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顺等人遭遇水贼的前一天,姜老大带着王大宝兄弟三人,乘着马车披星戴月,也终于来到了沙棘县。
“大宝,你歇会儿,换我来驾车吧。”姜老大拍了拍驾车的王大宝,对他说道。
“哎!”
王大宝坐进马车的车厢,身旁自己两个弟弟二宝和三宝蜷在一起,鼾声震天。
他打了个哈欠,感到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随即使劲摇了摇头,却不敢睡去。
自己身下沉甸甸的箱子里,可是李青云老爷的救命钱,容不得半点闪失。
车前的姜老大时不时回过头瞥一眼,“大宝,睡一会儿吧,你都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
王大宝只是答应着,视线却不曾从这个男人的身上移开。
出发的时候,少爷李顺特意暗示他,要多加留意眼前这个姜老大,因此一路上,他都谨慎地盯着这个人,不曾有丝毫懈怠。
马车穿过大片的荒地和农田,来到一片村落,暮色渐深,村里的烟囱陆续升起青烟,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味,远处林子里传来鹧鸪啼鸣,一行麻鸭嘎嘎叫着被农人撵回家中。
姜老大勒转马头,转身喊道:“天色不早了!大宝,咱们先找个人家借宿一晚,等天亮再动身吧!”
王大宝跳下车来,细细环顾起四周。
眼下,他们正处在一座山脚下的村庄,鹧鸪声从村外一片林子里传来,隔着林子还能听到哗啦的水流声。
整个村庄的房屋稀稀疏疏地沿着一条绵延曲折的山路排布着,可以看到沿路上去星星点点的灯火。
“这里就是临水村了吧?”
王大宝手指着不远处一座巍峨的山问道:“姜老大,水贼说的交易地点就在那山上,没错吧?”
“是啊!你看那山上黑魆魆的,晚上上山太危险了,还是明早再启程吧!”
临水村的这条路似乎可以直达那山上,不过山路到半山腰就看不见了,其上是黑压压一片森林。
山顶则被紫黑色的阴云笼罩,时不时还有雷电闪烁,在暗红色的霞光映照下显得格**森。
王大宝暗自沉思:水贼要交易,为何不在水上,而要选择在这崇山峻岭之中?
此时姜老大已经叩开了一户人家的院门,招呼着让他们过去。
开门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看起来约莫有十二三岁,穿着蓑衣,手里提着一把镰刀,上面还滴着血。
敲门的众人面面相觑。
“你们是什么人?”少年用提防的眼神看向四个人,怯怯地问道。
姜老大陪起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位小兄弟,我们是外地来的商贩,途经此处,想要借宿一晚,你放心,我们绝不是坏人!”
“行,那你们进来吧。”
少年打开门,王大宝这才看见院中央有一块树桩,上面摆着一条还未处理完的大鲤鱼。
原来少年刚刚是在院子里杀鱼。
“谢谢你小兄弟,我叫姜老大,这几位壮汉是王大宝、王二宝和王三宝,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啊?”
“我叫石头。”
经过一番介绍后,石头把他们带到院子里一间破棚外,说道:
“我家里只有一间房,我爹娘不在,你们可以来两个人跟我一起睡,剩下的就只有这间堆渔具的仓库了。”
王大宝点点头,“行,俺们凑合一晚就成,仓库也成。不过石头小兄弟,这天都黑了,你爹娘哪去了呀?”
“他们……额……他们去下渔网了,要天亮才能回来。”
“哦……”姜老大点点头,“那你能不能给我们随便弄点儿吃的?”
说着,姜老大拉过少年脏兮兮的手掌,将几粒散碎的银子放在他的手心。
一瞬间少年的眼里仿佛放出金光。
“这么多!我……我不能要!”他咽了口唾沫,言不由衷地推辞着,当然一番拉扯之后还是收下了银子。
小石头去接着杀鱼做饭,王大宝一行人栓好了马车,搬下了行李,开始讨论晚上怎么睡。
姜老大先开口:“大宝,你们哥几个就睡跟石头小兄弟睡屋里吧,我常年奔波在外习惯了,在仓库凑合一晚就行。”
老二老三都点头同意,王大宝却反对道:
“俺这俩弟弟睡觉打呼噜,俺睡不着!俺还是跟你一屋吧!”
姜老大循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手里捧着的那装着五百两赎金的箱子,骤然阴下脸来,冷冷地问道:
“大宝,你什么意思?”
王大宝移开目光,耸耸肩,佯装没事地说道:“俺没啥意思啊?你想问什么?”
没想到姜老大突然把箱子往身边王二宝怀里一扔,二宝慌慌张张差点没接住。
他眼睛直勾勾瞪着李顺,脸上的眉毛紧拧,单从沉重的呼吸声中都能听出他的愤怒。
“王大宝,我他妈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看我的!
“你在怕我独自卷钱跑路了是吧,行!行啊!箱子你们自个儿拿着!只有你们是李家的人!老子不是!老子不碰它!你满意了吧?”
平日温文尔雅的姜老大竟然爆出这么一段粗口,吓得二宝三宝连忙上去劝说。
但姜老大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脸涨得通红,最后直接指着王大宝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你他妈怀疑老子是吧!老子跟着你家老爷出生入死几十年!你他妈在李府当下人才几年?狗一样的奴才,也配怀疑老子?”
李大宝怒眼圆睁,额头上两根青筋不断地跳动,任凭姜老大极尽肮脏的言辞羞辱,狠狠咬着牙一言不发。
二宝和三宝拼命拉开两人,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行了行了,姜老大你消消气!俺大哥他是气迷心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大哥你也真是的!咱们跟姜老大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说你没事怀疑他干什么?……”
厨房的石头也被吓得探出头来观瞧。
姜老大又狠狠骂了一通,在二宝苦口婆心的劝说下终于消了些气,摔门进了厨房。
王大宝蹲坐在地上,捋着自己的头发,心中很不是滋味。
可能他是真的错怪姜老大了。
但这也是因为少爷的吩咐,不管怎么样,眼下救出老爷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为此,不管姜老大再怎么发脾气,他也必须隐忍。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石头将一大锅鲜美浓白的鱼汤端上饭桌。
几人一路风餐露宿早就饿坏了,因为刚才的争执,也没怎么说话,一顿狼吞虎咽之后,便各自回屋睡觉。
王大宝在仓库外面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进去。
仓库里摆满了各种鱼叉、渔网,还有一些榔头等农具,正中央有一方小小的干草堆,姜老大侧着身子躺在一边,没有理会他。
王大宝在干草堆的另一侧躺下,和姜老大背对着背睡了。
夜里,屋外下起滂沱大雨。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简陋的木顶棚上,将王大宝吵醒。
水沿着棚顶的缝隙滴落下来,使得仓库里变得湿漉漉的。
四处堆放的各种鱼叉渔网沾了水,散发出的腥味愈发浓烈,让他辗转难眠。
他翻了个身,看姜老大,他倒是睡得很香的样子,呼吸均匀,一动也不动。
看着他安静的睡相,王大宝似乎想起来点什么。
几年前有一次李府家里的厨子回了老家,恰逢李老爷和姜老大做完买卖回家,于是副厨临时操刀,炖了一大锅鲤鱼汤。
当时众人也不知道那是鲤鱼汤,稀里糊涂喝了,结果到半夜,姜老大就开始浑身过敏起水痘,也是李大宝连夜跑出门请大夫来看,来来回回折腾了一整宿才好。
但是眼前这个姜老大,今天竟然破天荒地喝了一大碗鲤鱼汤,而且啥事儿也没有。
他又想起离家时李顺对他的叮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脑海中渐渐地浮现出一个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猜测。
他决定试一试这个人。
“咳咳,姜老大,姜老大?你睡着了吗?”
姜老大嗯了一声,听语气,他还在气头上。
“姜老大,俺跟你道个歉,俺也不是成心要怀疑你啥的,实在是担心老爷的安危,这一路上也没咋休息,都给俺急糊涂了,姜老大,你别怪俺啊。”
“你担心老爷,我比你担心得多!要是李兄有什么闪失,我还能有脸面回黄杨县去么?”姜老大没好气地说。
“是是,俺明白你的心情,你看明儿咱们就要上山赎人了,咱们绝不能在这关键时候掉链子。”
“你明白就好!”姜老大说着翻了个身,“行了,明儿还要早起,赶紧睡吧。”
过了一会儿,王大宝又坐起身来。
“姜老大,姜老大?”
“又干什么?”姜老大不耐烦地问。
“嘿嘿嘿……没事,俺睡不着,你陪俺聊两句呗。”
“聊什么聊?明天还有正事儿呢,再不睡一会儿天都亮了!”
“诶诶姜老大,你这趟回黄杨县,都还没来得及回家看看吧。”
姜老大似乎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答道:
“啊……是啊,李兄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顾着自己呢?”
“啧……”王大宝心里有了点数,接着问道:
“姜老大,其实俺前阵子刚好买了点东西去看望了一下你母亲,老太太身体还蛮好的,就是这腿上的风湿病越来越严重了。”
“哦……哦对!那多谢你了大宝,下趟我回去顺路给她带点儿药材吧。”
“嗨,谢啥,咱们都是多年的好兄弟了,这点事情应该的。”
王大宝转过身去,暗中倒吸一口冷气。
——姜老大的母亲,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夜尽天明,雨也停了,王大宝一宿都没敢睡。
听见身旁姜老大起身伸了个懒腰,也跟着起身走出屋外,雨后凉薄的空气使他打了个冷噤。
屋里传来王二宝和王三宝的呼喊:“小兄弟!石头小兄弟!你去哪了呀?”
“怎么了?”
王大宝和姜老大走出来,见到二宝和三宝焦急的模样。
“俺们一醒来,就发现石头小兄弟不见了。”
姜老大笑了笑,“多大点事,人家是渔民的孩子嘛,肯定早起给他爹娘帮忙去了!咱们就不用跟他告别了,抓紧赶路吧。”
几人上了马车,开始沿着曲折的山路往上走。
一路上王大宝忧心忡忡,心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马车在山路上渐行渐远,路上的人家逐渐稀少,待到半山腰,已经几乎没有路了,只有大片大片参天的树林。
他们只得把马拴在一棵树旁,徒步往上走。
尽管天已大亮,但树林里还是十分阴暗,起初还有林雀此起彼伏的叫声,但越往里走,越是幽静得令人害怕。
脚下从光秃秃的路面变成几尺长的草地,再往上就是齐腰高的深草了,只能拔出腰间佩刀,一边砍草一边艰难地攀登。
“见鬼了,这种地方真的会有人吗?”王二宝抱怨着。
“正是因为是这种地方,才最适合作为那水贼的窝点。”姜老大说道。
王大宝搬着沉重的箱子跟在最后面,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姜老大的一举一动。
行至一片陡峭的林地时,姜老大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大宝,你听听,你的身后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呐?”
果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王大宝身后密密的草丛中传来,而且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真切。
他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惊恐地回过头去,紧接着发出近乎绝望的嘶吼。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