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皎说完,对着那侍婢点了点头,便是迈开了步子。
因着她那些话,那侍婢面上本来已经褪去了两分惊疑,可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峰又不知因何揪起,在徐皎错身而过时,她才惊声道,“不对啊,你的声音......”后头的话却是戛然而止,因着颈间无声无息贴上来的一把匕首。
锐利的刀锋抵在她颈边,耳边响起的是一把明明甜糯,这会儿听来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女嗓,“别动!乖乖告诉我大汗在何处,我便不杀你。”
侍婢先是吓得僵硬,听着这一句话,面上的血色陡然褪了个干净,不及说话,那刀锋往里逼近了一寸,划破了一层油皮,疼意让她浑身一个激灵,“饶......饶命!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皎不理她,匕首威胁地往里一抵,冷声道,“说。”
威胁意味十足,那侍婢抖若筛糠,吓得快哭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大汗病着,可都是可敦亲自照看,从不假手他人。我们本以为大汗就在正殿,可是前两日我刚好奉命去给德德玛送东西,在正殿里未曾瞧见过大汗,所以......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大汗在何处。”
徐皎听着目下闪动了一下,正殿自是守卫森严的,她方才也想着要去正殿看,不过,这个小侍婢的话倒是提醒了她,若她是古丽可敦,要将处罗可汗藏起来,又怎么会将他明晃晃地放在正殿呢?
“除了正殿,可敦平日还爱去何处?”
侍婢没有立即回答,徐皎的匕首又带着无言的威胁逼近了一寸。
“我说……我说!”侍婢立刻吓得几乎是失声尖叫起来,“后殿左边的厢房。”话落,她颈后一疼,紧接着眼前一黑,便是晕了过去。
徐皎面无表情瞥了一眼软倒在地的侍婢,转身迈开了步子。
站在可以瞧见正殿,也可以隐约瞧见方才侍婢所言的那后殿的一处廊前,徐皎略略驻足,下一刻迈开步子,却是直直朝着正殿方向而去。
“上将军?”宴席上,阿史那佐穆正待迈步,却听着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阿史那佐穆停步,转头望向去而复返的墨啜翰和匐雅二人,眸色陡然一黯。
墨啜翰面上笑容略有些僵硬,“上将军,阿娜经常与我说起,说你弓马娴熟,箭术更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我一直想向你讨教一二,不知可否?”
“翰特勤是想现在就跟我讨教?”阿史那佐穆目光从墨啜翰明显透着两分不甘愿的脸上掠过,转而一瞥边上的匐雅。
“是啊!今日正好啊!”墨啜翰微蹙眉心道。
阿史那佐穆却是倏然一扯嘴角,笑了,“我还有事,改日吧!”
“欸!你!”匐雅借着袖子的遮掩,轻轻掐了墨啜翰一记,墨啜翰忙疾声喊道。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阿史那佐穆不及迈步,侧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笑问,转头就瞧见了正靠过来的古丽可敦。
几人暗自收敛各异的心思,纷纷朝古丽可敦行礼。
礼罢,古丽可敦又问了一遍他们在说什么,墨啜翰便将事情说了,“我是想着这宴会之上左右也是无事,倒还不如就向上将军讨教一下箭术,可满足我的心愿,也可以给大家助兴,不过,瞧上将军推辞,怕是不太乐意。”
古丽可敦便是微微蹙眉望向了阿史那佐穆。
后者面上却没什么异色,“我没有不乐意,只是今日有事,怕是腾不出空,所以还是等改日吧!”
“今日是我阿娜寿辰,上将军还有什么等不了的要紧事儿?”墨啜翰眉心皱起,语气里已是含了不满。
阿史那佐穆眯起眼,轻睐了一下匐雅,这才笑望古丽可敦道,“近来玉华台闹鼠,今日好不容易下了饵,方才有人来报说,这只小老鼠已经闯进了陷阱里,她狡猾得很,我得快些去抓,否则怕她又给溜了。”
说罢,便是朝着古丽可敦行了个礼,转身大步而去。
“什么老鼠?什么陷阱的?阿娜,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墨啜翰皱眉问道,见古丽可敦面上神色,他挑起眉来,“看来阿娜也不知道?玉华台的事儿他连阿娜也不告诉的吗?怎么?真当这王庭姓阿史那了不成?”
“闭嘴!”古丽可敦咬牙狠斥了一句,见墨啜翰面上不服,还要说什么,便又狠瞪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望向阿史那佐穆大步走远的背影,眉心却是紧紧蹙了起来。
“匐雅,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哪儿不舒服?”墨啜翰回头一看匐雅,却是惊声问道。
匐雅面上的血色不知何时抽了干净,整个人看上去白惨惨的。匐雅却是摇了摇头,“突然有些头晕,站不住……”说着,她的手搭上了墨啜翰的手臂,紧了紧,“阿翰,你先送我回去吧?”
墨啜翰自是忙不迭应了,两人向古丽可敦辞行,后者笑容疏淡了两分,淡淡点了个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墨啜翰也顾不上,忙扶了匐雅匆匆而去,谁知,刚离了古丽可敦的视线,匐雅搭在他臂上的手就是用力将他狠狠揪住,他吃疼,转眸一看,入目就是匐雅一双盛满了慌乱的眼睛,“阿翰,快!快去……”
“站住!”端着托盘的侍婢被门口的禁卫挡在了殿门外。
扮作宝勒尔的徐皎不慌不忙将腰间一块儿令牌取出,往禁卫面前一递,“奉命送药!”
禁卫们看了看她手里端着的托盘,略又仔细查验了一番,这才放了行。
徐皎入了殿中,却觉得殿中静悄悄的,果真安静得很,也不知是为了将这局做得更逼真,让她即便走到这里,也会惊觉上当,转身就走,还是自信到自负,以为她看不透此局,根本走不到这里。
谷没有人正好!正好方便她行事。徐皎放下托盘,便是快步走进了内殿,殿内萦绕着浓浓的药味,徐皎绕过围帐,抬眼就见到了那张宽大的榻上躺着一人。
徐皎心口惊跳了一下,蹑手蹑脚靠了过去,走到榻边时,低头一看,榻上躺着那人身形高壮,躺在床上犹如躺卧的一座小山,面色却是不太好看,看样子是在沉睡,只是睡梦之中眉心仍是紧紧蹙着。看这模样……与阿恕倒是并不怎么相似啊!这满脸的络腮胡子……难不成阿恕年纪再长些也会成这个样子?不过,这倒确实与墨啜赫给她看过的那幅画像很是相似。
徐皎偏头打量着,想了想,有些接受无能。醒转过神来,便是伸手去一边轻推那人,一边轻声喊道,“醒醒!醒醒!”
半晌那人却半点儿动静也没有,若非呼吸虽然轻浅,却到底还在,指下也能感觉到温度,徐皎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一具尸体了。可推了半晌,只要不是尸体,也合该有动静了。徐皎迟疑地伸手去确认了一下鼻息,又去把他的脉。
脉搏有,呼吸有,至于为什么人始终不醒,她又不是大夫,自然不知……陡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徐皎缓缓抬起头来,却不想刚好撞进一双瞪如铜铃一般的眼睛里,吓得她微微抽了一口气,连忙将扣在人家脉门上的手移开。
却见那人还是瞪着她,没有说话,徐皎这才咳咳了两声道,“你是处罗可汗吧?我是徐皎!”墨啜赫与她说过,墨啜处罗懂汉话,而且他与墨啜处罗提过她的真正名字,是以徐皎才会用汉话自报家门。
谁知那人却还是只瞪着她,并不言语。
徐皎略一思忖,抬手从衣襟里将那个随身戴在颈子上的那条红绳理了出来,挂在绳上的那只狼哨便是现于人前,“是这只狼哨的主人让我来的。”
徐皎也是后来才知道,墨啜赫的狼哨是特制的,那雕镂的狼头便是他的徽记。
躺在榻上的人显然也认出了那只狼哨,双眼更是激凸,隐隐充红,浑身都微微颤了起来,望着那只狼哨,神情激动,可偏偏……他嘴里却是唔唔了两声,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
徐皎醍醐灌顶一般,陡然明白过来,“你是说不出话吗?怎么回事?是他们动了什么手脚?是毒还是别的?”徐皎迭声问道,问了才觉自己是多此一举,问这些一来无用,二来人家也根本回答不了她。而且观察了他片刻,他不只是口不能言,好似也动不了,连手脚都只是颤着,却没有挪动。
徐皎默默扶额一瞬,这才重整旗鼓道,“这样,我问你,若答案是是的话,你便眨一下眼。若不是,你就眨两下,可以吗?”徐皎问着,目光一瞬不瞬凝望着那人。
那人过了片刻,才用力眨了眨眼睛。
徐皎登时欢喜地笑了起来,趁热打铁又问道,“你是处罗可汗吗?”
那人眨了一下眼睛。
徐皎心里最后一丝疑惑尽去,轻吁一口气道,“阿恕如今好好的,加上有虎师在手,所以他们暂且没有敢如何。不过,时间拖长了就难说。可您陷在这里,阿恕也会投鼠忌器,所以咱们得尽快救您出去。”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着墨啜处罗突然又激动起来,嘴里唔唔不停,一张脸都胀红了,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但徐皎却分明瞧见了他眼中的焦急。
徐皎心领神会,忙道,“您别急!阿恕那个人您还不了解吗?他行事周全,不会乱来的。我这次进王庭,便是我们商量好的。阿恕说,在他幼时,您有一次醉酒与他提起过,说这王庭之中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王庭之外?”
墨啜处罗微微一愣,安静下来,下一瞬,又是朝着徐皎用力一眨眼睛。
徐皎长舒了一口气,面上展开笑来,“有了这条密道,咱们要救您,就容易许多了。那您快些告诉我,这密道在何处?”
徐皎话刚落,面色却是骤然一变,蓦地扭头望向身后。一扇门之隔,已经隐约能听见朝着这处涌来的人声,当中掺杂着一声声“将军”或是“上将军”的称呼,徐皎一愕,阿史那佐穆来了,这么快?
房门被人骤然打开,阿史那佐穆带着一队人冲进了内殿,而殿外尚有重重看守,这样多的人手,将偌大的正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即便是一只苍蝇,也别妄想能够飞出去。
阿史那佐穆带着人大步走进寝殿,脚步却是骤然一刹,眉心皱起的同时,双眸锐利地在殿内逡巡着。
这寝殿虽大,可陈设却算不上复杂,能藏人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阿史那佐穆的脸色阴沉下来。
“将军,里外都搜遍了,没有。”果不其然,得到的回话并非他想听到的。
“不可能,她进来了,我们眼也不眨地守着,确定她没有出去。”门口的守卫立刻道。
“那人在哪儿?”阿史那佐穆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哈蒙却是怒斥一声,“难道她还能长着翅膀飞了不成?”再左右一看,心想着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的水泄不通,即便是长了翅膀她也飞不出去啊,除非是会什么邪术,原地消失了?
四下里噤若寒蝉,哈蒙因着心中的臆想,无端背脊生寒起来。
阿史那佐穆则走到床榻边,低头看着正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将他剜着的墨啜处罗,一张脸上却是半点儿表情也没有,唯独那眼神,倒好似看着的不是曾经雄霸一方,甚至让他俯首称臣过的霸主,而只是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上将军!”这时却又有人来报,“那边……那边有一扇后窗,翕开着,人想必是从那里逃了。”
听到这儿,阿史那佐穆蓦地就是抬步朝着后窗的方向而去,过了一会儿又是带着人,呼啦啦走了,脸色难看得紧。
阿史那佐穆面沉如水,走出正殿时,脑子里一直没有闲着,特意让人布了个局在后殿,就等着请君入瓮,谁知她竟会看破,反倒直接来了正殿,还让她给逃了,还真是只狡猾的小老鼠,他就不信了,一只老鼠而已,还怕抓不住了?
不对!他的脚步骤然一刹,面色几变,下一刻便是脚跟一旋,又往正殿快步而去。
到了殿中,径自便往那后窗去,就着推开的窗户往外看去,脸色便更是黑沉下来,便有如那许久未曾刷过的锅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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