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厅内众人的目光都是各异地落在了自己面上,徐皎苦笑了一下,毕竟,于景家人而,即便她是迎月郡主,却也还是景家二娘子,要让她无声无息地“病”死,或是意外而死,都太容易了。
就在这时,眼前的光线一暗,一个人影竟是直直走到她身前,将她密密实实挡在了身后。
徐皎抬眼望着面前景钦算不得魁梧,却仍是挺拔的背影,微微一愣,就已听得景钦拱手道,“祖父,孙儿觉得无需担忧此事,因为婶娘已是改了主意,她绝不会将这个秘密宣扬出去。”
“睿深,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就知道赵氏不会将事情说出去?她回来就是为了让我们景家不安生的,否则如何会有今日这一出?”严夫人听了景钦的话,立刻反驳道。
“就因为有了今日这一出,所以我才料定了婶娘已是改了主意。”景钦仍是气定神闲,话语虽是平淡,却含着莫名的力量,让人对他的话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严夫人自然是不信,张嘴正想说什么,徐皎却已从景钦身后走出,蹲身敛衽,朝着景尚书施了一礼,站直身子方道,“祖父,我母亲确实已经改了主意,就是今日之局,也是因此才轻易勘破,祖父……我母亲舍不得我,只要我还是景玥的一天,她就不会让我背负上欺君之罪。”
徐皎方才的惶然尽数散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闪不避地回望着景尚书,澄澈清明,“何况,我母亲方才醒来时,已是忘了所有。在她的认定里,我就是她的女儿,而我父亲……也还活着。”
既是人都还活着,自也就不会有所谓的仇恨了。
景尚书蹙紧眉心,垂下眼没有说话,却显然正在思虑。
四下里安寂,没有人说话。
严夫人见其他人都是沉默着,她却更是心下发慌,忍不住急道,“这样大的事儿,谁敢保证?何况,你说什么我们都要信吗?凭什么?”
“就凭我姓景,我才是陛下亲封的迎月郡主,若是有事,我首当其冲。就凭人心肉长,我也珍惜我母亲的命,还有祖父、祖母、大哥哥、二哥哥,他们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上,我也将他们当作亲人,哪怕是为了他们,我也不会随口玩笑。”徐皎一脸正色道。
严夫人一噎,不只因为无以对,更因为这死丫头说点儿话也要让人不痛快。是,她、景珊还有景大老爷平日里待她是不及其他人亲厚,但就这样直白地摆出差别来,好像她情深义重,他们就薄情寡义似的,这,礼貌吗?
严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徐皎却是“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地,双手平举至眼底,一双眼睛切切望着景尚书,“祖父,我是景玥,这一辈子都只做景玥,希望祖父信我,成全于我。”徐皎说着,便是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伏地深拜。
心里却是跑马一般想着,她这演技也算炉火纯青了吧,这样的诚意满满,景老头儿,信我,信我,一定要信我……
“你当然想要霸着迎月郡主的身份不放,这样一来,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享用不尽了啊!”严夫人又是没有忍不住地嗤道。
景尚书眉心微颦,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出了这个门,谁若敢多说一个字,莫怪我不念旧情。你们都出去吧,阿皎一人留下。”
徐皎听得这话,心弦微微一松,悄悄舒了一口气。
严夫人却是不干了,“父亲......”这是让他们都闭嘴啊。而且,还是唤的阿皎,这意思不是不而喻吗?这样大的事,就这么轻轻放过,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景尚书一双眸子抬起,往严夫人看来,眼底的威势让严夫人陡然再不敢语,“我说了,让你们都出去。”
景铎反应很快,景尚书话音刚落,人已如兔子一般跳了起来,那头,吴老夫人抬起手来,景铎上前将她扶起,与景钦一左一右朝着景尚书行罢了礼,转身往外走。
只是错身而过时,景钦眸子半垂,极快地瞥了一眼伏跪在地的徐皎。
紧接着是琴娘和半兰,两人的表情都很是谦恭,却带着一丝丝僵硬,作为知道了太多秘密的“外人”,她们尚不知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心里自然忐忑不安。
严夫人本不愿走,可景尚书眼中冷光越甚,景大老爷难得地硬气了一回,直接将她一拽,拖了出去。房门阖上,还隐约能够听见严夫人不满的叫嚷声。
室内安寂下来,景尚书却半晌没有说话,徐皎能够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带着探究还有审度。景尚书在官场浸淫了大半辈子,即便从来都是一副老好人的笑模样,徐皎却从不敢小觑了他。何况,他卸了伪装,特意用这样带着威势的目光将自己盯着,徐皎本来才松懈的心弦又悄悄绷紧。明明已是深秋的季节,她的颈背却是发了汗,很快就将底衣都给浸湿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景尚书终于开了口,嗓音沉沉,没有半点儿的温度,锋锐如镝。
徐皎心口一突,却是很快稳下来,软声答道,“回祖父,我是景玥。”
“景玥.......那个冒名顶替了我的孙女,随着赵氏一道去了惠阳的孩子早在数年前就已病逝了。赵氏以为她瞒得好,可惜,该知道的,我一直知道。所以,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谁?”景尚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冷沁沁的,不带半点儿温度。
徐皎仍是保持着伏跪的姿势,想着果然,方才旁人或许没有注意到,景尚书说的都是那个女婴,那个孩子,而没有直接用“你”来指代。徐皎心中掠过种种思虑,嗓音仍是软糯,语气却是平稳地答道,“我是景府二娘子,陛下亲封的迎月郡主,延平长公主的义女,祖父您的孙女,我叫景玥。”
景尚书这回沉默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道,“起来吧!”
徐皎应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这一动,却让她龇了龇牙,方才为显诚意,她跪得姿势标准且实诚,才这么一会儿,腿就麻了,膝盖还有些疼。
景尚书淡淡瞥来,徐皎立刻忍住想要去揉腿的动作,忙站直身子,端出一副娴雅且从容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