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多·赫瑞德死了,死的悄无声息。
按照军团里那些帝国高级军官和骑士们的说法,他们敬爱的统帅费尔南多在看完嘉兰爵士的信之后,突然间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的罪孽是何等深重,在无可挽回的情况下只能以死谢罪,挽回身为一名骑士的尊严。
对此事不关己的克洛维人表示尊重,他们也确实听到了枪响,只是军旗山营地内部分军官因为居高临下的缘故,看到了费尔南多尸体被抬出来的画面稍有异议——自杀可以理解,但朝自己后脑勺开枪就有些让人费解了。
不过这种无关痛痒的细节并没有太多人在意,随着费尔南多的死,持续了十天——实际上远远不止——的红月行省之战终于迎来了双方皆大欢喜的结局。
帝国的军官和士兵们正式向游骑兵军团缴械投降,但可以保留军旗和个人财物,明面上双方可以算是化解了误会和矛盾,只是因为还在克洛维境内所以不能继续持有武器;同时安森·巴赫也做出承诺,等到对方离境的时候,能归还的是一定会归还的。
当然,什么叫“能归还”,又要归还多少,那就说不定了。
同时因为费尔南多已死,作为目前被俘帝国骑士中身份最高,也是唯一一个军团长的嘉兰爵士自然成为了名义上的统帅,而他在接过这份职责后最先做的工作,就是联合全体军官仿照费尔南多·赫瑞德的口吻写信,要求剩下的四个军团立刻放弃抵抗,向克洛维军队投降。
这里面还牵扯到一個小小的异议,那就是克洛维人和帝国人对“军团”的概念稍微有些分别:在克洛维,军团是一个编制,它大概由两到四个师组成,规模在两三万人上下,能够直接承担一片区域的防御或是进攻任务。
而在帝国——或者说秩序世界绝大多数人——的眼中,军团就只是个纯粹的名词,理论上任何一支独立作战的军队都刻意被冠以这个称呼,它有可能只有几千人,也有可能数以万计,并没有确定的规模。
当今秩序世界唯一算是通用的编制是团,虽然到底是三百人,六百人还是一千人各地存在差异,但大致还算相差不大;反倒是克洛维这种设立大编制常备军团的国家才是异类,普遍常识还是将军队当做“冬天的壁炉”,需要用的时候才会收拾出来的东西。
不过随着圣徒历九十五年后战争烈度逐渐加剧,克洛维成功挡住帝国的一次又一次攻势,这种“常识”正在逐渐被打破,大编制的常备军开始受到各方势力的重视;帝国的许多军队中,也开始出现仿照克洛维师,军的番号。
但这些大都只是临时编制,仍然没有一以贯之的准则——直至新世界的圣战,让皇帝终于下定了改造军制的决心。
费尔南多·赫瑞德的军队,恰恰就是帝国为了针对克洛维做出的变革。
与克洛维不同,帝国——或者说皇帝本人——将军团的规模控制在了万人上下,并且对这些军团做出了粗略的分类:以线列步兵,工程兵和炮兵为主的支援军团,以骑兵为主的巡猎军团,拥有大量散兵的腾跃军团。
在皇帝本人眼中,这种功能性的划分至少有两种好处:首先是可以根据不同战场的需求布置对应的军团,而如果要对某个方面大规模用兵,也能将多个不同类型的军团拼起来,组成战力全面的“大军团”。
作为帝国军制改革的样本,可以说费尔南多军团还承担着示范的作用,而现在这个充满开拓意义的军团在克洛维全军覆没,可想而知会对皇帝后续的规划造成多么沉重的打击。
只不过充满实用主义精神的嘉兰爵士并不在意这个,但他并不介意利用因为军制改革而建立起的,参考了克洛维人的“参谋部”体系。
帝国从未像克洛维人那样成规模,体系的培育“科班出身”的军官,因此搭建起来的各级参谋,更加近似于上司的传声筒,确保下级军官会坚定不移的执行最高长官的命令——无论它听上去有多愚蠢。
在红月镇时嘉兰恨死了这东西,因为它自己不得不支援掉进了陷阱的费尔南多;而如今这东西也反过来帮了他一个大忙,只要仿照费尔南多·赫瑞德的亲笔信,几个还在负隅顽抗的军团就不得不立刻投降,除非他们的军团长也想试试和费尔南多类似,众叛亲离的下场。
结果也并不出人意料:尽管确实有两名军团长试图拒绝执行,他们麾下的骑士和士兵们立刻掀起哗变,还没等两位军团长反应过来,就将他们软禁控制了起来,然后再由“暴动”的军官们派出代表,向对面的克洛维军队表示投降。
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嘉兰爵士模仿的笔迹有多么成功,更重要的是这几个军团已经被切断补给十几天了。
十几天弹尽粮绝,还意外得知统帅大人已经投降,连退路都被克洛维人切断的情况下,这些士兵们会做什么选择,并不是特别难以想象。
时间推迟到七月十六日,分散在红月行省各地的双方军队开始向军旗山汇合;游骑兵军团各部的消息也开始传到安森手中。
最先赶回来的是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他和他麾下不满编的第二步兵师在南线阻击费尔南多麾下的两个军团,兵力差距接近五比一,火力方面更是差距悬殊,并且几乎无险可守,战斗刚开始还被夺走了一处重要高地。
即便如此,这位第二步兵师师长也依然“固执”的坚持正面阻击,和敌人一个高地一个高地的打攻防战,只是作战思路稍微从纯粹堵住道路,转变未多堡垒组成火力网,迫使敌人无法前进。
作为从瀚土战争时期就跟随安森的军官,阿列克谢虽然并不是每次都能领会安森的计划到底哪里最为关键,但总能清楚意识自己的核心任务是什么。
所以在伊瑟尔精灵王国战争中千里奔袭,冒着全军溃散,组织度瓦解的风险在敌人的领土内快速急行军,赶到鹿角要塞就算胜利;而眼前这场红月行省的战斗则是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尽可能拖住敌人不让他们前往军旗山。
敌我实力差距巨大,正面交锋不可避免的第二步兵师付出了一千八百人伤亡的代价,如果算上轻伤,这个数字还要再增加三分之二,并且重伤和阵亡人数比例几乎接近二比一,一个步兵团的建制几乎解体。
相较之下,第一步兵师长洛克·法耶的运气显然要好上不少,不仅靠着熟络的关系网在本地争取到不少增援,要迎战的也只有一个万人规模的德米特里军团,压力小了很多。
但此前在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战斗,第一步兵师居然在长途急行军后组织度崩溃,还是靠着阿列克谢才勉强收拢部队,之后更是全程像不存在的透明人,被参战各方完全无视。
这种近乎羞辱的结果让洛克·法耶上校十分的不能接受,带着雪耻的心态决心击溃兵力超过自己的德米特里军团;而年轻的德米特里伯爵也是个经验匮乏,热衷于“亲临一线”体会战争的疯子,更让第一步兵师的师长觉得自己有希望了。
只是很遗憾…在数日的鏖战后,德米特里军团尽管付出了沉重的损失,但靠着长官带头冲锋激励的士气,加上德米特里伯爵本人始终没受过伤的好运气,这支帝国大军硬生生的抗住了压力没有崩溃,直到“费尔南多”的亲笔信寄来之后才宣布投降。
对此洛克·法耶上校显然不能接受,但也只能默默的带着投降的“俘虏”和明明赢了,却完全高兴不起来的第一步兵师赶往军旗山方向。
当然,之所以会是这么个结果他自己也心知肚明:现阶段的游骑兵军团,或者说他自己其实并不适应安森·巴赫那套灵活度极高的“散兵线战术”,一旦缺少了重火力增援,呆板的梯形防御网和线列步兵纵队冲击在作战中保持不落下风尚可,想打出大捷那可太难了。
不过在赶往汇合的路上,他倒是发现自己的“俘虏”德米特里伯爵并非想象中的十恶不赦或者战争疯子,反倒是个单纯到有点儿傻的年轻人;虽然待人接物不是很有礼貌,却也不记仇,一个下午的时间两人就成了朋友,算是不幸中的一点小小慰藉。
除此之外,还有负责军旗山包围网近万人规模的部队,这部分几乎都是在伊瑟尔精灵战争前夕才加入游骑兵军团的新兵,在几乎不可能有增援的情况下,硬生生围住了费尔南多·赫瑞德超过十天,才让安森·巴赫争取到了绕袭嘉兰军团,切断费尔南多大军退路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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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战果虽然很大,但代价也同样不小。”
看着各师各团汇报上来的数据,抽闷烟的卡尔把统计单摔在桌子上,刚刚打赢战斗的好心情基本一扫而空:
“光是账面上的损失,我们就有三四千人的伤亡,这已经是全军团的四分之一了,后续统计很可能还会更多,估计不会少于五分之一,这可才短短十几天!”
“但这是值得的,用一场快速的战斗避免帝国升起速战速决的想法,立刻动员十万,二十万甚至更多的军团,对克洛维发起全面进攻,也能暂时打消他们夺走红月镇的可能。”安森反驳道:
“而且仅靠游骑兵军团加上两万人不到的新兵就打赢了这场战斗,足以证明‘散兵线战术’是可行的,更方便之后克洛维的军制改革。”
“或许吧,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的老上司路德维希和他的战争委员会,现在肯定很难受。”想到这儿的卡尔又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
“红月镇是在他们手里丢的,却被游骑兵军团看似轻巧的夺了回来,会造成什么后果和影响,连我这种普通人都有预感。”
“先别说的这么轻松,红月镇我们还没有拿到手呢。”
“怎么?”听到这话的卡尔一愣:“这件事还能有转折?”
安森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嘉兰爵士是投降了,但占据红月镇的仍然是他的部下;现在费尔南多死了,他又成为了统帅代理。”
“以这家伙的性格,只要手中有了本钱,大概率是要和我们交涉谈判的,不可能白白把这座要塞交给我们。”
“这…强攻不行吗?”卡尔微微蹙眉:
“瀚土军团已经在路上了,就算不让他们参与攻城,提供些炮火支援,在要塞其它方向承担下佯攻任务,夺下来应该不难吧?”
“是不难,但你觉得要花多长时间?”
“这…应该要一两个月…啊!”
卡尔恍然大悟:“你是说,费尔南多军团的这些俘虏……”
“没错。”安森沉声道:
“这群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败了,我们对他们的约束力也就很有限,在这种情况下带着几万人的俘虏去进攻一座目前还在他们手里的要塞…风险太高。”
当然,风险高的一个主要原因还是安森有私心在的,他并不打算让西线的战争委员会还能有机会染指,毕竟这场战争还有抬高散兵科出身军官的目的在里面,所以这次是真的一丁点儿多余的战功都不准备分出去。
“好吧,既然你都已经打定主意了,我好像也没什么劝说的必要。”卡尔耸耸肩:“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和这家伙谈判,或者他什么时候找上门来?”
“咚咚咚——”
话音未落,房间外就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夏尔·桑德斯上校小心谨慎的推开门,再三确认自己应该没有打扰到什么之后,才终于开口道:
“总参谋长,还有总司令大人,嘉兰爵士求见,而且是要求私下见面。”
面不改色的安森随手用几本书盖住桌上的统计单,朝卡尔瞥了个颜色:
“你瞧,这不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