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皎还带着两分茫然的目光转头望着从外撩开帘帐,一脸关切望着她的负雪,一颗悬在喉咙口的心慢慢回落。
“几时了?”她哑着嗓问道,目光往负雪身后望了望,殿内亮着灯,可窗外却是一片黑,宫里的夜好似也比别的地方更浓稠一般,让人有一种难以呼吸的窒闷,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才丑时。”负雪低声答道。负雪是在今日清晨才被长公主着人从景府匆匆接来的,怕惊动了赵夫人,只说是红缨进宫后有些感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郡主,所以不能近身。郡主身边没人伺候,这才将负雪唤来。
负雪是到入宫后才知道自家郡主昨夜历了那样一番险事,面上不敢露出分毫,暗地里却偷偷哭了两回。她家郡主自幼金尊玉贵的长大,被王爷当成掌上明珠一般呵宠着,几时受过这样的苦楚?
夜里,负雪不敢合眼,就这么坐在床榻边守着。听着徐皎深陷噩梦的声声呓语,心里揪紧一般的疼,在撩开帘帐前,却已经悄悄抹干净了眼角的泪花。
徐皎没有瞧负雪,目光转而往屏风相隔的另一处床榻看去,那处静悄悄的,何况,她闹腾了这么一番,那头也无半点儿动静,显见是没人,可是,这个时辰了.....“阿菀呢?”她轻声问道。
“入夜时,太后娘娘有些不好,寿康县主去正殿侍疾了。”这一回,太后的病格外凶险。见徐皎闻蓦地望向她,虽然什么也没有说,负雪也立刻明白了,忙道,“郡主放心,长公主殿下特意交代过的,你还病着,好好养病为宜,太后那边有她和寿康县主呢,还有那么多的贵人,不缺你一个。你先照看好自己,就是不给她添乱了。”
徐皎何尝不知,她这样的状况,照顾自己尚成问题,何谈去照顾别人?徐皎转头望向负雪,自然注意到了她红湿的眼角还有眼下淡淡的青影,不由眉心一蹙道,“你下去歇息吧!”负雪嘴角刚刚一动,她就已经将嗓音一沉道,“不许说不,你能撑着多少个时辰不睡?你若不休息好了,又怎么保护照顾我?我白日睡了太多,这会儿不想睡了,外头母亲还安排了别的人,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安心去休息。”
负雪自是不愿,可是见徐皎一脸坚决地将她望着,负雪沉吟片刻后,终究只能应一声“是”,而后起身,在徐皎催促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卧房去。
房门轻轻阖上,偌大的卧房内,就只剩徐皎一人。无边的悄寂好似从四面八方涌来,徐皎抬手将自己紧紧环抱住,埋在自己的双膝间,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下,数不清有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了,可这一次,她是真的怕了。
同一片夜空之下,也有难眠之人。
赫连恕见过长公主之后,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去了倚玉山。这倚玉山就在宫城的北门外,不高,却已算是宫城北门的天然屏障,倚玉山外,便是京畿大营。这样的倚玉山自然是有人把守,可赫连恕却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带着人悄无声息就攀了上去。
无星无月,暗夜如水,北风带着已然刺骨的寒意拂来,吹得满山树影乱摇,这个时节,山上的树木枝叶多已凋零,只余枯枝败叶,在北风之中晃动,恍若群魔乱舞。
赫连恕就着那样一身单薄的玄色劲衣,立在山巅极致的风口,望着脚下仍有灯影闪烁,却恍若巨兽蹲伏的偌大宫城,一双眸子恍若也侵染了夜色,深邃且幽凉,万事万物都可沉溺其中,无迹可寻。
身后有脚步声,是苏勒靠了过来,到得他身边,轻声道,“已是将话带给长宁郡主了,她说,让你等她的消息。”
赫连恕淡淡点了点头,目光仍是瞬也不瞬地凝在脚下的宫城之中。
苏勒瞄了他一眼,语带好奇地问道,“阿恕,你觉得长宁郡主真能说服李焕参与此事吗?李焕可不傻,这事儿若是出了纰漏,咱们是无事一身轻,可他李家说不得就要惹来一身骚,他未必肯冒这个险吧?”
“李焕是不傻,自然知道即便没有此事,他们李家也无法独善其身,何不就此卖我、卖长公主,还有卖景家一个人情,日后好相见?何况......不要小看女人对男人的影响,旁人的话未必管用,长宁郡主的话,李焕不会等闲视之。而那是长宁郡主的亲妹妹,她必然不会坐视不管,只要她动,就不愁李焕不动。”赫连恕的声音没有半点儿起伏,漠然得有些冷酷。
苏勒听得连连点头,“自然不能小看了女人对男人的影响,不过,阿恕,你这莫不是经验之谈?”
赫连恕却半点儿没有听见苏勒的调侃一般,目光仍是直直望着宫城的方向。
苏勒瞄了好几眼,那宫城白日里再怎么巍峨堂皇,夜里也不过就是一片连着一片的殿宇,虽有灯影,却不足以照亮偌大的宫城,黑洞洞的,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他能理解,赫连恕看的不是这座宫城,而是想要穿透这夜的迷障还有宫城重重的殿宇,瞧见他想瞧见的那个人吧?
“阿恕,你后悔了吗?”苏勒突然问道。
问得语焉不详,可赫连恕目光闪动了一下,默了两息,却是摇了摇头,“不!”
他们在宫里有耳目,徐皎昨夜的夜半惊魂本可以避免,可赫连恕听到宫里加急传出的消息时,略一沉吟后,却是下达了静观其变的命令。昨夜,徐皎所经历的一切,他都知晓,甚至可以说是一直在旁观,却是压服着手底下的人,也压服着他自己,不去出手相救。
赫连恕表现得一直很冷静,冷静到冷血,苏勒却清楚,他忍得有多辛苦,否则,他也不会出现在此时此地了。
“昨夜若是出手,那只是扬汤止沸。要想一劳永逸,只有釜底抽薪,只是在那之前,这一步无论多难,我们谁也帮不了,只能她自己走,且必须走。”赫连恕沉着嗓道。
苏勒自然都知道,也清楚,赫连恕并不是在解释给他听。只是这些道理他自己心里清楚,更是早已做了抉择,事情甚至已经过了,可这喃喃自语也未必就能让他的心少些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