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云虽然是这次宴席的东家,段文俊和冠兴作陪。
可是,整个宴会上,都是段文俊在跟刘玉德一直在聊天。
柴静云和冠兴,都没有说什么话。
方才,与冠兴一起坐了那么久,刘玉德仍旧显得有些拘谨。
可是此刻,就如同打开了话匣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玉德,不但回答了段文俊的诸多问题,还问了段文俊很多问题。
这让冠兴的心中,十分受伤。
刚刚,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是并没有从刘玉德的嘴里,打听出太多有用的消息来。
此刻,刘玉德却如同倒豆子一般,前后真的判若两人。
冠兴的心中,本能地觉得,或许,刘玉德是看不起他这个望江知县。
此时,则是有些讨好柴静云的嫌疑。
毕竟,刘玉德是德英县的师爷,跟他冠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柴静云是睿王府的二公子,在整个景州都有着极为重要的分量,刘玉德自然得攀附。
只是,仔细品品刘玉德和段文俊的谈话,他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段文俊问了刘玉德许多问题,这并没有什么毛病,因为都是关于德英县和恶鬼杀人案的事情。
刘玉德也十分配合,将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只是,每一次回答完段文俊的问题之后,他便会反问段文俊一个问题。
奇怪的是,刘玉德似乎对整个案子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因为,他的所有问题,都是问起了段文俊在望江的生活,问起的都是关于段家堡的事情。
甚至,有些还是望江和段家堡的陈年往事。
他问到了段大雄,问到了秋云,甚至还问到了望江楼……
尤其是,看到刘玉德盯着段文俊的那种眼神,冠兴甚至都开始有些怀疑,刘玉德是不是还有一个在闺中待嫁的女儿,想要招段文俊当女婿了。
只是,他的心中虽然有些千般郁闷,他的心中纵然千般不解,可他还是忍了下来。
因为,旁边的柴静云,一直没有吭声,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互问互答。
听到段文俊说起一些望江的趣事,他偶尔还会跟着莞尔一笑。
只是,听到刘玉德说起德英县的事情,听到刘玉德向段文俊提出的问题,他的眉头总是会紧锁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宴席,吃了近半个时辰。
酒,并没有喝多少;菜,也没有吃几口。
可是,话却说了许多。
作为德英县的师爷,作为戴宋人最为信赖的人,刘玉德知道的事情真的很多,而且他参与的事情,也很多。
只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绝大部分都是戴宋人的好话。
刘玉德,不似在作伪。
也不像在包庇戴宋人。
因为,从他的嘴里出来的话语,也是有一些评判。
譬如,十多年前的那场洪水,戴宋人开仓放粮,虽然挽救了不少百姓,更是为德英县吸收了不少流民,成为后面重建家园的基础。
可是,他亦是觉得,戴宋人此举,却是有些鲁莽了。
其实一开始,他便可以向乡绅们借粮,这样就不至于被人诟病,而且一样可以解决问题。
而且,开仓放粮之后,还是找到了这些乡绅帮忙筹粮的。
还有那些流民,收留他们确实为后面开垦荒地出了不少力气,可是这些人极为喜欢打架斗狠,也给县衙找了不少麻烦……
就如,这一次恶鬼杀人的案子,他亦是觉得,戴宋人太过毛躁了。
即使跟方中新关系不错,想要请他帮忙,也不至于凭借私交去请人。
毕竟,这案子送上州府,若是点名请州府派人下来,方中新就在附近,肯定也是会过来支援的……
这前后,最多不会超过三天的时间差。
可是,至少不至于让戴宋人后面的处境,如此被动……
刘玉德对戴宋人的感觉,应该是恨铁不成钢……
只是,听在段文俊的耳中,却是想到了很多事情,亦是解开了他心中的许多谜团。
或许刘玉德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帮了段文俊一个大忙了。
若是以刘玉德的精明,或许他本来可以察觉到的。
可是,此刻他的注意力,却似乎更多的放在了段文俊和段家堡的身上。
他的问题,问得很急切。
似乎,很多时候,还有些迫不及待。
而且,他的问题,有些是段文俊知道的,也有一些是段文俊没有听说过的。
若是段文俊言道不知道,刘玉德便会“哦”一声,不再询问。
于是,宴席上,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段文俊和刘玉德,你一个问题我一个问题,似乎在交换着各自的答案。
虽然没有言明,可是两人已经形成了默契。
若是对方说了不清楚或者不知道,便不会再追问。
总体而言,这是一场十分愉快的谈话。
只是,愉快之中,却又透着太多的迷惑。
该问的,段文俊已经问得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来,端起酒杯走到了刘玉德身旁“刘师爷,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看的一切,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表象。而这些光鲜的表象之下,只是为了掩盖某些人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会怎么办?”
刘玉德亦是跟着站了起来,举起酒杯跟段文俊碰了一下。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在回答段文俊的话,又似乎在喃喃自语“表象与现实,真实与虚假,又有什么关系?有些人,有些时候,就是为了追求所谓的真实,方才让自己堕入那万劫不复的地步。”
他看了看段文俊,然后又接着道“很多时候,人们只会看到别人身上光鲜的一幕,其实却并不知道,为了那一抹的光鲜,他们付出了多少辛苦,又或者做出了多少龌蹉的勾当。”
“不管发生什么,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他仍旧是他。”刘玉德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段爵爷,你觉得呢?”
刘玉德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疲态。
他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苦涩。
段文俊突然想到,或许,他一早就知道些什么,一早就猜到了些什么,只是并没有言明罢了。
“刘师爷,你是一个有趣的人。”段文俊亦是跟着叹了口气。
“谢段爵爷!”刘玉德脸上再一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二十年前,也有一个人跟我聊过这光鲜的背后,也说过我是一个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