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带兵前往东边对抗倭国之后,朝堂之上的朝臣们都敏锐地发现,这京都之中的氛围更加紧张了。
风雨欲来。
谢洵走的第一日,皇宫之中气氛凝重,钱二通更是片刻都不敢离开祁帝身边,与包括林阁老在内的两位老臣,日夜守着祁帝。
而怀王府之中的秦如霜,则是守着麟宝寸步不离。
然而秦如霜料想之中的一些情况都没有发生。
谢阳似乎只是单纯地为了让谢洵带兵与倭国抗争,在谢洵走了之后,他竟毫无动作,甚至连皇宫都不怎么去了。
谢洵走的第三日。
沈笑阳来了一趟怀王府。
“兄长,皇宫之中情形如何?”秦如霜迫不及待的问道。
沈笑阳神色有些凝重,“皇宫之中一片寂静,四皇子和左相没有任何动作。”
听到这话,秦如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不认为谢阳将谢洵从京都引走,只是为了像这样任由祁帝昏迷。
若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动作,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谢阳在等待,某个时机还没有到。
见秦如霜神色凝重,沈笑阳忍不住劝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皇城军还是可靠的,若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不是还有皇城军吗?不会让四皇子乱来的。”
秦如霜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兄长,你不了解四皇子。若说之前他还有些忌惮,可现在他已对父皇下手。这次倭国来犯,又如此蹊跷,说明他已经走了一步不得已的棋。若不破釜沉舟拼一把,难道等着谢洵回来之后彻查他与倭国勾结的事情吗?”
“他定然会想办法对付皇城军,只不过不知道他会何时动手。他一日不动,我们便处于被动的位置,我现在倒希望他早些有所动作,我才好想出应对之法。”
秦如霜的担忧是对的。
谢洵离开的第五日。
黄陵护卫来报,皇陵遭到一群山匪袭击。
秦如霜得到的消息是沈笑阳带来的,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四皇子谢阳早已以祁帝昏迷不醒无法处置突发状况为由,召集朝臣,派出了邹远手下的一万皇城军,前往皇陵,剿灭山匪。
秦如霜听到这个消息,眸子一沉。
“如霜,要我说,你也不必这样担心,四皇子手中根本没有兵马,就算他用这调虎离山之计,骗邹远将军带着一万皇城军去皇陵剿匪,那不是还有朱煞手中的那些皇城军兵马吗?谢阳不敢乱来的。”
秦如霜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不,兄长,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些年皇城军在王爷的带领下整顿军纪,所向披靡。京都周边哪有什么山匪?而且皇陵距离皇宫只有半日的路程,萧山不可能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大费周章只为骗他们过去半日一日的。恐怕他们这次去了,就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如霜猛地看向沈笑阳:“兄长,我来不及同你解释了,大理寺可用的人马有多少?”
沈笑阳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要问这个,还是答道:
“大理寺只是断案之所。带刀护卫不过几百人。现在能调用的大概三百吧。”
秦如霜沉吟片刻,说道,“兄长那里能用的有三百人,将军府有一千府兵,怀王府有两千府兵……总共加起来也就三千三百人。”
沈笑阳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要问这个,可还是本能的感到紧张:“你,你清点这些人马做什么,我们要与何人交战?”
秦如霜沉声道:“四皇子,谢阳。兄长,你现在立刻回大理寺,将那三百人带来!我去将军府调那一千府兵,一定要快!”
沈笑阳一咬牙,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十分紧急的状况,不然秦如霜不会如此着急,立刻说道,“好!我这就去找人!”
说完转身离开。
而秦如霜则是吩咐后院的奶娘,带上麟宝准备前往将军府。
同一时间,四皇子府内。
“外公此举,真是让孩儿越来越看不懂了,咱们派人去伪装的那些山匪,不过几百人,让邹远带着一万皇成军去剿匪,就算加上从京都到皇陵的路程,不过半日!那几百个人扛不了两三个时辰,来回也就一天,也不够我们做什么事情啊!”
萧山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茶,说道,“谁跟你说,邹远将军是去剿匪的?”
萧山抬起,眼皮淡淡看了谢阳:“如今陛下昏迷,二皇子带兵出征,三皇子不问朝事,而你手中又没有兵马。没了二皇子坐镇,那些个手握兵权的武将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是正常的吗?”
谢阳瞳孔巨震:“外公,你的意思是……”
“邹远的军中,我安插了几个咱们的人,接下来就等着瞧好戏吧,马上皇陵那边就该来消息了。”
……
就在秦如霜整合完手边所有可用的兵马之时,一个小宫人跌跌撞撞地冲向了怀王府。
此时秦如霜已经翻身上马,带着三千三百人集结在怀王府门口。
那小宫人看到秦如霜,仿佛看到了救星,直直地冲了过来。
“王妃!钱大人让我来带话!邹远将军中的一员士兵跑回了皇宫之中,浑身是血,说,说邹远将军剿匪是假,带着一万皇城军,反,反了!”
听到这个消息,一旁的沈笑阳只觉得荒唐至极。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邹远将军带兵打仗,忠心我大祁数十年,怎么可能反了?!再说他只有一万人马够干什么?”
那小宫人摇了摇头,说道:“这,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只是那士兵来的时候带了一封书信,说那书信是邹远将军里通外国,与倭国往来的书信,信中称陛下病重,倭国突然进攻就是要支开怀王,好让京都之中的邹远将军带着皇城军,起兵谋反!”
秦如霜冷笑一声:“看来,谢阳是想将自己与倭国勾结的罪责,推到邹远身上了。”
沈笑阳听完也是怒不可遏。
“我才离开皇宫这一小会儿,怎么发生这么多事情,那朝中大臣怎么说?”
“小人来的时候,四皇子已经带了剩余的一万皇城军人马往皇陵去了,说是要将那群叛军通通剿灭!
”
沈笑阳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怪不得,怪不得秦如霜要突然整合手边所有可用的兵马,原来是早就想明白了其中的蹊跷!
她看向秦如霜,说道:“四皇子走的这一步棋是用心险恶,可是剩下的那一万皇城军人马不是在朱煞将军手中吗?若朱煞将军拒不带兵,那四皇子也做不了什么呀!”
直到此时,秦如霜已经梳理出了谢阳所有的想法。
“兄长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吗?谢阳所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所以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获得皇城军的指挥权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便是将邹远引到皇陵,然后污蔑他带兵造反,这样谢阳就可以顺理成章调用剩下的皇城军人马。”
“毕竟他现在打的旗号是捉拿反贼,如果朱煞拒不领兵,那岂不是证明他与反贼是一伙的吗?若朱煞真的拒不领兵,谢阳反而更开心,毕竟这样一来,他便可一次折掉谢洵身边的两员大将了!”
风重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已经五十六岁高龄,算得上高寿。虽没有亲生的孩子,继子继女却称得上孝顺。自她得病后,丈夫叶宪花费重金遍请名医。儿媳与继女衣不解带的侍候她,继子领着孩子们在院中祈祷。
五十六了呀,也该是时候了……
这些日子她总是想起母亲文氏,文氏生得极美,有张鹅蛋似的脸庞,一双眼睛似是笼了雾气般。还记得小时,文氏温柔地抱着她,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捏她的脸蛋。文氏会躲起来与她玩捉迷藏,而后唤她的名字,让她顺着声音跑。她通常会兴高采烈地向着文氏冲去,嘴里喊着娘亲。而后仰起头,等着文氏的夸奖。
还记得有一次摔倒了她哭得伤心无比,文氏拍了拍她满是灰尘的裙裾:“重华莫哭,要听话。”
母亲……风重华闭了闭眼,任眼角的泪水滑落。
迷迷糊糊中,却有只手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将那滴泪水温柔的拭去。
出嫁三十六年,叶宪除了成亲当晚进了她的屋,就再也没进过。
她永远都记得叶宪褪去她的衣裳后那满是诧异的神情,她身上密密麻麻交错纵横的伤口如同一条条丑陋蜿蜒的小蛇呈现在叶宪面前。
她记得,叶宪轻轻掩了她的衣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真狠。”叶宪背对着她说了这一句,就转身离去。
他不仅不进她的屋,就连说话也是极少的。府里的几个姨娘觉得她不得宠就暗中捣乱,她不动声色地接连纳了几个精通歌舞棋艺的妾室。叶宪就喜欢妖妖娆娆的人,整日呆在新人房中不出来。姨娘们这才醒悟,风重华想让谁得宠谁就得宠,想让谁失势谁就失势。反正叶家有的是银子,再多的姨娘也养得起。
姨娘们知道了风重华的厉害,就开始低眉顺目,乖乖顺顺地讨好她。姨娘们听话,她也不亏待她们和庶子庶女。一年四季的衣服首饰侍候的人从没短缺过。她善待前头主母留下的一双儿女,将家宅治理得井井有条,叶宪的生意越做越大。
她这一生,也算是过得顺遂了。
除了……
风重华侧了侧头想着再睡一会,却看到院墙外飞来一只浑身湿透的麻雀,她怔了怔,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着麻雀的方向跑了过去。
然后,她看到满院的梨花开得如烟似雾,繁盛如雪。“我这是在哪?”风重华立在梨树下,风一吹便有花瓣如轻云飘落,纷落在她的发鬓间,拂面生香。
“让她嫁给京阳伯次子有何不好?”院中,一个低沉的中年男声响起。
枝头上的麻雀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张开翅膀往高墙外飞去。
此刻夕阳西斜,几缕霞光在男子脸上印出斑驳的光影。他双眉紧锁,薄唇抿成一线,满脸阴郁之气。
父亲?她怎么又会遇到父亲?他不是早已老死了吗?风重华睁大了眼睛,手指紧紧攫着,用力的掐进肉间。
这是梦?还是幻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下惊惶不安,抬起头往风慎对面望去。
“娘?”风重华身体微微颤抖。
文氏还和记忆里的一样,看起来即温柔又娴静,她站在风慎面前,泪水流了满面:“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京阳伯次子病的要死了,你为何要把重华嫁给他?
”
“谁说京阳伯次子要病死了?你这是在哪里听到的胡话?”台阶上,风慎的声音又气又急,“这几个月我在府里闭门思过,你可替我想过办法?不是说长公主待你好吗?她为什么不帮我?现在我也就指望着京阳伯替我说话,我将长女嫁给他家又怎么了?”
风慎又向前行了一步:“她是我的女儿,婚事因何做不得主?”说完这句话,他盯着文氏,将唇抿得紧紧。
文氏身子颤了颤,深深垂下头去。
满院的风突然停了,深深浅浅地簇于枝上的白色梨花突地停止了晃动。空气似乎不再流动,如冰河止水一般。
“我为你们母女做了多少事情!养了你们母女这么多年,怎么你却不知报恩?”风慎烦燥起来,一脚将身边的椅子踢了出去,椅子沿着台阶滚了下去,发出连续而沉闷的撞击声。
“报恩?”文氏突然笑了,笑得凄厉而绝望,“若没我们母女,你焉有今日的好日子?你要娶平妻,我由你。你不喜我们母女,我任你。你休想让重华嫁给那个将死之人,我不许……”
“啪”清脆的巴掌响起,在寂静的后院中听得分外响亮。文氏怔了怔,转身向着院子深处跑去。
风重华的瞳孔猛地收缩,面色白得如同满枝的梨花。记起来了,这是她十岁那年。她远远看到父母在后院争执,而后父亲打了母亲一巴掌。
不久之后,母亲就被人发现在祠堂里触柱自尽。
风重华踉跄后退,耳朵里还回响着刚刚听到的巴掌声。
“不!”她厉声尖叫着,拼命向前跑去,“娘亲你会死的,你不要走。”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母亲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祠堂中……
风重华用力推开了祠堂的大门,老旧而厚重的门栓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响声。
门后,风慎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了风重华的右手:“你个贱人,是你害死了你娘,是你害死了她……”
“不。”风重华流下两行泪,她是来阻止的,可她实在跑的太慢,实在是太慢了。
“贱人,贱人。”风慎猛然朝她脸上扇了几巴掌,嘴里却语无伦次,“自从你出生后,何曾有一日好日子过?如今却死了?却死了?”
风慎怪叫一声,用力撕开了她的衣襟。
“不要碰我!”风重华挣扎,重重地咬向风慎的手腕,她拼命的咬着,直到嘴里泛起血腥。
风慎大声惨叫,而后一脚踹到风重华胸前。
一股痛到窒息的疼将风重华淹没,她踉跄后退几步,而后跪倒在地。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母亲就在不远处,满身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