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皎伸出手抵在他胸口上,嗫嚅道,“你再给我点儿时间,做做准备!”
“还要准备什么?”墨啜赫双手撑在她身侧,悬在她身上,眯眼看着她,“阿皎……往日可都是你撩拨我,事到临头难不成怂了?”
撩拨他?那不是心里不甘吗?徐皎讷讷心虚道,“那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哦……”墨啜赫一挑眉,想到什么,拖长了尾音,“明白了。看来阿皎是料定了因为那条底限,再怎么撩拨我也不会动你,这才肆无忌惮。”
“我……”徐皎嘴角翕动,正待反驳,却莫名有些心虚。
“不过,阿皎不是一向胆大吗?今日怎的这么怂了?”
怂?又说她怂?是可忍孰不可忍!徐皎一梗脖子道,“谁怂了?我可不怂,来吧,咱俩比比看,看谁怂?”
“那就说定了,可别后悔!”墨啜赫语调里带着淡淡的笑,满帐的华彩中,他的双眸也好似折射出了让人迷醉的光华,让徐皎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地迷失其中。
烛火幽微中,屏风后渐渐传出了些别样的声响,直到猝然一声女嗓传来,打破了这夜的旖旎,“操!痛死老娘了!”
第二日,墨啜赫被徐皎扔了枕头,虎着脸撵了出去,他走出营帐时,却是满脸的笑,神清气爽,春风得意。
反观徐皎,在榻上躺尸到了日头高升,这才不得不爬起来。却是始终扶着腰,动一下,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
有些事情果然要亲身经历之后才知道深浅,那些言情里写的什么鱼水之欢,水乳交融的,都是草泥马骗人的,徐皎咬着后槽牙想到,将整个人劈成两半,拆开又重新组合还差不多。这事儿只怕也就男人能爽吧!
徐皎佝偻着腰,一边恨恨想着,一边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龇牙咧嘴。谁知,抬起的眼却倏然撞上了几张想笑又不敢笑的脸,她登时一僵,想要恢复平日里正常的表现吧,一动,就不由“嘶”了一声,她索性也就自暴自弃了,却是不满地哼道,“你们想笑便笑吧!不过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你们一个个的都还在后头呢,尤其是你……”
徐皎一抬手指向负雪道,“到时你嫁给了苏勒,有的我笑你的时候呢!”
负雪一愕,继而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得通红,这主仆几个要比脸皮厚,谁也比不过徐皎,负雪登时垂下眼去不说话了,贝齿更是轻轻咬住了下唇。
边上文桃连忙笑着帮腔道,“负雪,咱们齐娜这可是松口应下你和苏勒的亲事了,你还不快些谢过齐娜,回头便让苏勒快快备足了礼来向齐娜提亲啊!”文桃一边说着,一边拼命给负雪挤眼睛。
徐皎没好气道,“我可没有答应,他要想娶我家负雪,可得按着咱们中原的规矩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该有的一样不能少。还有啊,他得应下,往后不论如何,只能有咱们负雪一个,否则啊,一切免谈。”
徐皎说到这儿,文桃朝着负雪挤眉弄眼,红缨亦是微微一笑,负雪则望着她,欲言又止,那眼神又是高兴,又是微微红着眼角,感动的模样。
徐皎受不得这样的煽情,一挥手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恨嫁啊!负雪这是有对象了,你们俩呢?你们俩是不是也得找个对象挣我一份儿嫁妆?你们放心啊,无论你们谁嫁,这嫁妆我定给你们备得厚厚的,让你们嫁了在夫家也能活得底气足足!”
负雪听了这一句又有些羞了,红缨还是一脸淡淡,文桃笑着道,“那婢子们就先谢过齐娜了。”
“不用谢,只要你们几个……省着点儿吃,让我多吃两口柿子便是了。”徐皎一挤眼睛。
早前墨啜赫派人给她弄来的那一筐柿子熟了,几个离了中原许久的娘子都是馋得不得了,徐皎犹最。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徐皎再馋,也不可能小气到跟她们几个争柿子吃的。
主仆几个目光一对上,便又是齐齐笑了起来。
银铃般的笑声在偌大的营帐中回荡不去。
徐皎在满帐的笑声中扶着酸痛的腰,美滋滋地想道,罢了,痛就痛吧,总算是与阿恕做了真正的夫妻,若是能再与他生两个孩子,儿女双全,那来这一遭,便也算值了。
只是,她这美梦尚没有做够,就被突然去而复返的墨啜赫给打破了。
看着突然大步从外走进来,浑身都裹挟着冰雪般冷冽的男人,帐内的笑声戛然而止,徐皎望着他微微愣道,“你怎么回来了?”难道是从前太过谷欠不满,如今食髓知味,才离了这么一会儿,就想她了?
墨啜赫一张冷脸上瞧不出什么,淡淡往负雪几人一瞥道,“你们先出去。”
负雪几人应了一声,瞥了徐皎一眼,转身而去。
徐皎这才觉出有几分不妥来,走到他跟前轻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墨啜赫望她一眼,垂下头去,迟疑了片刻,才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递给她,“你先看看这个吧!”
那东西很是眼熟,正是墨啜赫他们用来传递消息的鹰纹铁筒。
徐皎看着,心口就是莫名地一颤,半晌,才伸手将那铁筒接了过去,按着从前见过的墨啜赫使用的手法将机关打开,从那铁筒中倒出一张卷成细筒状的纸笺,展开细阅。
那纸笺小小一张,上头却用极小的字写了个满满当当。
徐皎眼力不错,能够看清楚,可看了不过两行,她的双瞳就陡然一缩,整个人微乎其微地一僵,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又继续往下看去,这回,神情间带出两分急促与焦切来。
墨啜赫的目光一直睐在她面上,他又自来是个敏锐的,自然瞧出了她面上的端倪,目色深了深道,“因着如今中原的局势不稳,我们的消息来源也波折了许多,差不多在龙大夫来北羯的时候,我也收到了消息,可是却一直存疑,怕有什么不尽之处,想着这样大的事儿,总要查实了才好。这一来一去,却又是几个月的时间……”
“所以,现在是查实了?”徐皎问,抬起眼来就直直撞进了墨啜赫一双幽深的黑眸之中,她才心口一颤,明白过来,是了,若非查实,这消息如何又会递到她的手里?何况……这整张纸笺上的消息,怕都是墨啜赫专门交代为她所查,上头桩桩件件虽是心惊,却都是她心中挂之念之。
她面上神色变化都落在墨啜赫眼中,他叹了一声,朝她伸出手去,哑声轻唤道,“阿皎……”
却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徐皎便望着他幽幽道,“对不起,阿恕!可以让我一个人静静吗?”握着纸笺的手不自觉地用劲,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墨啜赫默默与她对望片刻,才喑哑着嗓音道,“好!”他的目色却是更深了两分,“我就在帐外,你若有什么事儿便叫我一声。”
“嗯。”徐皎低应一声,垂下头去。
墨啜赫收回手与视线,转身往营帐外走去。
刚撩开帐帘,一股冷风就卷着雪片扑面而来,停了几日的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来了。虽然不大,却也是寒意浸骨,风里都带着草原特有的凛冽。
墨啜赫在那风雪中呆立了片刻,这才让人去将苏勒和负雪招来,先后与他们交代了一些事情,两个人领命而去,他便又负手立在原处,不动不移。
雪渐渐下得大了起来,不一会儿,他的头上,还有肩上,就积了薄薄的一层霜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着身后营帐里缓缓靠过来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就见着了正好撩开帘子来的徐皎。
四目相对,都是怔然无言。
见徐皎手就要松开帘子,迈步而出,墨啜赫忙道,“外头下着雪,你还是别出来了,咱们进去说!”说着,他便是大步朝她走去,不由分说携了她的手,便将她拉着进了营帐。
帐里暖和,进去之后,徐皎见着他头上和肩上的积雪,皱了皱眉,便是抬起手来给他一一拍去。
墨啜赫一时没有说话,一双黑眸乌沉沉的,定定将她望着,视线胶着在她面上,瞬也不瞬。
好一会儿后,他才轻声问道,“身上可还痛吗?”
徐皎动作一顿,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时真不知该羞还是该气,半晌没有言语。
墨啜赫也不以为意,低头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药罐,递给她道,“这药膏不错,应该能够缓解,你记得用。”
徐皎望着他,到底是将那药罐接了过去,低头用手指摩挲着那药罐,才低声道,“阿恕,我想回中原!”
说罢,她终于抬起眼来,目光安静而平宁。
墨啜赫仍是一张冷颜,看不出什么变化,却是淡淡道,“嗯,我和你一起去!”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决定,没有询问,没有劝阻,甚至也看不出半点儿意外,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张口便是要与她一起。
徐皎微微一愕,下一瞬却是摇了摇头道,“不行!如今草原离不开你,我不能这么自私!”
“你放心,我当初能从凤安平安来到北都城,如今要回去也一样。何况,我身边这些人都与从凤安城出来时全然不同了。”
她在营帐中单独待着时,已经将该考虑的事情都考虑清楚了。
“可是如今凤安城的形势不明,你回去的路上,即便快马加鞭也还要耽搁好些时日,还不知情势会如何变化,我担心你回去会有危险!”墨啜赫确实早猜到徐皎见到那张纸笺上的消息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可他不能放心也是事实。
“阿恕,谢谢你!”徐皎望着他,却是突然道。
墨啜赫微微一愕,顿了顿,才目色幽幽望向她。
徐皎回望着他,勾起嘴角轻轻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恍若星子,璀璨熠熠,“谢谢你懂我。”
“我这一趟非去不可,你没有拦我留我,而我也懂你,事出仓促,此刻的草原也离不开你,阿恕,莫要为了我一个人,置草原于不顾,否则,我怕是无颜面对大汗,无颜面对这些日渐熟悉起来的将士们,和唤着我齐娜的草原百姓们。”
“至于我的安全,你不必担心,不管凤安情势如何变化,大魏朝廷这头有我母亲,李家军那里有徐皌,她们都会护着我的。”
“我怕的是你左右为难,反倒将自己置于险境!”墨啜赫却半点儿没有被说服,反而猝然打断她道,他一双黑眸更好似破开了一道口子,有丝丝缕缕的忧虑流泻而出,“旁人不懂你,可我知道,我家阿皎看着没心没肺,其实最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徐皎听着突然笑了,“这么说来,我和阿恕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是不是?”
墨啜赫丝毫没有被她的俏皮话逗笑,刀锋般的浓眉仍是紧紧蹙着。
徐皎见状,长长叹了一声,伸手过去,软馥的掌心轻轻覆上他的手背,“阿恕,你说我重情重义,可我却知道自己睚眦必报。莫说凤安城中还有我放不下的牵挂,紫宸殿的那位欠了我太多,我总想要亲眼看着他恶有恶报。”
“另外,阿恕……我还有一桩要紧事要托付给你。这样事很是要紧,除了阿恕,我谁也不敢相信。”
墨啜赫以为她是哄他的,可是抬起眼来,见到的却是徐皎一双清澈却坚定的眼。
他不由狐疑地蹙是眉来。
夫妻二人在营帐中说了良久的话,苏勒和负雪先后来回话。
苏勒自然而然地让负雪先说。
“人马都是齐备,待雪停就可以上路了。”
徐皎诧异地瞥了一眼墨啜赫,她还没有来得及安排,这些定然都是他的手笔,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悄悄为她做了这么多。
墨啜赫却没有看她,点了点头,话却是对着苏勒和负雪二人一起说的,“这雪应该明早就能停,再好好筹备一番,明日一早就能出发。”
“是!”苏勒和负雪二人齐齐应声,便是行礼退了下去。
直到两人走了,墨啜赫这才转头望向徐皎,却见她目光莫名将自己看着。
“阿恕,谢谢你!”她轻声道。
她今日已经是第二回对他说谢谢了。“谢什么?”
“要谢的很多……嗯……全部!”
“只用嘴说声谢谢,未免太没诚意了。倒不如用实际行动来谢我!”墨啜赫说着,两手一抄便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徐皎微愕,入目是他好似薪火璀璨的双眸,“不只是谢!此一别,可不是三五日,阿皎总得先解解为夫的相思之苦才是!”
这一夜,帐外风雪呼啸,帐内,却是春意融融,半夜方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