几排或是西装革履,或是长袍马褂的富贵打扮人像中,有一人的头像被专门用笔圈了起来。
这人也是西装革履,但留着道士的发髻,看着不伦不类,有点像吴青前世看的网飞动漫《六拳一气》中的西装白发修仙者。
头像边上有对这人的标注:成贤俱乐部,豺先生。
成贤俱乐部,虽然名字看起来有点现代,但是吴青听医官老九说到过,这是北方一真传道门……
嗯?真传道门?
吴青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飞往回翻照片,找到其中一张。
民国三年瘟疫救助队合影留念。
泛黄的相片上,几排男男女女,身穿白大褂,头戴医生帽,和正常的医生们没什么区别,唯有中间一个女子,吸引人的目光,她身穿道袍,这张脸吴青认识。
席玄月。
相片上的她嘴角微微勾起,仿佛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黑白相片过于模糊,以至于吴青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吴青没有停下翻动的行为。重新一张张的看过去,发现了新的规律。
穿插在西装革履中,躲藏在戎马军装后,或是出现在相片的角落,或是就在人群的中心。
多者五六个,少者一两个,这每一张代表灾难的相片上……全都有道士的身影!
吴青不认识这些人的脸,但是有天柱观席玄月与成贤俱乐部豺先生的照片在先,这些道士的身份,好似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真传道门门人,每一个都是!
吴青掐着眉心思索,片刻后,悚然一惊,指尖用力过猛掐下一块带血皮肉。
灾难?今天余江城就发生了由明照法会发起的两场灾难,一是瘟疫,二是战争。
十五年前大乾被毒雾封锁后,所有乾国无法自给自足的工业能力,全都由真传道门替代。
他们之所以能替代,是因为真传道门门人,有神兵。
发起今天余江两场战争的明照法会,他们有什么?
一把不知名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