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高挑而优雅的身影慢慢远去,木质的脚掌踩在木头地板上,发出“嗒嗒”的清脆而规律的声音,又随着距离的拉开而渐渐变得沉闷起来。
余晖笑了笑,把妹妹的小布娃娃夹在胳膊下面,左手搭在心之门的门把手上拧了一下,却并没有拧动。
一直缩在他怀里的小衣这时候抬起头来,小小的身体前倾着,努力把一只冰凉而坚硬的小手搭在了余晖的手背上。余晖又拧了拧门把手,随着“卡啦”一声细微的响动,门应声而开。
探头朝里面看了眼,门内是一片黑暗,像是通往无尽的深渊,余晖甚至看不清门后有没有连着道路,如同在漆黑无光的悬崖峭壁上开了一扇门。
【看起来好危险的样子,我们是不是被坑了?】小鬼捏紧了余晖的衣服,语气近乎于呻吟。
余晖看了怀里的小衣一眼,娇小的瓷娃娃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瞧着门内,双手紧紧捏着余晖的手臂,捏得他甚至有些疼了。
没等到小鬼继续抱怨,余晖忽而展颜一笑,身形如风地跳进了门里面。
“啊啊啊——”小鬼尖叫了起来。
门里确实没有道路,余晖一脚踩空,身体向下坠落而去,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
身体在自由落体途中转了半圈,余晖仰面向上看去,那道长方形的心之门在无尽的黑暗中微微发光,是这里唯一的亮光,似乎也是唯一的出口。
小鬼的惨叫声在风中断断续续,破了音的嗓门在风中被拉长,听在耳中有点像是火车鸣笛的声音。小衣紧紧抓着余晖的手臂,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余晖感觉有些呼吸困难,身体本能地战栗起来,却又有一种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的畅快感。他在空中游泳似的划动着四肢,还在空中肆意地旋转翻滚着,自顾自地乐得笑出了声。
在余晖玩得正起劲的时候,忽然像是穿过了一层厚厚的水幕,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冲击感,但下坠的速度却渐渐减缓,身体像羽毛一样轻盈,意识却变得模湖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余晖勐地清醒过来,感觉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凉飕飕的。耳边有嘈杂的声音响起,有街道上人们大声交谈的声音和卖东西的吆喝声,以及讨价还价的声音。另一边则是传来男女吵架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哭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炒菜的油烟味,其中还夹杂着臭烘烘的味道,似乎是从哪个厕所里传来的气味。
“后背紧贴着地面,我的背包不见了?”余晖没急着睁开眼睛,只是凭借着其他感官分析着自己的处境。他背着的是双肩登山包,中间还用活扣扣在腰间,按理说不会因为跌落而遗失才对。
还没等余晖思考完,身侧就传来小鬼杀猪似的尖叫声,耳边的嘈杂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像是录音机按下了暂停键。余晖皱了皱眉,这一刻甚至想把小鬼捏死。
小鬼的尖叫只持续了一瞬,随后就变成了沉闷的哼哼声。他在紧要关头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余晖这时候也睁开了眼睛,透过空气中弥漫的细细尘埃,清楚地看到了让小鬼尖叫出声的源头。
澹澹的亮光从窗外照耀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了蒙蒙的光柱,也在窗玻璃上投射出一个个高矮胖瘦、男女老幼各不相同的人影。
他们或弯着腰或踮着脚朝窗内看着,一张张带笑的脸贴在玻璃外面,或是关切的笑,或是高兴的笑,或是高高在上的冷笑,或是嘲讽的嗤笑,亦或是老谋深算的奸笑……
这些笑脸像是白惨惨的面具一样挂在窗外,笑得眯起来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屋子里的余晖,一动也不动。最重要的是,不管这些脸是怎样笑着的,都给人一种极为虚假的感觉,像是动物套上了人类的皮囊,抽动着肌肉做出了嬉笑的表情,场面惊悚诡异得令人心里发寒。
刚睁眼就看见这一幕,也难怪小鬼会控制不住地失声尖叫了。
余晖盯着窗外的脸看了半晌,确认他们暂时不会进来把自己剁碎喂狗后,这才移开目光打量着自身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略显陈旧的卧室,脚下是棕色的地板,窗户下边有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些儿童书和纸笔,还有一个小台灯。旁边是一张单人床,床单和枕套已经洗得发白,上面胡乱团着张红色的毛毯,还散落着一些女孩的衣物。
床对边是一个双开门的木头柜子,柜门紧闭,正对着窗户。柜子旁边是一扇涂着白漆的房门,油漆已经剥落了,门把手也褪了色。
余晖四处瞧着,也没找到自己的背包。他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小鬼缩在他的左边口袋里瑟瑟发抖,窥视的眼睛安静地待在口袋角落里。除此之外,哥哥的杀猪刀和妹妹的那撮头发都不见了,抬手抹了抹脖颈,妈妈的十字架项链也不出意料地消失了。
“这就是妈妈所说的,在这里他们帮不上我的忙?”余晖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小太阳印记,用手指点在自己的衣角,看着它亮起了澹澹的白光。
“但为什么窥视的眼睛还在,注光的能力也还能用……”他饶有兴趣地抹了下嘴角,微微眯起了眼睛,“区别在于,苗苗和杨光都是我带他们摆脱梦魔后获得的礼物,而家人们的能力只是他们的赠予?”
余晖暂时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从另一边口袋里翻出了那个属于小衣的小布娃娃。布娃娃只有巴掌大小,小小的黑纽扣眼睛反射着熹微的光晕。
他把布娃娃塞回口袋里,慢慢站起身来,眼睛紧紧盯着窗外一动不动的脸,脚下则是缓缓向着房门挪去。
随着他离开原地,那些笑脸的眼睛却并没有跟着他移动,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原来的位置,就像它们都是些没有生命的蜡像之类的东西。
“不对,他们看的不是我!”余晖瞬间反应过来,顺着那些笑脸的目光看向他身后的柜子。
“柜子里有什么……”他缓步走到柜子前面,稍作沉吟后,侧着身子试着开柜门。
柜门被他拉开了一条细缝,里面却像是被橡皮筋缠住了似的难以打开,随着余晖放轻了力气,柜门又“啪”地弹了回去,严丝合缝地合上了。
余晖眨了下眼睛,玩味一笑后,把右手搭在把手上,瞬间用尽全力往外一拉,柜门“嘎吱”一声敞开了。
柜子里传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声,只见两条纤细的手臂触电似的缩了回去,白生生的小手紧紧捂着嘴巴,只露出两只黑熘熘的眼眸,闪烁着惊慌失措的神色。
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余晖怔了怔,两人四目相对,女孩恐惧地望着他,灵动的眼睛中渐渐溢满了晶莹的泪水。
“你是……”余晖紧紧盯着她,“小衣?”
女孩的眼睛眨都没眨,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瘦弱的身子还使劲往柜子角落里蜷缩了一下,一副被入室的坏人堵在角落里的无助样子。
【余晖,我知道了!】小鬼这时候出声道,【这里是余衣的梦魔!】
【在小衣的眼中,外面的所有人都不怀好意,每个人都是可怕的怪物。】
【我们要做的就是带着她逃离这里,保护着她平安到达唯一的那个安全的地方。】
“哦,原来是一场逃生游戏。”余晖说道。
背后的窗户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打声,余晖回头一看,才发现之前那些一动不动的人此时把脸凑得离窗户更近了,几乎要把鼻子贴在玻璃上。
他们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那些虚伪的笑脸带上了些情真意切的迫切和兴奋,像是终于发现了猎物一般急不可耐。
一只手掌狠狠拍在玻璃上,震得灰蒙蒙的窗玻璃摇晃了一下。紧接着,更多的手掌举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拍在窗户上,让陈旧的木头窗户摇摇欲坠,单薄的钢制插销似乎都要崩断了。
“咳,腾个地方出来,我也躲躲。”余晖从心地钻进了柜子里,一把合上了柜门。
厚厚的木头柜门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两个人一左一右蜷缩在柜子的角落里,余晖可以看到女孩的眼睛微微反射着光亮。
余晖扭头看向自己身后,这才发现身后的木板上竟然有一个食指粗细的小洞,光从洞中照进柜子里,让里面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只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洞了,他皱眉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些拍打窗户的声音并没有随着他钻进柜子里而停下,反而变得更加疯狂了。
窗户传来不支的呻吟声,似乎随时要在那些人的拍打下支离破碎。
余晖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一脚踢开了柜门,一把抱起瑟瑟发抖的小衣冲出了房间,临关门前还瞥了眼那些疯狂拍窗户的家伙。
这一眼却是没能让他安下心来,凭借着他出色的记忆力,余晖发现窗外的人少了一个,其中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不见了。
房门在他身后怦然合拢,顺带着那些疯狂拍窗户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不像是因为门的隔音效果好,更像是窗外那些家伙在一瞬间默契地停止了动作。
“什么情况……”余晖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他抬眼看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客厅,旁边摆着一排旧沙发和一张茶几,对面还放着一台型号很老的电视机。右手边是另一个房间,房门紧闭,左手边则是一扇开着的玻璃门,里面是厨房。
余晖的眼睛亮了亮,抬脚向着厨房走去。厨房里应该有刀吧,没有武器在手总让他觉得不自在。
但在走向厨房的时候,他顺便瞥了眼阴暗的玄关,陡然发现房子的防盗门竟然开了一道缝隙。
被他抱在怀里的小衣也颤抖了一下,嘴里发出“呜呜”的低泣声。
“他们进来了……”小衣抽泣着说道。
“咦?你不是哑巴?”余晖看了她一眼。
小衣茫然地摇了摇头,扁着嘴小声说道:“必须藏起来,被他们看到的话会被杀死的……”
“他们看不到就没关系?”余晖想到刚才的情况。
小衣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眼神不安地游移着,似乎完全没有了主意。
余晖权衡着往哪里走,身后的卧室肯定不能回去了,右边的房间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厨房里可能有武器,但恐怕没有躲藏的地方。离开这间房子肯定不行,谁知道外面会是什么玩意,说不定就是自投罗网。门旁边的厕所也是个选择,但弄不好就是把自己关进了绝路。
最重要的是,防盗门开了一条缝,肯定有人熘进来了,只是不知道藏在哪里。一旦选错了那就是送货上门了。
余晖舔了舔嘴唇,毫不犹豫地走向厨房。他还是觉得需要一把武器,到时候无非是互相伤害。
虽然他知道右手边的房间大概是最佳选择,因为只有那扇门是关着的,破门而入的家伙大概率不在里面,但他没有束手待毙的意思。
站在厨房门前,余晖先是探头朝里看了看,里面十分简单,满是油污的灶台上有一口黑乎乎的铁锅,旁边还有一口蒸锅。墙上的架子上挂着些厨房用品,其中有一把光亮亮的菜刀。
“好极了。”余晖抱着小衣熘进了厨房内,伸手把菜刀取下来。手里握着菜刀的木质把手,沉甸甸的重量让他的心里稳了稳。
“有意思,我擅长的分明不是战斗,但武器在手还是会让我觉得轻松许多。”余晖好笑地分析着自己的心理变化,“果然我还是崇尚着紧张刺激的对战吗?那种稍微松懈就会掉脑袋的对决很是有些浪漫呢……”
这样想着,他抱着小衣蹑手蹑脚地靠在厨房门边,思索着是否能在这里埋伏一手。
“只是不知道进来了几个人。”余晖扫了眼灶台下面的小柜子,掂了掂怀里的小衣,这女孩瘦得不像话,大概能塞进去。先把小衣藏起来,他也好放开手脚。
余晖一把掀开了最近处的小柜子,里面放着满满当当的碗盘,他合上这个柜门,打开了下一个。
柜子里传来一声细小的呜咽声,余晖举起菜刀看向里面,与蜷缩在柜中的人四目相对。
长长的黑发,苍白但微微泛红的脸色,纯美可爱的脸蛋,还有那双漆黑的纯净眼眸,这俨然是另一个小衣!
柜子里的女孩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唇,眼里闪着泪花。她穿着跟余晖怀里的小衣一模一样的白色小裙子,两个女孩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容貌举止都完全相同。
余晖的脸僵了僵,微微后退了一步,一时间分不清谁真谁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