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气,对于从前来说,无非是锦上添花。
可对现在的陆怀安来说,是雪中送炭。
陆怀安沉思片刻,觉得这事应该循序渐进,沈如芸这样接连发两篇还是有些冒险了。
“发文章……”他叹了口气,抬手捂住眼睛:“里头也是有文章的呀……”
关键是这个度,极难把握。
幸好,沈如芸并不冒失。
她等《青年报》的文章发表以后,立刻寄出了第三和第四封信。
这两篇文章,不是陆怀安写的。
她熬了两天两夜,把陆怀安的文章全都仔细分析了一遍,才写出这两篇文章。
一篇笔名【贾先生】,找的切入点为洋垃圾,描写得对国外风景格外的向往,对国内制造业持贬低态度,强烈欢迎洋垃圾。
其中最恶心的一句话是:【国外工艺先进,哪怕是垃圾也比国内的衣服精致干净,更何况价格如此低廉,为什么不能进?不仅要进,还要大批量地进才对!】
另一篇则名【甄美】,以婉约女子的姿态,言辞激烈地抨击陆怀安新的文章,甚至还把他前头那篇文章也翻出来,强力反对。
反对的,自然是陆怀安超前的思想。
国内本就不适应国外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就该回到解放前,思想越古旧越好。
【甄美】主张士农工商,商人为最低阶层,【有闲】实在不该有机会写文章,甚至还堂而皇之登报刊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当然,她全匿名。
这种打对台戏的事儿,报社最喜欢了。
几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如芸这两篇文章同一天发出来,立刻迎来了雪花般的谩骂。
报社也都没想到,这效果会这么好。
各种文章,词藻华丽有之,言辞粗鄙亦有之。
对这两篇文章,全国的青年们以一万种姿势,把它们反反复复鞭尸。
对于这两个作者,所有人更是鄙夷嫌弃至极。
与之相对的,是众人写文之前,也把陆怀安的文章翻出来仔细看了看,为了更彻底地辱骂这两人,他们顺带吹了一句陆怀安。
农民咋啦?
往上数两代,谁家还不是农民了?
农民能写出精彩文章,这该归功于国家的政策!
扫了盲!大家就都有了出路!
你来我往的,报纸都快放不下了。
这场闹剧,提得最多的,自然是【有闲】。
消息传上去,知道【有闲】身份的,心里自然也开始嘀咕。
确实还挺有道理的哈,这么多青年都支持呢!
而且有理有据,一时竟将这农民,吹捧成了心中有党的爱国人士。
爱之深,责之切,看似不满,其实是恨铁不成钢。
【有闲】的文章太有水平,太有道理了!
巡查组这边的报告交上去后,上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审查。
综合《青年报》的文章,陆怀安这人,好像还真是有点水平的。
针对这篇文章,巡查组安排人重点抽查了几个港口。
还真找出不少问题,拦下了两批有害物品。
如此一来,反而验证了陆怀安文章所说的事实。
在他们审核过程中,【有闲】又发表了两篇文章。
看似轻描淡写,但写的时事却都言之有物。
而且对于农村规划,好像颇有心得。
这么一瞧,就顺便调了一下新安村的资料。
对于陆怀安在陈述上说的理论,上边讨论过后,觉得还是有问题的。
至少,不完全是对的。
不过这点小瑕疵,反而更让人觉得这份陈述很真实。
只能说,陆怀安是个人,而不是神。
他能有如此远瞻性,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了,更何况他还确实有能力。
上头迟迟没有动静,郭鸣这几天觉都睡不好。
他抽着烟,跟同事坐在外头乘凉。
“咋的不进去?”
郭鸣摇摇头,叹了口气:“不想进去。”
看着这样的陆怀安,他心里头挺不舒服的:“他不该在这里。”
他该在厂里,挥斥方遒,该在村里,引领大家共同富裕。
现在关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简直是人才的浪费,可耻!
“这两天应该就会有消息了。”同事撞了他一下,好奇地道:“听说现在外头吵得可厉害的【有闲】,就是里头这位?”
这对他们内部来说,不算什么新闻了。
郭鸣嗯了一声,点点头:“就他。”
“好吧,我看了他写的文章,感觉挺一般的,但又感觉不错。”
听得郭鸣都想笑,斜睨着他道:“写的一般又很不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个说不上来知道吧。”同事也挺为难的,拧着眉道:“就是,感觉好像文笔不咋地,就咱们聊天这样的,但是写的事情又挺厉害。”
俩人正聊着,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郭鸣连忙摁熄了烟,啪地站得笔直。
“带陆怀安,上三楼办公室。”
陆怀安上楼的时候,龚皓也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这个人其他人或许不认识,但龚皓可真是太熟悉了。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龚皓请人坐下:“万主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当初龚皓被赶走,万主任也出过一份力。
此时仇敌相见,万主任竟然还挺自在,左右看看,他点点头:“看来你们过得不错。”
“托福,是比在余唐的时候好多了。”
万主任也没打什么哑谜,开门见山地道:“我知道,你们厂长也被抓了,一直没放出来。”
所以?
见龚皓不搭话,只挑眉看他,万主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柯厂长被抓之前,给我留了一份文件。”
文件,龚皓瞥了一眼,知道这是什么文件,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意。
他们果然如此阴险!
当初明明在郭鸣帮他们把诺亚走明路的时候,他就去过一趟,给了钱,说好把这文件销毁的。
结果呢?不仅被淮扬查了出来,现在居然还留了底!
龚皓冷冷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别误会,啊,哈哈。”万主任把文件放桌上,端起茶杯:“我没有恶意,我这次来,只是想跟你们谈笔交易。”
其实那批货,他们也看出过问题。
但是当时实在是处境太过艰难,又是面临过年,转个手就能赚一大笔的事,他们到底是没能敌得过心中这抹贪念。
明明做得相当隐蔽,甚至都没卖在永东县,跑的远远的出的手。
偏偏淮扬那姓邓的就是不做人,一直死盯着这事不放。
被顺藤查的那天,柯厂长自知大事不好,索性把诺亚拖下水。
“现在淮扬查到的,上交的报告里,只是这其中的一部分。”
迎着龚皓愤怒的目光,万主任反而镇定下来,将文件缓缓推过去:“一共三份,只要你今天答应帮我们把柯厂长放出来,另一份柯厂长出来那天我就送来。”
这算盘打的真是啪啪响!
先拖诺亚下水,逼着上头抓了陆怀安,再从他们这边突破,以求能让柯厂长获得和陆怀安一样的结果。
明明是必死的局面,竟真让他们争得一份生机!
可惜。
龚皓冷笑一声,抱胸往后一靠:“如果我说不呢?”
“那样的话,我也很遗憾,柯厂长会怎么样我不确定,但陆厂长是肯定回不来了的。”
出乎意料的是,龚皓并没有生气,更没有骂他,而是哈哈大笑。
“好,很好!真的,很好啊!”
龚皓甚至抬起手,为他鼓掌:“你们这算的可真是太精太准了,每一步都掐死了,我们只能这样走。”
看不懂这操作,万主任有点懵:“你这是什么意思。”
“哈,我什么意思。”龚皓敛了笑,探身把合同拿起来。
看他拿着了,万主任松了口气。
看来,这步棋,终究还是走对了。
龚皓觑着他的神色,冷笑一声,劈头盖脸砸了他一身:“我的意思就是,你他妈有多远给我滚多远,老子不吃这一套!”
死死捏住扶手,万主任阴沉着脸瞪着他:“你就是不肯救陆厂长咯?我明白了。”
“你明白个屁你明白。”龚皓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收起你那些小九九,你想的什么我还不明白,今天吃你一通威胁,我诺亚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不跟你们死绑在一起你们能心甘?”
这一切,竟和陆怀安预想的一模一样。
余唐既然出尔反尔,那么今日的承诺自然也不能算数。
他能弄三份,就能弄十份,三十份。
不把诺亚拉入泥淖,他们永远不会罢休。
万主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咬着牙喝道:“你就是不肯救陆怀安!你想要他死!”
他收起所有合同,摔门而出。
不多时,村口传来他的怒骂声:“龚皓你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不肯救陆厂长!陆厂长死了,你难道就能当上厂长了?做你的白日梦去吧!见死不救的小人!”
这一嗓子喊完就走,他倒是潇洒。
村里不少人都听到了这话,顿时都有点懵。
咋回事呐?
许多人下意识往平房这边走,边走还边议论纷纷。
结果到了发现,沈如芸沈茂实都在呢,正在跟龚皓说话。
有人便试探地问,那人说的是咋回事。
龚皓知道,这种事情特别恶心人,就算他再怎么解释,再怎么为自己辩驳,只要陆怀安一天没出来,这顶怀疑的帽子他就丢不掉。
诺亚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如果他们还互相猜疑……
正在他沉思的当口,见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沈如芸挺身而出:“大家都回去吧,那个人是来闹事的。”
“他说什么龚皓不救陆厂长……咋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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