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需要沈茂实张口,村长已经立刻反驳了:“怎么不相干呢?任同志,您所做的一切,都让我由衷敬佩!”
十年前,那个时候,管这个可严了。
没毙掉都算好的。
哦,对,任娴刚说过了,她跑山上躲着了。
“是的呢,跑到了山上躲着。”任娴便笑了起来,顺着他的话讲下去:“山上的野果子啊,野兔子什么的……开始我以为是我自己做的陷阱厉害……”
后来啊,才知道山上哪有那么多野兔子。
山上还有狼的,但是有人跑到她住的屋子外头一个山洞里头窝着。
给她打兔子,扔到陷阱里头。
给她砍一大棵树枝过来,插到矮荆棘丛里。
是那样朴素的情愫,竟瞒了任娴整整三个月。
直到后来,雪越下越大了,可陷阱里头,还是有野物。
要么是野鸡要么是野鸭。
看着她眉眼舒展的温润模样,沈茂实懂了:“是您现在的先生吗?”
“是的。”任娴撩起鬓边的发丝搭到耳朵后面,垂眸浅笑:“我生完孩子后,元气大伤,他没办法,只能出来照顾我……”
她还不能回家的,好些人等着抓她。
养好了身体没多久,又传来了怀仁牺牲的噩耗……
种种事情加在一起后,她几乎没能撑住。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是过了几年,才在一起的。
“他说,希望我能分清楚,感情和感激的区别。”
是那样坚定的一个人,耐心地等着,守着她,对她和孩子特别好。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瞒过念怀。
沈茂实又看向宋念怀。
这是一个教养极好的孩子,脊背挺得笔直,听着任娴说这些往事,显然是听得多了,面上无波,却并没有厌烦,而是耐心地听着。
见他们看向他,宋念怀抿了抿唇:“我爸是梁宝全。我姓宋,但我爸依然是我爸。”
村长便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好小子,知恩图报,放心,没人说你爸不是你爸。”
俩人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说明梁宝全有多好吗?
他们都懂的。
“当然。”任娴侧头看了宋念怀一眼,平静地道:“之所以说这个,是不想瞒着你们,而且我自认和我爱人的来往,也是光明正大的,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没什么见不得光的——但我们也没有想过,要让念怀改姓。”
沈茂实点点头,还是挺理解她的想法的。
再说了,这么多年,她能走出来,并且拥有新的生活,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运气。
没人说过,烈士遗孀就得一辈子守寡。
“恰恰相反的,我们都希望,你能过得好,过得越好,越好。”
眼下,自然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沈茂实诚恳地点点头,看着宋念怀,满心满眼的感动:“您能留下这个孩子,我真的,非常感谢您。”
他是个实诚人,起身直接给任娴鞠了一个躬。
唬得任娴连忙站起来侧身避过,温婉地笑:“不必不必……”
任娴得到噩耗的时候,就是两天过后。
所以她才会挑这个时候过来,因为她原以为,这就是他的忌日。
听说还要早些时候,她挺难过的:“还是错过了……”
“没有错过的。”沈茂实把眼下这个事情,完完整整地跟她说了一遍:“这一次,我们刚好可以把碑重新刻一下。”
如果他们同意的话,他希望能把念怀的名字加上去,以慰师傅在天之灵。
任娴和宋念怀都没有犹豫,很果断地答应了。
只要不打破他们现在的宁静生活,这些都不过是小事。
陆怀安听说这件事情之后,也挺惊讶的:“真好,我还以为……”
如此英雄人物,就该有这般好的结局。
对于任娴和宋念怀,沈茂实琢磨着:“我想给他们搞套房子,听说他们现在还住在农村……”
毕竟好几年都住在大山里,他们夫妻的积累基本上等于零。
勉强够温饱罢了。
后面过了几年,外头形势好转了,他们才下的山。
可父母年纪也大了,他们夫妻根本没有积累的可能性。
能把孩子教育得这么好,纯粹是靠着他们一腔热忱。
“暂时还是别了。”陆怀安想了想,沉静地道:“你现在给他们弄套房子,外头还不知道怎么说呢,他们既然能躲大山躲几年,肯定不是视人言为无物的,没必要给人添堵。”
这种事情,要润物细无声地来。
今日给送两本书,明日送上一炉炭。
都是些生活细节上的安排,后面也可以带着任娴的丈夫干点别的事,赚赚钱。
男人赚了钱,一家人的生活不就慢慢有起色了?
比直接给套房子,要好得多。
“对,确实是这样。”沈茂实也觉得,陆怀安这个法子好:“刚好,我也能借着我师傅多跟他们往来。”
人不都是这样,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你来我往,日复一日地,后面再想给些什么,也不会有疙瘩。
“是啊。”陆怀安叹了口气,有些婉惜:“就是可惜,当年消息太不灵通了。”
宋小哥又没往家里通过信,导致这些事情,七曲八折,直到如今,才算勉强得了个圆满。
不过也正因此,宋家有了后人,沈茂实借着宋念怀的名义,办起事来着实方便太多了。
着人看了好日子,起棺之后,另择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这里居高临下的,看,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沈茂实引着众人上去,踏在青石上往前看。
的确,虽然仍在半山腰,但是这边敞亮多了。
风水先生捋着胡子,微微一笑:“这里山清水秀,真真正正的风水宝地!”
村长他们看过后,也觉得挺好的:“就是这个……这比原来的地方要高出不少,修路的话,怕是有点难度的……”
光为了这一些墓地,修这么高的水泥路,会不会有些浪费?
“没事。”
这一点,陆怀安也给他说过了。
沈茂实微微踱了几步,慢慢地道:“我记得,这边有个泉水?”
“啊,有的,那边有个小水潭,以前我们都往这边引过水……”
但后来,陆怀安来了之后,直接引了那边的山泉水,量大水又好,这边就慢慢废弃了。
“那就对了。”沈茂实点点头,把陆怀安的意思说了一下:“安哥是想着,把这座山也给开发一下。”
正好这边风景挺好的,山清水秀,尤其是每逢春天,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而山岰后边,又有大片大片的野菊花。
“我们再种些桃李桂花什么的,有空的时候,上来走走,也挺好的。”
比如学校的孩子们春游秋游,就都可以来玩一玩。
从下边上来的路,修两条,一条铺青石板,一条水泥路走车。
一路爬上来,还是挺有志趣的。
而且在半山腰,可以看到这些烈士的墓,他们会修得漂亮一点,不会阴森恐怖,还是挺有纪念意义的。
他这么一说,村长和村支书都没话了:“那确实,挺好的。”
这笔资金,陆怀安直接吩咐的,从新安集团的账上拨。
期间贺崇还给弄到些资源,说有个要倒闭的动物园,有些动物养不起了,问这边要不要搞过来。
沈茂实觉得挺好,索性在原来的墓地上砌了水泥。
这么大一片平整的地面,浪费了确实可惜。
于是,这边砌起来后,弄成了一个小型的动物园。
杂草都清一清,荆棘都挖掉,种花种树。
青石板直接一路从山脚铺到山顶,两边都种满了花花草草。
南坪这边,真的没见过这样大动作,收拾一整座山的。
项目还没建成,就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们来爬山。
青石板下边都固定过的,很结实,倒也不怕他们出事,就是上去之后,除了风景,没啥好看的。
听取了他们的建议,沈茂实又找人搞了点亭子什么的过来。
棺材也全都换了,买了上好的棺材,整套全部重新来过。
石碑送过来后,马上就要准备重新入土了。
碑上,宋家人后面不再是空白。
宋念怀静静地看着那上面自己的名字,忽然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原来,他不是父不详。
以前他妈说,他爸是英雄,他都以为她只是安慰自己。
可现在,亲眼看到之后,尤其是当沈茂实拿着那些徽章给他看,他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父亲这个词的份量。
正式安葬那天,陆怀安也抽空赶了回来。
现场很隆重,挽词也很动人。
不少人都直接红了眼眶。
陆怀安亲自给抬的棺,他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敬重宋师傅他们一家人。
这件事也传扬开了,现场还有记者想过来采访,但是陆怀安拒绝了。
并且,他要求他们不要见报。
“原本,按照宋师傅的习惯的话,今天可能还不需要整的这么热闹。”
上报纸去招摇,他不想。
如果人们真的有心的话,等日后这边的路全部修好之后,大家过来游玩时,送上一支菊花,便已是最好的祝愿。
下山的时候,沈茂实感觉浑身轻松:“青石板的两边,我们种了很多种菊花。”
人们来玩的时候,肯定会想摘一摘的。
到了半山腰,如果想扔掉的话,可以放到墓前。
这样既有意义,也不浪费。
“嗯,挺好。”陆怀安回头望去,山上云雾缭绕,明明太阳都出来了,却仍然久久没有散去,仿佛有谁依依不舍,回来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