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省伏在案桌上眯眼看着公文,旁边一豆灯火,映得他半边脸温暖红润,他今年五十五岁,已有些老了。三年前他还笑谈自己正值壮年,但转眼皱纹与黑斑都已爬上了眼角,头上更是欺霜胜雪,与老叟无异。但他的眼睛很亮,下巴也很尖,仿佛刀削一般锋利,显得他比寻常老叟多了几分干练和利落。
“彭大哥,你怎么就先走了呢!”对于彭镇他心里有着八分敬佩和两分畏惧,“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谁能收拾?丐帮上下要为你报仇,可你却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来,你这让我怎么办!”
吴三省心中既悲且愤,手在头上一抓又是小半缕白发。
一名丐帮弟子快步走了进来,匆匆道:“堂主,我们在城郊发现了幼麒的图案。”
“在哪?”吴三省问道。
那弟子答道:“城郊的土地庙。”
“好,点上堂下好手,和我一起去土地庙!”吴三省这般说着,抄起一旁的哭丧棒便随着手下出门。
城郊土地庙。
那瘦脸男人的画像就贴在土地庙的大门旁,画像下零零散散留下三两个脚印,每一个都留有幼麒的图案。
吴三省带着堂下六名好手和十余名亲卫赶到了那土地庙近前,低头看了看那脚印,又看了看那墙上的画像。
“人在里头吗?”吴三省开口问道。
弟子拱手应道:“就在里头,进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没见他出来。”
吴三省点了点头,点了两个手下跟着自己向正门走去,其余分散在左右与后门之处,想要来一个瓮中捉鳖。
那土地庙不大,朱红的大门因为风吹雨打已有些掉色。进了门去,一道砖石垒得整齐从门口直通大殿,砖道左手边还有一株枇杷树是亭亭如盖,风一吹是哗啦啦作响,掉下一地的落叶。
吴三省三人腰劲下沉,脚下步子更是谨慎,他们都见过那“漫天花雨洒金钱”的暗器功夫,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吴三省向身后两人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摸出兵刃,一左一右散去。
离大殿仅有十步的距离,殿内却有男声突然传来:“吴长老,外面风霜重,请进吧。”
吴三省一愣,只觉那男声甚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只得应声道:“是哪位朋友?”
“吴长老进来说话。”那男声又道。
吴三省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神殿,握紧了手里的哭丧棒,对着旁边两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两人留在原地,然后自己一人进了那大殿。就在吴三省进殿的一瞬间,一道气力骤起,将那大门紧紧关上。
殿内既无灯火又无月光,漆黑之中似有一股阴风游荡,带起一种莫名却细小的声音。
“是谁?快显出身来,少在这装神弄鬼。”吴三省一手哭丧棍架在胸前,已摆开了阵势应战。
“吴长老心里没鬼,又怎么觉得是人在装神弄鬼?”
吴三省运气一吐,一颗丧门钉是脱口而出,是寻声而去。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黑暗处闪出一瞬火花,花火飞溅中,一瞬身影也在暗处显现。
影显,棍出。
吴三省脚下一点,手中哭丧棒直接使出了“雷霆霹雳十八棍”,或点或扫,或突或锤,是不住往那黑影身上招呼。他在这哭丧棒上沉淀数十年的心血,棍影重重,泼洒自如,既有枪招又含剑势,最绝的是还融进了打穴手法,只要被他这一棍扫住,非死即残,即便不残身子也要麻上几个时辰。
可那黑影身如鬼魅,每当那哭丧棒即将杀到之时,他总能先一步闪开。吴三省见那黑影身形太快,脚下一变,踏起七星步,忽左忽右忽进忽退,飘无不定间将那棒花越舞越窄,直接封住那黑影的进退之路。
他这一招名叫“棒打七星”,是步法和棍法交融的招式,能封人进退,让对人闪退不能。
“吴长老这棒打七星是越来越熟了!”黑影道。
吴三省听那人所说心中一沉,这棒打七星是他的绝学,别说旁人就在丐帮里知道的也不多:“你究竟是什么人?是我丐帮弟子?若是我丐帮弟子又为何叛帮?”他这三问中气十足,回荡在大殿内仿佛空谷惊雷。
“吴长老到现在也没听出我是谁?”那人哈哈一笑,脚下连进三步,正踏进吴三省七星步的空缺,占住中宫之位,出脚拔刀几在一瞬之间。
吴三省眼见胸前绽出一瞬刀光,手腕一翻将哭丧棒顶在胸前,堪堪挡下这一刀。他这一招虽败,但变招又起,只见他脚后一踏,翻手为掌,从下向上就要顶那黑影下巴。
黑影忙是向后躲闪,但吴三省毕竟有几十年的经验,早料到这一步,接着一个上步砸肘,瞬息之间,手肘直接撞在黑影胸口。那黑影受此一击,脚下连退,口中也是不由喘起粗气。
“你究竟是谁?”吴三省一边发问一边追击,根本不给他喘息之机。
那黑影突然爆出一阵狂笑:“吴老叔,我都和你说了这么久话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在这丐帮果真算不上个东西。”
吴三省听那人叫自己“吴叔”心中猛地一颤,而在殿外的弟子听见殿内的狂笑,纷纷撞门想要进殿。
“都别进来,没我的命令你们谁都不准进来。”
吴三省喝住手下又低声道,“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那黑影一笑:“为什么?为了当一个人,当一个被人看得起的人。”
吴三省眉眼一皱,脸上满是不解:“你是彭镇的儿子,这丐帮里谁……”
“不要提他!”不等吴三省把话说完,彭有仁暴喝一声,刀光大涨,一横一竖又一横一竖再一横一竖,转眼便是九横九竖,正是五虎断门刀中的六十六招——虎豹九关。
九横九竖刀光闪烁,吴三省只觉眼花缭乱,他不想招架,将手中的哭丧棒一扔,便是融入这刀光血影之中。在即将栽倒之前,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彭有仁小时候的模样,那时的他一脸纯真,看见自己是一把挣开彭镇的糙手,口中含蜜似的叫着“师父”,闯进自己的怀里。
“有仁,回头……”
等吴三省的一众手下进殿时,大殿内只剩下吴三省的尸身和一张与画像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
孤月,枯树,一只寒鸦孤零零挂在枝头。
彭有仁捂着自己的胸口,倚着树干,如一滩烂泥般缓缓坐在地上。他望着月亮,眼神空洞,泪光汇在眼底像一片反光的鱼鳞。他在想着什么?不得而知,他为什么要哭?是悔恨还是懊恼,也不得而知。
唯一知道的是,他哭了。
“你后悔了?”一个男人双手合十,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彭有仁一笑,眼中还有泪光:“后悔?爷们从不后悔,什么事我都能承担起。”
“阿弥陀佛。”那人捏着佛珠垂首道,“我会给他诵经,送他去西方极乐世界的,我们要做的是创世,俗世皆空,人情不过是执着,放开才能放下尘缘。
”
彭有仁点了点头,口中一咳,吐出一口鲜血。
“你受伤了,我给你疗伤。”那人盘腿而坐,运起真气灌注到彭有仁体内。
彭有仁用眼角瞥了一眼,开口问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罗冽到江州。”
“再然后呢?”彭有仁接着问道。
“燕卓。”那人开口道,“那个燕卓的人看起来很有意思,他武功不弱,看能不能将他拉拢到咱们这边,如果有他加入,新世界或许会来得更快一些。”
“你说的新世界是真的吗?”彭有仁问道。
“你怀疑我?”那人平静道,“只要照我说,那新世界就是真的,在新世界里九州既没有王朝也没有江湖,普天之下再无帝王豪强,人们自食其力、安居乐业,一切均等,在新世界里人可以成为真正的人。
”
彭有仁点了点头,道:“希望如此。”
“一定如此”那人道,“等你伤好一些,我传你《易筋经》第八重,你若练成便可成为江湖上的顶尖高手。”
“你真是少林寺的和尚?”彭有仁问道。
“如假包换。”那人道,“我和你说过我法号觉悟是少林寺方丈的亲传弟子。”
“既然你是少林寺方丈的弟子,你为什么要叛寺,是佛法救不了大众?”彭有仁问道。
“少林寺是佛寺,但他不是佛,少林救不了天下,但不代表我佛救不了天下。”觉悟道,“少林纠结于正俗之分太久,佛法已断,少林救不了苍生只能我救。”
彭有仁点了点头,道:“我也希望你的新世界可以快一点到来,我已看够了这样大国和大派,只有他们都消失,九州才会更好。”
“让我们一起为新世界努力了,为了这个新世界咱们还需要更多的兄弟姐妹,咱们得更快的发展起来。”觉悟神情激动,眼睛里满是憧憬。
***********近江城。
吴三省的死讯和那一张人皮面具已被送到乔振岳的耳朵和眼前。
乔振岳抓着那人皮面具,手背上青筋暴起,短短几天的世界,丐帮已连损两名大将,这无论是对丐帮还是乔振岳都是一个巨大的大击。一只巨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砸出了一个清晰的掌印:“接着查,近江城里的所有暗哨都启用,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凶手给我抓住!所有有幼麒图案的人都不能放过。”
“是!”丐帮弟子得令退下。
燕卓走到乔振岳身前,开口道:“乔大哥,吴长老的尸身和面具我能看一下吗?说不定会在尸体和面具上追查到线索。”
乔振岳将面具送到燕卓手里,道:“燕兄弟,大哥知道你脑子好使,这件事你得帮大哥。”
“大哥客气。”燕卓应道,“咱们是兄弟,不必客套,旦凭乔大哥吩咐。”
燕卓拿过那人皮面具,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人皮面具不错,看得出来应该是出自他的手笔。”
“谁?!!”乔振岳赶忙问道。
“江北忘情先生的手笔。”燕卓回答道。
传言,忘情先生样貌丑陋,但却爱上了天下闻名的美人落花先生,他为了博得美人所爱,只能靠易容之术赢得落花的芳心,但易容之术虽可改一时之容颜,但不能改一世的容貌。无奈之下,亡情先生做人皮面具三十六个,每一个都是世所罕见的绝美少年,他用这三十六个面具追求落花先生,每次一到得手就抛弃落花先生,至到落花先生恨绝天下俊美男人,忘情先生才以真面目接近落花先生,落花先生不知忘情先生的计谋,被他的真情所感,嫁给了忘情先生。
这本是江湖上一段佳话,直到一天落花先生发现了无情先生的人皮面具,无情先生无奈只能告诉落花先生真相。落花先生大骇,震惊之下断了情根,立誓再也不靠近男人,最后靠着一手“漫天花雨洒金钱”
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暗器高手,而忘情先生被情所伤、精神受损,时常易容成男人,时常又易容成女人,骗了男人又骗女人,渐渐在江湖上声名狼藉,说起来他也有十多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
乔振岳听到忘情先生的名号,开口道:“这忘情先生在江湖上鲜有露面,能找到他制作人皮面具,这得是谁才有这么大的面子?”
燕卓摇了摇头:“求人办事也不一定要靠面子,胁迫要挟也是一个办法,说不定这群人手里有一些无情先生想要的东西。”
乔振岳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就想知道是谁找忘情先生做了这些面具。”
燕卓道:“很简单,忘情先生已经告诉我们了。
”
忘情先生这种人,看古今多少英雄也不过是沉浸在此一个情字,自己这般做也不过时发自真心真情,纵是被人发现又有什么?只要能得每人一笑,死又何惧?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褒姒一笑,自己这样做才是情种所做所为,是至情之人!
让他这种人折腰的只能是一件事,那边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