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圆不奢望妖兽言无不尽,只要尽量知无不言,即可。
从倭奴使节团入城到现在,大致脉络已捋清楚,许多疑点前后映照,谜底呼之欲出,只是需要妖兽点头应证而已。
方圆轻笑一声,笃定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倭奴人进贡的三件宝物之一,那件枯萎的启灵雪莲,是否是一郎君途中吸去了精华?
妖兽点头承认,一株灵药而已,实在不足挂齿,一郎君的身份已然暴露,事到如今没什么值得藏掖,它反倒有些意外,方圆会有此一问,区区一株灵药,金丹第一人在乎这个?
方圆当然要问,灵药不值一提,却关乎倭奴人对大唐天子的态度。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倭奴正使小泉石野,副使小泉小野,以及松岛都是你宰的?”
方圆又问了一句妖兽看来是废话的问题。
妖兽供认不讳,三个凡夫俗子同样不值一提。
“将小泉石野的屋子翻找一通,看来你一早就知道,倭奴人与龙门弟子勾结之事。
不动小泉小野的屋子,大理寺仵作说小泉小野被宰前有过一番打斗,应是你逼问无果,小泉小野怒而反击,而之所以不翻找小泉小野的屋子,因为确定小泉小野的地位在小泉石野之下,不愿浪费功夫。
至于松岛出去暗号联络龙门奸细,你应该也在暗中跟踪吧?可为何当时不见你的身影?”
方圆自顾自地将分析案件脉络,龙门众人、倭奴人纷纷竖耳聆听,只是说到松岛时,便开始听不懂了。
在场之人只有妖兽听得懂,答道:“方大人跟踪松岛的那一日,在下不敢现身,跟踪松岛之人是那晚大人所斩之人!”
方圆点点头,如此便说得过去,那日除了松岛,他可没见到倭奴使节团的其他人。
“黑衣人通风报信,松岛的那封信被你所夺。而松岛屋中那座自毁的传送挪移阵图,只是你留下迷惑我等的障眼法,当真是一记妙手。当时妖气一闪而过,只是你施展的天赋神通,就如夜里从他们几个手中逃脱一样,而你当时只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方圆捋着案件脉络,说道最后指了指张屠夫。
妖兽先前从宣平坊张屠夫、兔子、龙灵手中逃脱,传送挪移到康平坊外,以致方圆设下的一记散手落空。
好在这个小小的局中局没有完全落空,相反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张屠夫一嗓子惊动整个长安城修士,逼得妖兽来不及抹去传送后的妖气,才有方圆天大亮时,从康平坊门口找到怪异妖气,进而才对夜宿康平坊的一郎君起了疑心。
如此才有了方才的一番试探,杀气锁向一郎君,诈唬出了这厮。
妖兽一口承认,笑道:“方大人不仅修为超绝,就连查案推理也是一把好手。”
方圆呵呵一乐,自嘲道:“虽很是受用,可还是比不过一郎君你的手段,不仅胆大包天藏在老子眼皮子底下不说,还屡次三番将脏水泼给老子,害得倭奴人、龙门两方蠢货,没完没了地到圣前告状。”
妖兽摇头,反而安慰起方圆,“方大人自谦了。实是忌惮大人金丹第一人,以及龙雀卫斩妖屠魔的名头,才不得不栽赃嫁祸。”
一人一妖三言两句间,将对方太高,一个骂龙门蠢货,一个只提金丹第一人、龙雀卫,令龙门弟子一时不是滋味。
尤其郎炎、郎逸文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如此说来,老子还应该高兴?”方圆翻个大白眼,又道:“终归是阁下手段高,中麻志乃当时应瞧见是你宰了松岛,这才有了第二日一早,你去这厮屋子时,吓得这厮大喊救命。只是按说你连同为伙伴的黑衣人金丹碎片都能吞了,为何偏偏放过了中麻志乃?这厮自那日之前,对老子恭恭敬敬,应该是你命他去圣前告老子的状吧?”
中麻志乃在松岛被宰之前,一直对大唐、对方圆恭恭敬敬,乃是倭奴人中最懂的两国尊卑之人,而松岛被宰后的第二日,中麻志乃皇宫门前变卦,一路哭嚎着冲进皇宫闹腾,前后大变。
如今看来,或不关乎中麻志乃城府太深,应是受了妖兽胁迫。
妖兽由衷叹道:“方大人真可谓洞察秋毫。不错,中麻志乃的确瞧见是我宰了松岛,也的确是我吓唬他去大唐天子跟前告你,至于为何不杀他灭口,整个东瀛岛只有他拿我当人看,这是他应得的。再者,当时我以本体现身,以为他不会认出,事后想来应该是认出了我。”
方圆心思急转,整个东瀛岛只有中麻志乃拿妖兽当人看?这里面包不包括黑衣人?
“既连中麻志乃都能放过,为何要吞同伴金丹碎片?”
妖兽神色一冷,话语里带起浓郁杀机,“同伴?他可不是同伴,他和他师父都该死,都该千刀万剐!”
“你是他的灵兽?”方圆追问。
妖兽神色阴沉,眼中升起暴戾,“不是!莫要再问此事!”
方圆冲着前方抱拳,算是给妖兽赔不是,疑惑道:“传送挪移、隐藏妖气,阁下为何金丹期便能觉醒两大天赋神通?”
看到方圆抱拳,妖兽怒火渐消,只是这个问题一出,眼中顿时又是一片恨意,不是冲方圆。
“隐藏气息不是天赋神通,拜那对千刀万剐的师徒所赐!”
方圆点头,不敢继续追问,目前问的所有问题,都是细枝末节,真正问题还未问到。
“那日你我从官驿外碰上,你去中麻志乃房中偷取金饼子,可谓神来之笔,将我升起没多久的猜疑通通打消,如今想来还是阁下厉害。”
适当的夸夸妖兽,算是安抚,为真正的问题做铺垫。
方大将军心思缜密的很。
妖兽嘴角挂起笑意,“那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被方大人诈唬出来。终究是大人技高一筹。如今想来,大人在官驿中说的那句只留兔子一人看守宣平坊大宅,是故意为之,可笑所有人都以为大人恼羞成怒,更害得我险些栽在那里。不对,严格来讲,在下就是栽在那里,康平坊外来不及抹去的妖气,才让大人怀疑到在下头上吧?”
二人一问一答间,众人总算是将整个案件听了个大致明白,一时间众人看向方圆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这几日方圆做的不仅仅是破案那般简单。
所有矛头都指向于他,姬心夜四次推演,倭奴人连番闹腾,郎炎、高毅打上门去,单就这些破事,换个人哪还有心思去管破案,一肚子委屈,自然火冒三丈,撂挑子,更别提彻夜守护长安城,还要面对龙门的冷嘲热讽。
倭奴人、龙门五行宗弟子、张森,妖兽可劲地栽赃陷害,方圆却能忍着所有指责、诬蔑,短短几日将一件看似一团乱麻的案件一举攻破,不提非常人所不能这些恭维之语,气量真正的不小,最少识得大局。
莫要小看了识大局这件事,对高高在上的修仙者而言,凡俗之大局有几个放在心上?
难就难在金丹第一人,识大局。
有此修为,几个能受这等委屈,倭奴人闹腾,也没见方圆怒而斩之。
修仙者中常说,金丹之下皆蝼蚁,连同为修仙者中的筑基修士、先天修士都是蝼蚁,何况凡夫俗子,更何况小小倭奴……
只是,众人漏了一件事,或者根本不知道,倭奴人也好,龙门众人也罢,所有人的闹腾、指责、挑衅,在姬心夜失忆这件事跟前都不值一提!
方圆这几日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心心念念的姬心夜彻底失忆,对他冷漠、厌恶。
此中滋味,无人能懂。
“算是如此,康平坊外的妖气确实让我再一次对你起疑。这娘们前后四次推演,前两次你都站在我身后,只可惜你那隐藏妖气的神通,让老子无法怀疑你。后两次推演,当时没有多想,只是先前站在康平坊时,突然想到,后两次姬心夜所指正是这个方向,而据我所知,你这几日一直夜宿康平坊。加之老子故意说宣平坊防守空虚,又恰恰有妖兽杀到,当时在场之人,据老子所知无一人泄露此事,那妖兽很可能就在在场之人中。如此下来,你最可疑。”
方圆很上道地为妖兽解惑。
妖兽由衷叹道:“百密一疏,终归是方大人演技好,气急败坏骗过所有人。而在下又被大人过往威名震慑,不敢去赌。方大人如此豪杰身死道陨实在令人可惜……如果大人愿立下大道誓言追随于我,我可放了这位姑娘,也可忍着吞下大人当世第一上品金丹的诱惑。”
方圆愕然。
龙灵、蔺雪琪、张屠夫愕然。
龙门一众愕然。
妖兽竟起了爱才之心?
要方圆立下大道誓言追随?
这他娘的弄反了吧?
方圆心中冷笑,屠虐大唐百姓,竟狗胆包天要方大将军追随?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方圆不动声色地笑道:“此事稍后再说不迟。在下还有几个问题,还请一郎君如实相告。”
妖兽起了爱才之心,对方圆变得和颜悦色多了,“方大人尽管问。”
方圆感激地点点头,道:“倭奴人勾结龙门弟子盗取五行宗功法典籍一事,阁下在东瀛岛就已知晓?此行混入倭奴使节团,想来取得中麻志乃贴身护卫的身份就要用去几年功夫吧?”
得知方圆已经知晓倭奴人勾结龙门弟子盗取五行宗功法典籍,妖兽将方圆收入麾下的爱才之心不由得愈发强烈。
“不错,十几年前,东瀛岛突然出现一些略通五行功法皮毛的人,连筑基境都算不上,只能算二流武夫,却能使出一些个简陋的五行法术,虽似是而非,可也引起了那对千刀万剐的师徒警觉。一番探查下来,发现日本某些贵族早已布局多年,早就打起大唐修仙者的主意,而这些人一个个骨头极硬,拷问不出一句话来。这才派我混入日本贵族之中,而我则选了礼贤下士的中麻志乃大人。”
龙门众人齐齐色变!
浓郁的杀气如惊涛骇浪,扑向官驿中所以倭奴人!
震怒!
怒不可遏!
怒火滔天!
小小倭奴,竟敢打龙门功法的主意?
简直不知死活!
简直自寻死路!
“倭奴贵族布局多年?已有倭奴人会五行功法皮毛?好一个狼子野心!那么阁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将此事告知龙门岂不更省时省力?即便你口中的那对师徒是魔门之人,想来龙门也会跑一趟东瀛岛。”
方圆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料定其中必有玄机。
龙门众人竖起耳朵,不愿错过一个字。
郎炎、郎逸文面色铁青,心中一阵肉疼。五十件上品灵器!一半功夫在其中的本命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