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位在楼主面前如履薄冰,实则在摘花楼内手握大权的院长走出那座气势恢宏的大厅,不约而同的长出一口气,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对方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神态动作,不由得露出一个同病相怜的苦笑,紧绷的身体也都放松了下来。
映花院院长杜二娘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有一手堪称鬼斧神工的易容术,曾经易容成京城派往蜀州巴中县的新任县令,鸠占鹊巢的当了半年多的县令大老爷,毫无一丝破绽,而那位真正的县令,刚一进蜀州地界便神秘失踪,至今仍是刑部案牍中的一桩无头冤案。
杜二娘生的一双狐媚桃花眼,加上略有些厚的红唇,微微上翘的嘴角,即便已经年过三十,仍然风情万种,寻常定力较差的男子,被她瞥上一眼,便要失魂落魄好久。
去年杜二娘偶得一本江湖中极为罕见的媚术秘籍,如获至宝,她本身习武天赋很差,跟千里之外的某个武学天负的厨子不分伯仲,但修习各种旁门左道确是天赋异禀,易容术,机关术,奇门遁甲,摸金定穴,看相测字,天气预报,修习起来的进度那叫一个一日千里,比起被抽了一鞭子的野驴,也不遑多让。
修习了大半年媚术的杜二娘,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对男人致命的诱惑,她瞥了一眼沈笠,似笑非笑,玩味眼神的说道:“沈大头,楼主刚才说的那些话,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脑袋与肩膀比例快成夸张的一比一,从小被人喊作沈大头的沈笠,没好气的说道:“你们在楼主面前特娘的一个个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凭啥让我当这个出头鸟?甄德邦这次翻车,内里的弯弯绕绕,我就不信你们心里不清楚!”
杜二娘掩嘴轻笑,笑容间媚眼如丝,直看的另外几位院长口干舌燥,心里暗骂妖精。
唯有沈大头这位不近女色,年近四十仍然童贞犹在的探花院长,能无视杜二娘这堪比顶级春药“我爱一条柴”的狐媚笑容。
八大院中武力最高的护花院院长袁魁粗声粗气的说道:“沈大脑袋你别整特娘的卖关子,我老袁粗人一个,那些个勾心斗角的弯弯绕绕,老袁不懂,你快说来听听!”
专司密谍渗透、情报收集的飞花院长刘承弼苦笑一声,艰难的将视线从杜二娘身上移开,他说道:“根据我们得来的情报,皇帝对甄德邦极其信任,两人私交甚笃,可是这大武朝却并非皇帝的一言堂。”
袁魁诧异的问道:“都特娘的当皇帝了,咋还说话不好使?那这皇帝当来有个卵的意思!”
刘承弼瞥了一眼壮硕如牛的袁魁,暗骂一声粗鄙的武夫,才缓声道:“因为这皇帝武弘德,算是个明君,既然是明君,就更得依律办事,武朝依法治国,万事皆有法度,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不讲理,更不能不讲法,否则百官上行下效,这武朝百姓的平静生活,就将不复存在了,轻则,民怨四起,重则,伤及国运。你说,为了一个甄德邦,赌上一国百姓与国运,值是不值?”
袁魁不解道:“不是说这是个很明显的做局?我一个粗鄙的武夫都能看出来,何况朝堂上那些自诩聪明的读书人?”
众人心中暗笑,这家伙还颇有自知之明。
刘承弼看了一眼沈笠,眼神示意他来解释。
沈笠轻咳一声,解释道:“问题就在于这个局做的虽然糙了些,但于细微处却天衣无缝,让人即便知道这是个局,却找不到破局点,说直白些,就是你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甄德邦的清白。这位做局之人,手段简单粗暴,却直指人心,他不会给皇帝寻找破局点的时间的,如我所料不差,最多三天,便要逼着武弘德下旨结案了。”
袁魁恍然大悟,再次问道:“那这甄德邦岂不是死定了?可惜了这么一位难得的好官了!”
沈笠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根据情报分析,这做局之人应该是右相林伯南,此人善于审时度势,知进退,既然已达到目的,便不会将武弘德逼得太狠,否则帝王一怒,他如何承受的起?甄德邦左相之位肯定是要摘掉的,估计也就是罢官抄家,几年后待时过境迁,再找机会重新启用便是。”
众人听闻此话,皆点头称是,包括袁魁,都一脸信服的表情,让沈笠心中不由得暗自畅快不已。
却说我们的甄大公子,这些日子殚精竭虑,也找不到破局的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厚着脸皮挨家挨户的拜访那些他从来都不曾放在眼里的各部官员。
有些官员肯耐着性子接待这位身世显赫的甄家公子,陪他在堂内说些毫无营养的废话,但当甄蒙一提到甄德邦一事,便立即找个敷衍的理由端茶送客,毫不拖泥带水。
有些官员则听闻甄大公子持拜帖上门,直接大门紧闭,拒不见客,让甄蒙尝到了二十多年来从未尝过的闭门羹的滋味。
就连曾经的好友赵勋,都一样闭门不见,而李满堂,则更是让甄蒙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当甄蒙坐在吏部尚书府的待客厅,等了许久才见到李满堂施施然从内堂走出,还不等甄蒙开口说话,李满堂便笑吟吟的开口道:“哟,这不是甄大公子吗,不是老弟说你,甄相如今这般田地了,你还有闲心四处闲逛,莫非是来邀我去青楼喝花酒的?先说好啊,本公子可没时间陪你,今晚林公子约我鼎盛楼喝花酒,鼎盛楼你也去过,相比之下青楼教坊司这些的,真是无趣至极。”
甄蒙心头如一盆凉水泼下,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多年以来最为要好的朋友,如今却突然换了一副嘴脸,陌生的让他感到战栗。
自家老爹还没倒呢,他便如此迫不及待的抱上了右相府的大腿!
甄蒙心知肚明,自家黑脸汉怕是难逃此劫了,否则以李满堂狡猾的性子,断不能此时便倒戈相向。
甄蒙一颗心如坠谷底,他强自扯出一个笑容:“满堂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可有过什么嫌隙?若是我之前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满堂你心胸宽广,莫要与我计较,你不是喜欢二锅头吗?回头我便把酿造工艺抄录一份给你,算是赔罪,可好?”
李满堂闻言双眼一亮,如今神仙醉生意火爆,在富人圈子里打响了名头,京城别的不敢说,身家百万的有钱人多如牛毛,神仙醉每日只能供应三百坛,根本无法满足那些有钱有权人的需求。现在一坛一斤装的普通瓷瓶二锅头,都炒到三百两的高价了,却依然供不应求。加上这些时日甄蒙根本无心神仙醉的生意,店铺已经快断货了,全靠前些日子的库存支撑。若是自己真能得到酿造工艺,那自己在林毅眼中的地位,定能扶摇直上,甚至还能入了林伯南的法眼!
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云淡风轻的说道:“猛哥这是什么话,你我兄弟一场,我岂能白要你的工艺配方?这样吧,我出一百两,买断你的酿造工艺,你要保证从此后不再有第三人获得此工艺配方,如何?”
甄蒙心头怒不可遏,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强忍怒气答道:“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李满堂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说来听听。”
“今晚鼎盛楼,你带我去,我要见林毅,过了今晚,明日便将酿造工艺抄录与你。”
李满堂有些犹豫,沉吟了一会,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点头答应下来。
鼎盛楼最大的包房“紫气东来”里,林毅正在与一众公子哥饮酒作乐,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市面上千金难求的二锅头,此刻摆满了桌子,一众男女众星捧月般将他围绕在中间,各种奉承话不要钱般脱口而出,让林毅更加踌躇满志。
上次在教坊司被甄蒙甩了一巴掌的杨胖子,今日也应邀在列,刚一进楼他便被鼎盛楼的手笔震撼的不轻,一个小小从五品官员的侄子,从来不曾见识过如此豪华奢靡的顶级销金窟,以他那匮乏到可怜的见识,睡一晚教坊司花魁便是他能想象到的极限了。
杨胖子一脸谄媚的举杯敬酒:“林公子,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恭喜林公子即将除去心头大患!”
林毅一脸不悦的望了杨胖子一眼,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说的那叫什么话,我林毅把那个甄蒙当成心腹大患?他也配?
但是林大公子今日心情好,倒也没有与那胖子一般计较,敷衍的举杯浅浅的抿了一口。
杨胖子看到林毅如此赏脸,更是激动不已,一口便将足足一两的杯中酒饮尽,呛的他涕泪横流,他赶忙转过身,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心中咋舌,这酒真特娘带劲啊!这一两怕不是得几十两银子下了肚?
林毅没有搭理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胖子,自顾自的与身旁美貌女子调笑,言语间双手毫不客气,轻揉细捻,弄的身旁女子娇*喘连连。
就在此时,包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李满堂带着甄蒙出现在门口。
众人停止手上动作,齐齐望向门口,确切的说,是望向甄蒙,眼神中透露着好奇、玩味。
甄蒙一进门便将目光锁定在了林毅身上,径直向他走去。
林毅坐在桌前,不动如山,手上动作不仅没有停,反而还加重了几分,引的身旁女子发出一声旖旎嘤咛。
甄蒙走到桌前,神色挣扎片刻,终于还是弯下了腰,深深一揖,说道:“林公子,在下不请自来,实是有事相求,往林公子看在一同做生意的情分上,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林毅轻笑一声,心情舒坦极了,他眼皮也不抬,不紧不慢的说道:“甄大公子何出此言啊?令尊是堂堂左相,尚在家父之上,甄大人都办不到的事,在下一介白衣,又能帮到甄公子什么呢?”
甄蒙暗自咬牙,强忍内心的屈辱与怒火,姿态再放低几分,轻声说道:“家父含冤,如今仍然昏迷不醒,在下只求林公子能在林相面前替家父美言几句,保住家父一命,从此后在下唯林公子马首是瞻。”
林毅哈哈大笑,笑声畅快至极,好半晌才止住笑,轻轻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抬头看着仍然弯腰作揖的甄蒙,说道:“唯我马首是瞻?甄公子太看得起在下了,在下可不敢使唤甄公子,怕再一次被甄公子开瓢啊!”
甄蒙深吸一口气,伸手提起桌上一个空酒坛,二话不说便砸在自己头上,只听哗啦一声,酒坛粉碎,甄蒙头上瞬间便鲜血涌出。
林毅被甄蒙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一缩,待反应过来,暗骂自己表现的过于不堪,他脸色阴沉道:“这就完事了?”
甄蒙闻言,再次提起一个酒坛,砸在自己头上。
林毅眯了眯眼:“不够!”
哗啦一声,第三个酒坛破碎。
林毅:“还不够!”
哗啦一声。
“还不够!”
哗啦!
“还...”
哗啦!
足足六个实打实的瓷坛,结结实实的砸在甄蒙的头上,此刻甄蒙已是鲜血淋漓,双眼被糊上一层血红,他抹去眼皮上的血水,双眼发黑,强忍着眩晕问道:“林公子,可解气了?”
林毅被甄蒙惊的说不出话来,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哪里见过此等狠人?心下有些畏惧了,生怕甄蒙逼急了发起疯来,给自己来上这么一瓢。
他定了定神,强自镇定道:“你我之前恩怨算是扯平,我也不再为难你,你爹的事,朝廷自有法度,莫说是我,就连我爹都干预不了刑部裁决,我劝你莫要白费力气了,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言尽于此,不送!”
甄蒙双拳紧握,强忍着没有发作,他冷冷的环顾四周,眼神从在场之人脸上一一划过,每一个被他视线扫过的人都像是被一头凶神恶煞的野兽盯住,浑身难受。
甄蒙视线最终定格在李满堂脸上,盯了半天,盯的李满堂内心发毛,双腿发软。
最终,甄蒙没有再说什么,摇摇晃晃的离开鼎盛楼,留下一路触目惊心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