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冬,未曾下雪,却下起了一场雨来。
这雨不大,淅淅沥沥间却带着冬的寒意。
偌大的长安城被雨雾笼罩,若不是因为那些黄了的叶和残了的花,这里仿佛是四月天的江南。
长安城并没有因为这冷雨而显得萧索,大街小巷的那些铺子依旧开了门,大街小巷的青石板上,依旧是撑着雨伞在闲逛或者赶路的人。
通常在这样的清晨,不夜坊那一片最为安静。
夜里那繁华方才褪去,这才是三百八十青楼的那些小姐儿们休息的时候。
流云楼的头牌容朵儿此刻却还没有睡,她沐浴了一番坐在她的房间里,手里拿着那首刚刚收到的当今大夏皇帝傅小官所作的《将进酒》,她仔细的看着,品味着这首豪迈的诗中的意境和味道,一夜的疲惫早已消失不见,那脸蛋儿上的微红显示着她此刻极为兴奋。
这当然是一首了不得的诗!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皇上再次做的一首诗!
无论是这首诗的造诣还是这首诗的作者,都意味着这首诗必然会火爆整个大夏!
作为头牌,她深知若是能首唱这首诗,她的名声定会更大,定会压下国色天香的覃红叶一头。
如此想着,她极为兴奋的站了起来,对身后的婢女吩咐了一句:“准备马车,咱们去拜访一下胡大家。”
胡大家当然就是曾经金陵红袖招的老板娘胡琴,极少有人知道她而今就隐居在长安城。
她就住在五道桥附近的一处极为不显眼的胡同里,这个胡同叫小石桥,因为距离大夏皇宫颇近的缘由,这个胡同住了大夏许多的高官大员,其中就有天机阁的计云归。
作为天机阁的阁主,计云归很忙,他极少呆在长安城里。
胡琴早已习惯一个人独处,她早已不再谱曲,甚至有许久都未再弹琴。
她会在每日天尚未亮的时候起床,然后给自己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季府没有家丁,也没有一个下人,所以一切都得她自己亲自来。
用了早餐之后她会打扫一下院子,原本在观云城的时候这个时节便是扫雪了,但在这长安城里,却只能扫扫落叶。
中午再给自己弄个两菜一汤,吃完之后会午睡片刻,下午多会出去转转,不用走多远,也没有目的,就是随意的转转。
然后回来做一顿简单的晚饭,吃了之后偶尔会去距离小石桥不远的兰三堂看一出戏,回来之后便沐浴早睡。
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她并没有觉得厌倦,还觉得很是安稳,很不错。
至少比在红袖招的时候惬意许多。
不用去想那么多的事,也不用去应酬那些客人们。
今日有雨,她用了早餐之后没有去院子里打扫昨儿夜里铺满了一地的落叶,她搬来了一张椅子坐在了正院的门前,看着院子里的那些枯黄颜色,眼睛微微眯着,似睡非睡的模样,脑子里似乎在想着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
一阵凄风忽来,院子里的那颗梧桐又飘落了几片黄叶。
就在那几片黄叶落下的那一刻,院墙上飞来了一个人,胡琴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一些,却并没有杀气。
那人戴着一顶斗笠,蒙着一张面巾踏叶而来,落在了胡琴的面前,偏着脑袋看了胡琴三息,笑道:“小日子过得悠闲。”
胡琴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意,她的眼睛睁开来,手从袖袋中取出,松开了握着的那一把短剑。
她站了起来,“我该不该向你行礼呢?”
“我是堂堂大夏皇太后,你当然该向我行礼了!”
“哦……太后请坐。”
她是徐云清!
她取下了斗笠,也取下了面巾,当真坐在了那把椅子上,学着刚才胡琴的模样眯着眼看着,忽然说道:“这长安的冬其实比金陵更凛冽一些……金陵已经落雪了,雪是轻柔的,这雨……”
徐云清摇了摇头,“我不太喜欢。”
“所以你没打算留在长安?所以你没去看你的儿子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们,却跑我这地方来了?”
徐云清点了点头,“毕竟大夏迁都这事还是挺大的,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看看。我是来看这长安的,儿子那么大了,媳妇又那么懂事,孙子孙女也都很好,我懒得去看他们了。”
胡琴转身去屋子里又搬来了一把椅子,还搬来了一张桌几,生了个暖炉,取了水来煮上。
“我很久没有煮茶了。”
“我也是。”
“你在道院……可还习惯?”
“原本是习惯的,和苏苏还有个徒孙鹿儿在道院挺好,这一年道院招了三百多个弟子,都是男的,所以统统放在了外院。”
胡琴抬眼看了看徐云清,她对道院招弟子这种事情没有兴趣,却对许云清说的那句原本是习惯的有些疑惑。
“他回来了?”
“嗯,他回来了!”
“……那你是怎么打算?”
徐云清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她坐起了身子,用剑鞘拨弄了一下炭火,过了片刻才说道:“我儿是皇帝,我能有怎样的打算?”
“所以你跑我这来其实是在逃避?”
“喂,我说姓胡的,咱们当年在红袖招可是同住了几年,许多人都还以为我们的取向有问题呢!我在你这住一些日子又怎么了?你一个人住着这么大个院子就不怕鬼么?”
胡琴大笑,笑得就像当年那十五六岁时候的模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笑了,只有在最为放松的时候,只有在最为亲密的人面前,她才会如此不知收敛。
“好,我一个人住着确实也太冷清,你来陪我正好。”
徐云清瞪了胡琴一眼,忽然问道:“听说这长安城有个不夜坊,那里有三百八十家青楼?”
胡琴一怔,“怎么?莫非你还想去捣鼓一个红袖招?省省吧,我可不陪你疯了。”
徐云清俯过身子,看着胡琴低声说道:“我还听说这三百八十家青楼明儿三月三要举行一场花魁大赛,我不是说又去开一个红袖招,我的意思是咱们再次操刀,打造出一个花魁来,如何?”
就在这时,外面有叩门声响起。
徐云清瞅了一眼胡琴,“计云归不在,你还养了个小的?”
胡琴瞪了徐云清一眼,“几十岁的人了,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起身取了把纸伞去开了门,门外正是从不夜坊来的流云楼的头牌容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