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成都城。
诸葛亮逝世二十九年,冬十一月。
魏国五路伐蜀,势如破竹,此刻兵临城下。
秦戈身披甲胄屹立城头,借着夕阳的余晖遥望远处尘土飞扬。
“都尉,听说绵竹被屠城了,是真的么?”身边有人问道。
秦戈帮对方扶正有些歪斜的头盔,“好好站岗,别听人乱说!”
一身轻甲的少年跑上城楼,“都尉,两名逃兵已拿到楼下!”
只比秦戈小上两岁的少年今日第一次穿上骑服担任骁骑,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雀跃。
秦戈皱眉道:“犟驴!别冒冒失失的,稳重些!”
叫犟驴的少年吐吐舌头,跟随秦戈下楼。
“昭……昭烈庙有鬼,有……有鬼!”
“城……城内有邪祟,快离开,快……快离开!”
城墙下两名蜀兵背缚双手跪地怪叫,犟驴低声道:“人抓到时,已经语无伦次,这一路上都在说昭烈庙有鬼。”
“荒唐!”秦戈斥道:“昭烈庙供奉的是先帝,怎么会有鬼祟?”
“前些日子值事禀报说,庙里常有人夜半低语,等到进去查看时,却不见人影。”
犟驴有些踟蹰。
“连续两夜派人守卫,到早上都疯癫地做了逃兵。都尉,这事儿蹊跷!”
“蹊不蹊跷的也是临阵脱逃,依军法处置!”秦戈抽出腰间佩刀,走到其中一人身边。
自己手下若有逃兵,当将军的要亲手处决,老师时常这样教导。
“还有遗言么?”秦戈将刀搁在逃兵的脖子上。
“有……有鬼……有鬼……昭……昭烈庙……”
两人依旧语无伦次,秦戈无奈举刀。鲜血过后,人头落地。
周围的蜀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来谣言已经影响到军心。
“一会儿跟我去趟昭烈庙,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秦戈转头吩咐。
犟驴抬头望了一眼天色,“都尉!晚上不怕魏贼来劫城吗?”
秦戈笑了笑,“无妨!绵竹之役后他们便奔袭到此,还没留出喘息的工夫,若今夜劫城,纯属找死!”
两人翻身上马,在黄昏落日中留下狭长人影。
“那就是大将军的学生,新任骑都尉的秦戈将军吗?看起来好年轻啊!”城头上一名站岗的新兵向老卒请教。
老卒从腰间掏出酒葫轻抿,侃侃而谈。
“他是大将军的接班人,自小在将军府受教,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听说连名字都是大将军亲自起的,取自北伐的‘伐’字。”
“伐?”
“你把左边去掉念什么?”
“呃……戈?哦,原来如此!那秦戈将军的爹娘呢?”
“嗐!他祖父官至大司农死于任上。父母回绵竹老家时,染了风寒病逝,家里早没什么人了。如今大将军就是他的父亲!”
新兵若有所思地点头。
……
两匹马在长街骑行,犟驴在身后问道:“都尉!是战是降,朝堂始终没有定论,你说明日会开战吗?”
“如今魏军主力被大将军牵制在剑阁,城外那些魏兵应该不如想象中声势浩大。陛下若不糊涂,该战才是!”秦戈道。
“这次他们奇袭景谷道真是出乎意料,听说城外统兵的是大将军的宿敌?”
“是。屡次北伐都折在这老家伙手上!”秦戈感到有些苦涩,城外那面书写着“邓”字的将军旗在心中挥之不去。
进入内城来到昭烈庙门前,二人翻身下马。
供奉先帝刘备的庙宇是蜀汉的祖庙,里面干净整洁,并未修葺地如何浮夸,很符合先帝简朴的性子。
庙里香火长明,长年有人祭扫,只不过眼下院中却不见一名值事。
“这两日昭烈庙有鬼祟之事传开,已没人敢守在这里。”犟驴解释。
此时天色渐暗,秦戈让犟驴为庙里掌灯。廊道灯火缭绕,将院子照亮。
秦戈率先进入庙中在先帝塑像前祭拜,缕缕香火悬空后,才敢恭敬退出。
“我们就在这里等,看看会有什么邪祟出现!”秦戈坐在院里的台阶上。
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犟驴百无聊赖,背对院门,守在秦戈身前。
“都尉!你说大将军能分兵来救成都吗?”
“难说!”秦戈皱眉道:“毕竟剑阁对垒仍处胶着,恐怕无暇分心!”
犟驴恨恨道:“若非阉狗乱政,我们也不会如此被动!”
犟驴口中的阉狗指的是当今天子的近侍宠臣——大太监黄皓,如今任职中常侍。逼大将军屯田沓中远离朝堂,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年初魏国关中治兵,大将军密报成都,恳请早作准备。谁知书信被黄皓私藏,致使军机延误,令蜀国措手不及。
秦戈小心道:“你我行伍出身,对于朝堂上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妙。”
“是!都尉!”犟驴抱拳,“我只是因为陛下身边这条阉狗,替大将军不值!”
“噤声!”秦戈低喝。
“谁在说中常侍大人的坏话?”一个尖细的嗓音颐指气使。灯光下一名胖太监领着三名侍卫从院门口走进来。
秦戈见胖太监身着锦服,明显比寻常小太监华贵,知道是黄皓手下任职的寺人,忙起身行礼。
“哦?都尉大人?”胖太监看了看一旁的犟驴,斜睨秦戈,“你手下的骁骑越来越放肆了,连中常侍大人都不放在眼里!”
“公公息怒!末将驭下不利,回去自会训斥!”如今黄皓在朝堂一手遮天,面对他的嫡系,秦戈只得赔笑。
“哼!”胖太监冷笑,“中常侍大人是陛下跟前的人,侮辱他老人家就是侮辱陛下,都尉觉得训斥几句就够了么?既然将军府无力约束部下,不如让大将军把兵权交了,另择贤明!”
黄皓权柄煊赫,倒养肥了身边的一帮鸡犬。如今这帮阉党各个眼高于顶,不可一世。
秦戈强压心头怒火,“公公想怎样?”
“怎样?所谓祸从口出,当然是要教训一下!”胖太监把头一扭,“来人,掌嘴!”
一名侍卫撸袖上前,犟驴怒目而视。
放在以前,秦戈并不会把一名寺人放在眼里。只不过现下城防本就紧张,他担心这帮阉人再从中作梗,所以不敢得罪。
“公公,这小子新入骁骑营不久,目无上司是末将管教失职。若要责罚,恳请公公责罚末将!”
秦戈虽然忍气吞声,可他并不肯让手下兄弟遭受羞辱,唯有自己承担。
黄皓与大将军结仇已久,自从大将军远离朝堂,他的旧部没少遭这位大太监的嫡系阉孙们诘难。而秦戈更是首当其冲,深受冷遇。
“都尉大人官居四品,咱哪敢责罚您呀!不过既然您执意护短,咱也不能不给将军府面子。”胖太监阴阳怪气。
秦戈虽知对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却还是让犟驴上前赔罪。
“这小子不敬在先,公公大人大量!日后若有能效劳的地方,公公尽管吩咐!”
犟驴不情不愿,被秦戈瞪了一眼后,才勉强抱拳。
“先别忙着行礼!”胖太监抬手打断,坏笑着伸出一只脚,“都尉大人帮咱把这只靴子擦干净,今日的事便一笔勾销!”
“都尉!”犟驴闻言大怒,左拳紧握,被秦戈按住。
“怎么?”胖太监眯起眼睛,“这位小兄弟不服?
“愣小子不懂事,公公别跟他一般见识!”
秦戈挡在犟驴身前,虽知对方明显是要羞辱自己,可仍旧不动声色地弯腰跪地,“末将替公公擦靴。”
这时一名侍卫走近,“公公,陛下让咱们来这里调查闹鬼之事,是否该先四处搜查一番?”
“急什么?”胖太监不太高兴被人打扰兴致,侍卫讪讪退下。
盯着秦戈擦了半天,胖太监脸上露出狡黠。
“咳……呸!”
一口浓痰被吐在另一只靴子上面,“这只好像也脏了,烦请都尉大人一并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