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是瞎子?”众人惊讶道。
“大概是悲伤过度,加上伤势影响吧。”朵老太还记得老伴当时的说法,这女子所受的伤换别人早昏厥过去了,她能撑到现在完全就是个奇迹。还有那双被石头磨得血肉绽裂的脚,一看就是跑了很久才抵达河边,此等意志哪怕是村里最老练的猎户都远不能及。
她背着的那人,只怕对她相当重要。
女子倒下去的那一刻,他们都不认为此人还能再醒来,毕竟身体透支得过于严重,若没有了意志的支撑,人自然也就无法活下去。
但她在经历昏迷、高烧和呕吐后,还是坚持了下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老伴只说了一句话,此女非凡人。
可惜,伤痛虽然没有摧垮她的毅力,却夺走了她的双眼——那双漂亮的眼睛已失去了初见时的光泽,变得浑浊苍白。
“行了,别在这闹腾了啊。不听话我就要抽你们了!”朵老太抬手做出挥舞扫帚的姿势,大家顿时一哄而散。“真是的,就知道扰人清静。”
回到屋内,她悄悄掀开布帘,瞅了姑娘一眼。
对方仍像往常一样,坐在床边一动不动。除开眼罩外,她的身上缠着各式各样的绷带,活像一个粽子。
老实说,这闺女真是个怪人。
她醒来后只问过两句话。
一是那名男子在哪,有没有妥善安置。
二是他们是否拿到了报酬。
前面一句还好说,毕竟亲人嘛,死了总得有个入土为安的地方。这一点他们为其代劳自然是理所应当之事,因此回答的是“已经安葬了”。
而后面那个问题就很意外了——哪有人从重伤中苏醒,一不关心这里是哪,二不关心自己伤势如何,反倒问他们的报酬问题。还说如果没有,自己伙伴的腰囊中应该能找到一笔钱银。
简直是让人恼火。
朵老太当时还发了脾气。“救命是救命,不是为了图那点报酬才救的,谁还没一个危难的时候,难道没钱我俩就放任你死在地里?”
对方沉默许久,最后以道歉而告终。
这大概也是城里人的毛病?
朵老太想了想,觉得又不像。毕竟据她接触的那些人来说,总是为自己考虑得多一点,算计得也多一点。不似村子里,半条鱼是鱼,一条鱼同样是鱼,没人会分得那么清楚。
只是村里的大家不会像她这样,宁可先问报酬是否兑现,也不关心下自己的情况。
不过朵老太相信情况会好起来。
摆在桌上的空碗就是证明。
人啊……只要能吃能睡,不过遇到多大的挫折都会迈过去。
毕竟大家几十年里都是这么坚持下来的。
……
洛轻轻这七八天来一直在思考。
思考着自己一生中做过的事,以及所犯下的错误。
她觉醒感气能力后没多久,就成为了幽州备受瞩目的一代,而自从她目睹过流民因饥饿袭城不成,最终内部演变成一场自相蚕食的惨剧以后,她进一步明白了秩序为何物。从那一刻起,她的方术能力就一直突飞猛进,将其他同龄人都甩在了身后。
她相信自己找到了正确的答案。
方士便是秩序的维护者,若世间没有秩序,强者必然会将獠牙伸向弱者,惨剧不会终止,这样的惨剧又会催生出更多动荡,直到整个世间被混沌的邪祟所吞没。
遵循着心中的这一原则,她极少犯错;气仿佛也在印证她的所思所想,令她快速进步。直到今日,一切戛然而止。
数天思考下来,洛轻轻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很早以前就埋下的错误。
失去视力后,世界并非一片黑暗,反倒是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仿佛不存在尽头。
闭上双眼,她正行走在这片空无一物的“荒原”之中。
洛轻轻知道,自己要找的错误,就在此地的某处。
一天、两天。
五天、六天。
这个过程比引气入体更为枯燥,但她脚步不停,始终如一。
「思考」,是她现在所能做的一切。
直到她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这道门高五丈,宽四丈,门扉约三丈,通体白色。很意外的是,明明无法从颜色与轮廓上分辨它的存在,她却意识到那是一扇门。
「你在找什么?」仿佛有人这么问她,又仿佛是她自己在问自己。
「一个错误。」她如此回答。
「秩序就是错误。」
「秩序不是错误,我的心性、我取得的进步都建立在此之上。」否定这一点,代表着心性紊乱,失去一切。
「它让你的同门死去。」
「但这不代表秩序本身有问题。」
「那错误是什么?」
「最坏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事实上,最坏的秩序和没有秩序一样糟糕。」洛轻轻开始明白,她想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了,「新秩序会不断孕育而生,经过一段时间人们便会知道孰好孰坏,但坏的秩序从一开始就不会让其诞生,因为两者天然冲突。」
「谬论——秩序就是错误——」仿佛有声异响插入进来,但很快便消散于无形。
「你知道什么是更好的秩序?」
「那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洛轻轻摇摇头,「我并非真正的天才,没法创造出理想的未来。但我知道什么是坏的秩序,削弱它、剥离它、摧毁它,让新生的秩序获得一点喘息之机,这就是我能做的事。」
她找到了错误所在。
「万事皆有代价,我会注视你。」
「你是谁?」
「我就是你,洛轻轻。」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门扉像她开启了一条细缝。
透过那条缝隙,她仿佛看到了最醇厚的黑暗。
……
三天后,无名村的宁静被一群不速之客打破了。
几十个腰挎长剑、背负弯弓的外地人涌入进来,并占据了村口的唯一通道。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有人上前询问,却被带头者一脚踹飞。
嘈杂的声响顿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一时间,大人们抄起手边最顺手得家伙,叫喊着冲出家门,挡在了陌生客面前。
由于村子以打猎、捕鱼为主业,弓箭和鱼叉一应俱全,加上人多势众,气势看上去丝毫不逊于对方。
原本还在阿朵家窗前徘徊的二虎见到这些外地人携带着刀剑的一刻,便下意识从门口钻进了屋子。
“二虎哥,发生什么事了?”留在家中的阿朵好奇地想要出门张望,却被二虎连拖带拉的拽了回来。
“你朵爷和朵奶奶呢?”
“出门打猎去了。”
“啧,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二虎啐了一口。
“怎么了,村里有谁来了吗?”
“来了不少。”他皱眉道,“而且恐怕不是来买毛皮和草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