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听言点头, 莞尔道:“这我知道的,我只是想早点见到舒儿而已。不过虽然燕王妃这般说了,但我还是派些人过去, 免得有人轻视了我儿。”
说到这里她又皱眉,怒道,“那崔氏也未免太过狂妄,竟敢强抢我儿的侍女, 还让个嬷嬷辱骂我儿是野丫头, 说她缺乏礼数, 没有教养, 真是岂有此理, 还敢跑去找燕王妃告恶状!我看给那嬷嬷一巴掌都是轻的, 就应该直接掌掴崔氏!”
说她女儿缺乏礼数,没有教养, 还因为她女儿全身上下没有首饰, 只有一副不值钱的米粒珍珠耳珰说她是寒酸的低末武将之女, 这简直就是往长公主的心头捅刀子。
她本就因为女儿的失踪痛苦自责, 女儿流落乡野,这都是她的错,现在却要被人这般看轻侮辱。
长公主真是越想心头的火气越旺盛。
柳嬷嬷从小照顾长公主, 自然最是知道她的性格和心病。
她忙劝道:“公主, 燕王妃娘娘不是说了, 那是崔氏母女有眼不识泰山, 嫉妒姑娘美貌, 又觊觎姑娘的侍女想要仗势抢人却反而被我们姑娘教训,这才恼羞成怒乱咬乱吠吗?”
“说起来,姑娘的脾气和公主您,还有淑太妃娘娘真像,都是骄傲得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可偏偏还让人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笑了出来,长公主听言面上的怒色也退了些,跟着露出了些笑意。
柳嬷嬷见状便又劝道,“公主,燕王妃娘娘说了,我们姑娘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身边又有先太后娘娘的宫廷教养嬷嬷教导,现在世家礼仪都已经很娴熟了,燕王妃娘娘还说,世子殿下十分疼爱我们姑娘,公主您是知道的,燕王世子殿下是什么人啊,以前在京城谁都看不入眼的,他能疼爱我们姑娘,亲自为我们姑娘奔走,那我们姑娘必定是十分惹人怜爱,品格非常人可及的。”
柳嬷嬷的这番话真是劝到了福安长公主的心坎了,原先的心疼和火气都一扫而空,道:“那倒是真的,景烜那孩子自小就冷冰冰,脾气最是暴躁,他能跟舒儿投缘,必是我家舒儿性情好。燕王妃说舒儿的相貌更像我母妃,说将来大了,怕是我都及不上的。”
说到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怒色,笑了出来。
“不过,”
她的笑容又是一收,冷哼了声,“这件事情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家舒儿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被人欺负了!想要强抢我舒儿的侍女,也要掂量掂量她的分量够不够,真是不自量力!”
她收了信,对柳嬷嬷道,“阿柳,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去见陛下,这件事怎么样也要把那崔氏仗势欺人,强逼战亡将军的遗孤做她女儿侍女的罪名给定下来,我万万由不得她们在背后败坏我儿名声!”
***
“公主,”
柳嬷嬷唤住了长公主,有些犹豫道,“公主,这崔氏毕竟是世子夫人的妹妹,一向和世子夫人亲厚,那姚淑玉公主您也是见过的,很得世子夫人的欢心,和四姑娘也情如姐妹,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我怕姑娘还未回来,世子夫人和四姑娘心里可能就先对我们姑娘有了意见。”
四姑娘便是夏明珠。
国公府这一代一共就有四个姑娘,长房有三个,大姑娘四姑娘都是世子夫人崔氏所出,大姑娘夏明瑶已经出嫁,三姑娘则是长房一个姨娘所出,名唤夏明柔,今年也是八岁,比明舒夏明珠也就大了一个多月。
明舒则是排行第三,比夏明珠不过早出生了几日而已。
长公主听得这话眼睛眯了眯。
嬷嬷便又道,“公主,虽则公主您不惧世子夫人,但......将来姑娘回来,不仅是要生活在我们长公主府,和国公府那边打交道必也不会少,若是世子夫人怨恨上我们姑娘,老奴担心国公爷还有老夫人那边可能也会受她的影响,还有,还要担心别人在外面坏我们姑娘的名声。”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说了句但“小人难防”......
长公主坐回到了扶手椅上,手慢慢敲了敲桌面,默了一会儿,突然轻笑了一下,道,“没想到我福安的女儿,现在被人欺负了,我竟然都不能替她讨回公道,还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曾经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公主,是何等的尊贵荣宠。
可是她的女儿,竟然流落乡野,吃了那么多苦,还差点被人卖到那种地方,又被人嘲笑欺侮,说是什么“粗蛮无礼,没有教养的低阶武将家的女儿”,一想到这里她简直就心痛难忍。
柳嬷嬷劝道:“公主,这事也不急在一事,现在公主您收到了燕王妃娘娘的信,那算着时间,世子夫人那边也应该收到姚夫人那边的信了,依老奴所见,不如您就等等看,看世子夫人那边可有什么表示,也试探一下众人待我们姑娘的心思。”
又道,“公主您不在乎世子夫人,就当是看在小公子和四姑娘的面子上好了,那毕竟是他们的生母。”
说到这里她又犹豫了下,道,“只是公主,现在姑娘找回来了,这四姑娘......”
长公主听言又皱了皱眉。
数年前,在丈夫过世不久她就过继了国公世子的幼子夏延林为嗣子。
这是公婆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要求的,为了丈夫有香火承继,也就罢了。
可是一个多月前,她又在婆母的劝说下过继了国公世子的幼女夏明珠,前些日子才递了折子为她请封县主位。
她是公主,依大周祖制,每个公主都可以为一女请封县主的爵位,但只是一女而已......
柳嬷嬷看自家公主沉默,心里暗叹了口气,心道,燕王妃娘娘的这封信,若是能早两个月到就好了。
可现在木已成舟,是很难变动的了。
她道,“公主,姑娘自小流落在外,心思肯定敏感些,公主届时定要好好处理小公子和四姑娘的事,不然怕是姑娘会受到伤害,还有那些下人们,惯是会捧高踩低的,在我们长公主府便也罢了,国公府那边定要注意,不能让姑娘被人暗中欺负了。”
柳嬷嬷一向谨言慎行,说了几句便也不再多说。
只是此事都和自家姑娘息息相关,她定是要提醒一下自家公主的,让她心里有个数,免得将来姑娘回来受委屈,也影响她们母女两个的感情。
其实她在宫中多年,从福安长公主一出生就在她身边照顾她,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雨,对世情早已看透,英国公世子夫人装的再好,那些心机也瞒不过她。
只是自家公主自驸马过世,女儿失踪之后整个人都没了精神气,沉浸在痛苦和自责中不能自拔,后来养了两个孩子在身边后好歹也有了些人气,所以有的事情她们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但若真的是自家姑娘回来了,该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长公主听言点头。
她在宫中长大,虽不屑这些内宅伎俩,却也知道这些杀人不见血的刀伤人能有多厉害。
女儿回来,她自然是要好好护着她的。
***
长公主听了柳嬷嬷的话之后在长公主府等了两日,可是却一直都没有等到世子夫人崔氏来见她。
书房中,她问黑衣人,道:“你确定世子夫人收到过来自北疆的信?”
“是,属下绝对没有看错,是辽东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府上的印鉴。”黑衣人答道。
长公主抿唇坐在椅子上没有出声。
黑衣人又补充道,“另外,这些天属下注意到,有人在驿站截查北疆往长公主府上的信件。”
长公主手上蓦地一紧,咬牙道:“查出背后是谁吗?”
黑衣人垂首,道:“禀公主,是太子殿下。”
长公主“刷”地站了起来,重复道:“太子?”
“是的公主,是太子殿下的人。”
长公主的手紧了又紧,面色难看至极,好半晌才道:“好,你退下吧。”
黑衣人无声地退下。
不多时柳嬷嬷入得书房来,长公主问道:“这两日国公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柳嬷嬷禀道:“别的动静倒是没有,但据说前两日世子夫人自收到一封北疆那边来的信之后面色一直不怎么好,四姑娘回去世子夫人房中不过片刻就被她打发到了国公夫人那里,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事。”
“以前但凡四姑娘回国公府,世子夫人都会特意去满香楼买上四姑娘最爱吃的点心,留她在房中半日说私房话,这次满香楼的点心倒是早就准备了,人却打发去了国公夫人那里,实在不合常理。”
“晚上的时候世子爷原本是打算去孙姨娘房里的,可却被世子夫人中间叫去了西院正房说话,之后说完话世子爷又去了孙姨娘的房中,因为那日正是二姑娘的生辰。第二日世子爷沐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寻些旧友出去游玩,或是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那边,而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半日,下午的时候就备车去了东宫。世子夫人那边也一直在关注着世子爷的动静,听说世子爷出门了,世子夫人那边像是松了一大口气。”
二姑娘就是孙姨娘所出的女儿夏明柔,大了夏明珠一个月。
这些事情以前她们很少跟公主禀告。
这么些年来,公主消沉度日,她们这些下人为了公主的心情和身体,对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她们都是当年先皇和淑太妃精挑细选放在福安长公主身边的,甚至还有先皇暗卫营的人。
所以她们想要知道什么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长公主听了这些话咬紧的牙松了又紧。
“东宫,又是东宫。”
她冷冷道,“竟然能让那位出手,是不是当初我儿失踪,跟东宫也有关系?”
柳嬷嬷心里一咯噔。
她知道,驸马当年的死应该和太子隐约有些关系。
当年的太子还不是太子,只是三皇子。
他是继后所出的嫡子,但却不是唯一的嫡子。
大皇子也是嫡出,还是已逝的元后娘娘所出。
皇帝偏宠继后和三皇子,想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但却遭到了朝中老臣的反对。
皇帝为了给三皇子增添立储的筹码,就将他送去了青州自家驸马的身边,想让他立下战功,如此再立太子也好堵了那些反对大臣的嘴。
接着后面就发生了青州之变,北鹘人偷袭青州,围困青州城,当时驸马守城半个多月,最终因兵马远不及北鹘军而战败身亡,但本来却是和驸马同在青州城的太子却出现在了合州。
而早在青州城失守前三日,距离青州城不过一日之程的合州城就已经有五万兵马的援军抵达,却迟迟没有去青州城救援。
这才间接导致了驸马还有青州城上万的将士战死,数万的百姓惨遭屠戮。
但涉及三皇子,此事最终被压了下来,外人根本就不知道那其中到底发生什么,只知道后来三皇子率军击退北鹘军,立了大功,回京城后不久就被立了太子。
所以这些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对战死的驸马心有愧疚,皇帝对长公主一直很亲厚,对英国公府也恩宠有加,又是封了夏成倧为世子,让本来应该收回的国公爵位又续了一代,又允了长公主过继的儿子夏延林一个不可传承的伯爵位,虽说这爵位是要等夏延林年满十六岁才可真正册封下来,但也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英国公府自然是感恩戴德,谢圣上的隆恩。
夏成拓这个儿子,这个弟弟的死可以说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于老国公和国公夫人来说,次子死了虽然心痛,但他们还是子孙满堂。
于世子夏成倧来说,他就更是最大的受恩者了。
但于长公主来说,却是没了丈夫,又失了唯一的女儿,说家破人亡也不为过。
所以丈夫战死,三皇子却踩在了他的尸骨上立下了战功,就算可能丈夫的死跟三皇子没有任何关系,长公主也不可能喜欢太子,只是这些年她以身体之由足不出户,和外面少有来往,所以外人对此并不知情而已。
这个时候世子竟然跑去了见太子,自然让长公主心生怀疑且格外膈应。
此时柳嬷嬷倒是还不知道太子出手截查往长公主府的北疆信件一事。
“走吧,去准备一下,我们进宫面圣。”
长公主面色已经平静下来,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