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他为何这样一副打扮,而且用这样的方式从居处出来?分明就是掩人耳目,要做的自然也是见不得人的事儿。
李熳在瞧见那个人影时就停止了挣扎,徐皎便也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眼看着墨啜翰已经走远了,李熳便是要跟着追上去。谁知刚动就被身后伸出的一只手给拉住了,李熳皱眉往后一瞪,“干嘛呀?再不追可就来不及了。”
“我说表妹,你是不是傻?这样的事情当作没有瞧见不好吗?听过一句话没有?”徐皎咧开一抹狼外婆似的微笑,凑近李熳耳边,用一种神秘到诡谲的语调道,“好奇心害死猫!知道得太多可是会没命的。”
李熳却是一推她,“我才没有你那么自私,这个墨啜翰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呢,我一定要跟去瞧个明白,你若不敢去,我自己去就是了。”李熳说着,便是站起身。
谁知,面前光线一暗,竟是不知不觉多了一道人影,面无表情,抱剑而立,将她的去路挡得牢牢实实。定睛一看,有些眼熟,可不就是徐皎那个叫作红缨的侍婢吗?
李熳陡然明白了什么,蓦地惊转过头,往身后瞪去,“景玥,你——”
徐皎笑着站起身来,朝着李熳笑出一口白晃晃的牙,“你要去送死我不拦着你,不过要等到以后。等到回了凤安,你的生死自是与我无关。现在......再不喜欢你,你死了我也不好交代啊!”
李熳听得咬牙,“你以为你拦我就拦得住?你不去,我自己去!”
徐皎回给她的是一记灿笑如花,李熳被笑得后颈生寒,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后颈一痛,挨了记手刀,她只来得及瞠圆眼,徐皎那可恶的笑容却已是在她眼中渐次模糊,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徐皎看着软绵绵昏睡在红缨肩头的李熳,面上展开一抹狡黠的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女柔嫩的面颊,“这可由不得你。”
等到收回手时,她面上的笑容一收,眸色清淡如水一瞥红缨,后者立刻会意,将昏睡的少女负于背上,主仆二人在暗夜之中悄然从北羯使团的居处离开。
回到灵泉殿,没有惊动任何人地将李熳安置回了西暖阁,徐皎这才打着呵欠回了她所居的偏殿,却也没有急着睡,而是就着烛火,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掂着一本书册,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
直到听得外头负雪的声音,她这才将书册一合,抬起眼来,双目灼灼。
开门声后随之响起的便是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珠帘被人撩起,负雪和一身夜行衣的文桃缓步而入,到得近前,双双行礼。
“如何了?”徐皎轻声问道,目光落在文桃身上。
“回郡主,属下一直偷偷跟着,可翰特勤很是警觉,属下不敢跟得太近。他一路到了猎宫西面的那处小林子,与一个人碰面,只是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从头到脚罩得很是严实,又一直背对而立,属下未能辨认出身份。加上靠得不太近,也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文桃面上虽是没什么表情,可语调里却还是能隐隐听出两分懊恼。
徐皎听着亦是皱紧了眉,她不让李熳追一是因为清楚她们几斤几两,她们俩亲自去追,不但什么都探不到,还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二便是因为她早有安排,隐在暗处的文桃去追,可比她们都要合适。明日就是墨啜翰约定与赫连恕比试狩猎的日子,这个节骨眼儿上,撞见了墨啜翰这样异常的举动,她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定是要查探个清楚的。
谁知,却还是没有查探出个什么结果。
“没有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他们用的是北羯话交谈,还是中原话?”徐皎骤然又问道。
“这个属下倒还能辨别出,说的是中原话。”文桃道。
中原话?负雪蓦地惊抬双目。
徐皎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没有半点儿觉得意外,一只手因着在思考,习惯性地在桌面上画着圈圈儿,待得指尖停下画圈时,她抬起眼,眸色已是平定,“你亲自去一趟,将此事告知你家郎君。”
“是。”文桃没有二话,也没有疑虑,干脆地应了一声,便是领命而去。
房门开了又关,徐皎靠在那儿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可眉心却是皱了起来。
负雪从暖笼里将一直温着的参茶端出,奉到徐皎跟前道,“看来,这朝中有北羯的内应。”
“这个倒也并不怎么让人意外。”徐皎担心的另有其他,北羯并非只一家之言,涉及到各方势力,有各自的利益,她虽不知墨啜翰想做什么,却怕他是想对赫连恕不利。
徐皎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深拢的眉心已是说明了一切,负雪轻声劝慰道,“郡主宽心。赫连都督的本事郡主都知道,他定是心中有数的。”
徐皎点了点头,“告知了他,他能多个防备也是好的。其他的,他比我在行,自是知道该怎么做的。”话是这么说,哪里又能真正放心呢?
直等到文桃回来复命,带回了赫连恕的话,又是让她放心,她这才歇下,却也是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还是早早就起了身,收拾齐整后,正坐在桌边准备用早膳时,就听得一阵吵嚷声由远及近,她却是连眉毛都没有撩上一根。
待得有人直直冲进门来,她才甜笑着扬起头道,“表妹起了?来得倒是巧,一道用早膳吧!”
来人正是李熳,她方才从床榻上醒来时,陡然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儿,哪里还忍得住,当下便是直接跑了过来要找徐皎算账,结果她倒好,居然还在悠哉悠哉地要吃早膳?
李熳错着牙,一双眼睛被怒火灼得晶亮,“景玥,你怎么还吃得下东西去?昨晚……”
“昨晚?”徐皎似是疑虑般打断了李熳的话,徐徐抬起眼来,一脸的笑加不解,“昨晚怎么了吗?”
李熳对上她的眼,见她一双眼睛里笑意稀薄,隐隐带着锐利的警告,本来已经冲到喉咙口的话生生噎住,她咽了咽口水,四处看了看,将话锋一转道,“瞧你这样,昨晚睡得不错啊!今日赫连都督不是要与北羯人比试狩猎吗?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居然还能吃得下饭去。”一边问着,李熳一边垂下眼想道,她才不是怕景玥,只是吧,昨夜的事事关重大,眼下人多眼杂的,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她为大局计,就先暂且忍下这口气,真是便宜景玥了!
徐皎则想道,还算她李熳识相。管她坐不坐,徐皎抬手往对面的空位一递,便再没看向李熳,一边喝着清粥,一边道,“担心自然是担心。可也得吃饱了力气才能担心啊!表妹呢,吃不吃?这无论是担心,还是生气,或要找什么人麻烦,都要先有力气才能继续。否则,就是脑子蠢,自找罪受了,你说呢?表妹?”
徐皎说到这儿,抬起一双眼睛,笑眯眯将李熳望着。
李熳却被她这一番话噎住,脸色有些难看,再对上徐皎那一脸的笑,更是恨得咬牙。
也不知是经过了怎样的心理挣扎,下一瞬,她竟是牙一咬,心一横,便是蓦地在徐皎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动作略有些大,带得椅子发出了一声响动。
徐皎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负雪,给李五娘子添副碗筷!”一边吩咐着,她已经一边低头继续吃喝去了。
负雪应下,转手就奉上一副干净的碗筷。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默然吃着早膳,只能听见偶尔杯盏轻碰的声响。
徐皎吃罢,用绢子擦着嘴,笑望着还在喝粥的李熳道,“表妹慢慢吃,可别噎着了。”
她话刚落呢,对面就是一阵呛咳声——真噎着了!李熳好不容易缓下来,抬起一双猩红湿润的眼将徐皎狠狠瞪着。
徐皎回以她一记甜笑,“早说了让你慢着点儿了,瞧瞧,这不就呛着了吗?喝口粥也能呛到,唉……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熳额角抽了两抽,什么都让你说尽了,还让你说什么呢……
徐皎恍若没有瞧见她眼底燃起的火,施施然站起身道,“表妹吃完后回去换身衣裳,略略整理一下,咱们再一道去禁苑吧!你这副模样……怕是会失了李家和姨母的颜面,何况,还有北羯人在呢,丢脸丢到别国家去,这可就……唉!”
徐皎望着李熳,说到此处顿住,又是长长叹了一声,一边叹还一边摇头,带着些难以启齿般的韵味,转身走了出去。
李熳愣住,后知后觉地低头去打量自己,这才发觉她身上衣裳正是昨夜出门时特意换上的玄衣,昨夜睡了一宿,她睡觉自来不老实,折腾了一夜,浑身都是皱巴巴的,今日一醒来就忙着来找徐皎算账,连衣裳都忘记了换,自然也没有梳洗……
李熳伸手一抹自己的发髻,果然是散了大半……也就是说,她方才从西暖阁冲到这里,一路上都是发髻半散,衣衫不整,包括方才在这儿与景玥说了半晌的话,又吃了一顿早膳时都是一般无二,像个疯婆子一样?
李熳突然抬起手,捂住了脸。
徐皎今日特意起得早了些。所以,哪怕是为了等李熳重新梳洗换衣略耽搁了些时间,等到她们到了禁苑时,皇帐前仍是热闹。
比试的两支队伍尚未进入密林。
赫连恕今日一身甲胄,比之素日里常穿的缉事卫官服全然不多,少了两分阴厉,多了些阳刚英武之气。他本就是从未有过败绩的草原战神,沙场,才该是他纵横驰骋的所在。
徐皎望着正在低头喂着大黑马草料,看上去多了些柔和的男人,一双眸子也是柔成了一汪水。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热切的缘故,赫连恕察觉到了,蓦地抬起眼,隔着人影幢幢,却很是准确地直直望了过来,在人群中一眼就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对,他的嘴角轻轻扯了扯,带了两分笑。可目光触及了徐皎旁边的李熳时,微微一顿,紧接着,那一缕稀薄的笑意登时消散了大半,他亦是转开了视线。
这一幕变化,徐皎瞧见了,李熳当然也瞧见了,立时就是不满道,“赫连都督是什么意思?见着你就笑,见着我就笑不出来了,是有多不待见我?”
“他是你什么人啊,要他对你笑?你又与他什么关系,要在意他对你的态度?”徐皎朝着李熳笑,那笑落在李熳眼中,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她一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锐利得好似要将自己看个对穿似的。
李熳被那目光看得心虚,垂下眼道,“我.....我与他当然没什么关系,只是他这样也太怠慢人了吧?”说后头一句时,底气足了不少。
徐皎目色一沉,抿住嘴角的笑,收回了视线,“那表妹就别太在意了。别忘了,他是我的未婚夫婿。若是旁人太过在意他的话,我可能会吃醋的。”
李熳听着徐皎的话,小嘴一点点张开,再合不上,大抵是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如徐皎这般,连妒忌也能这样宣之于口,还理所当然得很的女人。
徐皎转头对着她愕然的小表情,却是咧嘴一笑,笑得李熳恍惚觉着背脊里灌进了一股冷风,在这渐渐炎热的天候里,恁是有了想要打哆嗦的冲动。“我吃醋的话,后果......很严重的哦!”
眼看着少女已是被她完全吓呆了似的,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徐皎心情甚好地收回视线。没想到啊没想到,叛逆期的表妹很好欺负啊,最要紧,欺负起来还挺好玩儿的。
只是待得见到一身骑装就站在人群中的匐雅时,她的好心情登时消失了大半,尤其是在见到墨啜翰明明就站在匐雅旁边,在与她说什么,她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隔着人群遥遥看着赫连恕的样子时,连最后一点好心情也是烟消云散去了。
哪怕赫连恕根本未曾注意到一般,顾自喂着大黑马,连头都未曾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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