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和老张二人从孔洞跳下,本以为是个房间,没想到竟然是个望不到边际的长廊。
他们所在的一侧是长廊的顶端,平整的水磨石砖地板,斑驳的石墙前摆着一副金丝楠木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摆着齐全的胭脂粉黛、妆奁画笔,没有一样不是镶着金丝边纹、雕着鸟兽龙凤。
梳妆台上立着一面将近半身高的海兽纹葡萄镜,铜镜泛着暗黄色的微光,其边缘包裹着一圈精致的银边,周圈嵌着四颗闪烁着翠绿色光泽的夜明珠。
尽管到处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但丝毫不影响此处雕饰的华贵,单看这一隅,就足以想象拥有这间闺房的人家有多么的气派。
长廊两侧的墙面每隔一段距离就装裱着一副字画,看雕饰纹路同样是极尽奢侈。
而长廊的另一端有耀眼的亮光传来,从这一侧看去,就仿佛一片黑暗中开了一个白亮的方形口子,无法凭目测判断其远近。
李顺步至近前的一幅画作前观瞧,其上是一黑一白两只纠缠的阴阳鱼,看起来笔力苍劲,毫不拖泥带水,阴阳鱼周围画着乾坤八卦,每一卦的外侧都以篆文细细写着一段古诗,连起来读便是:
“乾坤立道列南北,造化天地成万物。雷声震震曰善教,巽逐阴风曰进退。
坎险陷陷心惮虑,离丽附和柔顺心。艮止审慎动静适,兑喜悦悦善照临。”
“鸿蒙混沌,无极始出,两仪四象,衍生八卦,嗯,这是古书上记载的创世之始……”李顺喃喃自语着,看得津津有味。
无意间一转头瞥向那面铜镜,竟发现自己的身后飞快地闪过一团黑影。
“谁?”他警惕地拔剑转向身后,却只见空荡荡的黑暗长廊,以及有些刺眼的白色光亮。
再望向铜镜时,镜子边缘的四颗夜明珠却由翠绿变成了蓝色,透过铜镜中昏黄的倒影,他明显看到,在那明亮的长廊另一侧,远远地立着一个瘦长的人影。
李顺回头与老张四目相对,二人都确信自己从镜子中看到了那个瘦长的影子,但回头看长廊之时,却什么也看不见。
老张举起剑,朝李顺招手道:“顺儿,你盯着他,我靠过去看看。”,说着便一步步朝黑暗中走去。
李顺点点头,再看向镜子的时候,那男人竟然已经换了个姿势,之前是双手低垂在身前,现在则是直立起身,两手放在身侧,似乎在看着他们。
他的头几乎能挨到长廊的顶端,看起来可能得有一丈多高,笔挺地站着,一动不动。
然而,仅仅在李顺眨眼的功夫,那男人的姿态又变了,竟然抬起了一只手,似乎是在跟他们打招呼。
更瘆人的是,他的影子比起刚才更大了,这意味着,他的位置离他们更近了。
李顺提醒道:“师父,小心,他好像朝我们靠过来了!”
说这话时,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眼神,再盯回去时,影子靠的更近了,离黑暗中的老张已经只有咫尺之遥。
李顺终于意识到,只要自己不盯着它,镜子里的影子就会飞快地行动,他不敢再眨眼了。
从镜子中已经能看出对方的大致体貌,戴着华丽的雀翎羽冠,长长的头发披散到腿间,从身形来看是个男子,虽然脸上漆黑一片,但能够看出脸庞和身材都极为瘦削。
他的身上穿着长袍,脖子上、手腕上似乎都戴着许多金银珠宝的链子,长袍的袖口因为佩戴的首饰过多而沉甸甸地垂出褶皱。
骇人的则是他抬起的那只手,其上留着数尺长的指甲,弯弯曲曲,形如铁钩一般。
李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所穿的这身长袍明显并非王公贵族,但却带着与身份极不相称的羽冠和首饰,正常人即便再有钱,也不会闲着没事戴这么多装饰如此折腾自己,唯独有一种人除外——
棺材里的死人。
李顺听老人们说过,有些人死后,指甲和头发并不会立即停止生长,因此联想到对方的长发与指甲……李顺越想越确认:这一定是个已死之人。
对现在的李顺来说,一具会行走的尸体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毕竟比之可怕数倍的场景他也已经见识过了,但接下来玉鬟的话却再次令他感到一阵恶寒——
“李顺,你要当心,如果说上一个楼阁上的还只是一个不成气候的女鬼的话,这个房间里的,就是已经完全修炼成型的妖精了。”
看着镜中的老张已经来到了那男人的身影跟前,李顺连忙喊道:“师父!他就在你正前方一步远!”
老张闻声举剑便刺,但却什么也没刺中,他接连挥剑唰唰连砍数刀,但在镜中看来,剑刃就像是从男人的影子中穿过去一般,仿佛二者根本不在一个空间内。
他的眼睛已经干涩胀痛难忍,眼球像沾了辣椒水似的火辣辣的疼,眼泪不断地从眼眶分泌出来,李顺只得喊道:“师父!你快回来,我快盯不住他了!”
老张闻声便返回来,李顺强忍着痛楚,死死盯着那瘦长的人影,对方果然一动不动。
然而,在老张走到离他还有三幅画远的位置,那画像里竟然蓦地伸出一只长长的黑色巨手,一把抓住了老张的衣领子,没等他反应过来,就飞速地将他整个人拽入画中。
“师父!”
李顺连忙转身,但眼前依旧诡异得空无一物,老张的剑还躺在地上闪着亮光摇晃。
糟了!那个男人!
等李顺再回头看镜子的时候,那个瘦长高大的身影,已经伫立在他的身后,嶙峋的枯手就停在他脑后不到一尺的位置,朝他伸出铁钩般的长长指甲。
李顺瞪圆了眼睛,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起来。
经过刚刚的经验,他已经发现了,就算自己一直盯着镜子不动,哪怕只是思想上稍微分神,镜子里这个东西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发动攻击。
他感到背后的每一根汗毛都像刺猬一样炸了起来,脑子里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都仿佛沸腾起来。
他拔出剑,尝试着狠狠朝背后这个影子刺去,但剑刃毫不意外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完全没有起到任何的效用。
玉鬟也化作白雾扑向李顺的身后,但同样什么也没碰到。
镜子里李顺的眼球已经布满血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更不知道,如果自己在下一次眨眼前没有想到办法,将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霎时间,仿佛体内求生的本能燃烧起来,他的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拼命思索着这个怪物的破解之法。
“冷静,我要冷静,这世上绝不存在毫无弱点的怪物,一定有什么破解之法才对。”
玉鬟开口道:“要不要试试把铜镜打烂?”
“不行,太冒险了,如果镜子是束缚他的唯一器件,我们就危险了,眼下必须先想明白它的作用原理。”
玉鬟若有所思:“我记得听老神仙说过,每一只原生的妖,在成熟之日起都会获得一类特殊的能力,不同地区的妖由于灵脉的属性不同,所具有的能力也会大为不同。
换言之,同一区域的妖能力大多是“同根”的,譬如我的能力就是控制肉体的生长,而我所出生的地方周围,其他的妖精能力也都是和“生长”相关的。”
李顺恍然大悟,“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何不早告诉我?”
“我忘了嘛!那老神仙说话跟念经似的,谁能记得住那么多啊!”玉鬟嗔怒道。
李顺开始飞快地思考:倘若如玉鬟所言,这“画中境”里的妖能力是“同源”的,那么那个能隐身的女鬼,以及能自由模仿人形的“画中仙”,就应该与这个妖精的能力相似……
“镜子中有人,却碰不到……”
“我明白了!”李顺突然兴奋地大叫,“玉鬟!快用你之前获得的能力让我们隐身!”
李顺胸口的木牌开始闪出耀眼的光亮,笼罩他的全身,片刻后散去,铜镜中的他果然消失了,只留下那个高大的男人影子依然一动不动。
李顺决定押上性命豪赌一场,他猛地一下紧紧闭上眼睛,顿时眼睛强烈的酸痛感使得泪水止不住地流出。
他一边抹着眼睛,一边等待着看看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但直到他的眼睛恢复,自己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镜子之中,那个男人正挥舞着爪子,四处茫然地乱抓,尽管爪子数次划过李顺所在的位置,自己也毫发无伤。
“成功了!我果然猜得没错!”李顺大笑起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隐身了他就碰不到我们了?”玉鬟疑惑不解地问。
“问题就在于这面镜子上,”李顺答道:
“变身、隐身……这个‘画中境’里的妖怪使用的貌似都是障眼法,但实际上是通过某些手段来干扰人的视听等感官,说白了也就是‘幻觉’。
“因此,那个女鬼才需要借助‘月亮’来遁形,实际上只是让我看到了一个‘她不存在’的假象而已,真正的她还在。”
玉鬟反驳道:“照你这么说的话,我们应该能碰到他才对啊?”
李顺摇摇头,“这个妖的手段更为高明,他借助的就是这面镜子。”
说着,他走上前去,将那面铜镜移开,铜镜背后发出耀眼的白光,一时间刺得李顺睁不开眼,待到再睁眼时,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明明自己刚刚没动,但身体却转了半周,原本是面朝镜子一端的,现在变成了背朝镜子。
那个高大的男人就在他的眼前游荡,由于隐身还未解除,他依然未能发现李顺。
玉鬟茫然不知所谓:“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顺微微一笑,“一切都和我所预料的一样!”
说罢,他挥动手中长剑,大喝一声,径直朝那高大的男人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