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家坡前山的雁荡边,素华挥着竹竿,“吼吼”两声,将躲在芦苇沟里的八十只鸭子全赶了上来。
为了凑钱给大姐结婚,去年暑假之后,她就辍学在家,然后帮着母亲给村里的养鸭户萧家赶着鸭子,每天早上赶出去,黄昏的时候再赶回来,每月下来,能挣个五六块,但要是少了一只,那就得陪个七八毛。
素华很仔细,出去多少只,就得让多少只回来。
瘦小的身影在夕阳下用力左右挥着竹竿,仿佛撑起了头顶的一片霞蔚。
好不容易将鸭子赶上正途,朝着萧家过去,隔壁水根叔匆匆迎面过来喊了她,一下子将规规矩矩的鸭子全给吓散了。
“素华!你赶快回去,你妈快不行了,快回去见一面。”
素华愣了愣,“水根叔,你说什么呢?我妈今天还跟我一起赶了鸭子出来……”
“就是今天的事!你大姐被退婚了,你妈中午去找了人家……哎呀,这事儿跟你说也没用,我跟你把鸭子赶回去,你快回去看你妈去!”
王水根说着,过来拿了她手里的竹竿,催了她。
素华依旧懵了一会儿。
今天早上,母亲和她一起去萧家把鸭子赶出来后,让她看着鸭子,自己就出去了,没告诉她去干什么,这么说来……是为了大姐的事?
大姐的事从去年年底就在说,到了今年,总算是定了下来,准备忙月过了就结婚。
说好的对象是隔壁赵家沟赵春水家的儿子,叫赵金平。素华见过那个人,消瘦的一张脸黑黑的,虽然比大姐高了一个头,年纪也比大姐大了三岁,但和大姐站在一起,就像一个弟弟一样,一点男子汉的气概也没有。
反正,她不喜欢。
只是大姐现在已经二十一了,过了结婚的年纪,村里那些老嫲子明的暗的,闲七闲八的话比鸭毛还多,时不时还当着面戳个脊梁骨,听着就让人膈应。
家里人面子说不过去,不得已就随便给找了个人。
这下好了,被退婚了。
素华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家里许多所谓大人们之间的事,她都不知道,毕竟她是家中的老幺,很多时候她都被当成一个外人,被避在一边。
一路跑回来,靠着山下的一排连座的土屋,最左边的屋门口,围了不少人。
老远,素华就听见大姐二姐的声音在哭,大哥的声音在骂,“他赵金平家的就都不是个人,当初答应的好好的,现在说反悔就反悔了!咱大姐的嫁妆可全都买了下来,都上百了!说退就退了?”
二哥附和骂道:“就是!当初妈给大姐说这个对象时,我一看就不是什么根红苗正的货色,你们非得让大姐将就。大姐是将就了,人家可不将就!还有,人家退了就退了,妈还上门找人家说理,现在好了吧,人都要被气死了!”
“平康!你给我少说两句!”边上,池德贵含着个抽烟的老嗓子呵斥下来,“我让你去给你妈叫医生过来,你怎么还没去!”
二哥不耐烦的撇了眼,“您不是让二姐去的吗?您瞧瞧,二姐还抱着大姐哭呢!?”
“你!”池德贵气得咬了牙,“你个败家子!老大你去!”
池平安穿着个红背心,双手愤恨的插着腰,一转身,看见了素华,“老幺回来了。老幺!你赶紧去把周医生找来,去晚了妈可就断气了!”
素华还喘着气儿,没见着母亲,也都没歇息一会儿。
池平安见素华没动,立马又呵斥了一声:“你还不快去!是真想妈死了吗!”
素华朝屋门口的这几人扫了一眼,心里冷呵呵的,随后推了旁边二八杠的自行车,斜跨在杠内骑了出去。
她家的人就是这样,大姐二姐软弱没脾气,说话的声音怕是蚊子的声音都比她们大;大哥二哥仗着是家中男人顶梁柱,横着走都不为过了,但干的事儿,没有一个能端得上台面。
至于父亲……素华一辈子的印象中,就是个烟鬼,最后死也死在这个烟上!
反正,所有的事都会一个一个的推下来,然后让她或者母亲去做,村里的人也都门儿清他们家的人,她也已经习惯了。
素华两条还没发育完全的小腿用力蹬着自行车,一眼望去,小碎花的身影总感觉还没有一个轮子大。
她已经十三了,个头还和七八岁的小孩差不多,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比这些人都白,比家里两个姐姐的小时候都要好看,拎出去说,大伙儿都觉得这小孩长得像城里的丫头。素华很不屑这个说法。
土路崎岖不平,瘦小的身子用力把着笼头也是摔倒了好几次,母亲给她缝好的衣服早磨破了,胳膊肘膝盖也早是出了血。
她一直想不明白,母亲一辈子都在为这个家操劳,忍气吞声,所有人都看的见的好,但家里那几个守在她身边的人,为什么没有一个出来给母亲叫医生?
不过很早,她也看穿了家里的这些人像吸血的蚂蟥一样,趴在母亲身上,什么都吸。
母亲像个奴隶,爷爷奶奶使唤完,父亲来使唤;父亲使唤完,两个哥哥来使唤……
自行车的轮子转的飞快,她在想,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绝对不会要这样的家人,也不要在这样的家里,像个恐怖的鬼屋一样,进来后,就让人不寒而栗。
素华叫来医生,但到底晚了,母亲已经断了气。还没来得及反应回来,大哥二哥的脾气压根不受控制,指着她就骂了过来。
“老幺,你怎么回事!怎么让你干点事儿都干不好!我都让你赶紧去找医生回来了,你偏偏愣在哪里一动不动!你在路上干什么了!钓鱼去了吗!”
“就知道玩!都多大了!不知道妈被人气倒了吗!扫把星!看见你就烦!”
素华恶心的看着他们,没有说话,母亲没了,是差了她这点时间吗?
屋里,大姐和二姐的哭声越来越大了,二哥看了过去,又开始骂了她们。
“哭哭哭,大姐二姐,你们怎么就知道哭!哭的烦死了!”
二姐回骂了过去,“平康,妈没了,你怎么那么没良心!”
池德贵跟着呵斥过来:“素秋,你说你平康做什么!关你弟弟什么事!这事不都是素芳给惹出来的!”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