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被除了长枷,面上此刺两行金印。
上书迭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字样。
那口宝刀是凶器,被没收到了证物库中。
府尹当庭押下文书,着两公差,使七斤半铁叶盘子护身枷钉了杨志。
三人即刻上路,前往大名府。
天汉州桥的几个商户各自收敛了一些钱财,等杨志路过的时候,请那两个公人去店里吃酒,又送了些银两,请他们二位在路上好生照料。
两位公人道:“我们也知道杨大人是好汉,不用你们开口,我们自会照料。”
不过手还是很诚实的把银子揣进了兜里。
杨志从密集的送行人群中挤出来,却看到陆阳在前面等候。
两人并肩而立,看着桥下风景。
陆阳道:“杨兄感觉如何,低三下四的当官,窝窝囊囊的受气,跟行侠仗义,受百姓爱戴相比哪个更舒服。”
杨志心情很复杂,他从小就立志要杀敌报国,建功立业,重振杨家威名。
但考上武举之后,做的多是些打杂运货,给上层人当保安的活。
这跟他想象中的军旅生活大相径庭。
后来因为一次意外,他的人生就像脱轨的列车,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奇怪的是,他在衙门里,在军队里过得并不开心,但是看着这些百姓真挚的面容,却由衷的欣喜。
“杨制使,杨老令公声名震天,不是因为他的官位有多高,而是因为他是个保家卫国,守护百姓的大英雄。百姓爱戴他,哪怕他只是个平头百姓,也能流芳百世。百姓唾弃之人,官做得再大,早晚也是个遗臭万年的结局。你想好以后的路怎么走了吗?”
杨志很迷茫,难道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吗?
难道他努力了二十多年,一切都只是泡影吗?
“我不知道。”
他只能这么回答。
陆阳道:“无妨,还有小半年,杨制使可以慢慢考虑。”
两个公人待杨志还真的不错,他们找到了一个药店,先给杨志买了些治疗棒疮的药。
路上每走五里就歇一会。
东京离大名府很近。
哪怕他们一天只走四十里,也是在十天之内就到达了目的地。
北京大名府作为北方最重要的军镇之一,由留守司管辖,梁中书作为留守司主官权力极大。
整个北京的军政大权全在他一人手里。
要说这梁中书,他双讳世杰,曾做过中书令,故而唤作梁中书。
他是官宦世家出身,又娶了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儿,现在作为封疆大吏,镇守陪都。
没人会怀疑他就是未来政坛上最闪亮的几颗明星之一。
两个公人带杨志到了留守厅前。
上呈开封府公文。
梁中书看了,急忙扶起杨志。
“东京一别,不想再见,却是如此,杨制使快快请起。”
他将杨志的枷锁卸了,请进后堂。
亲笔回执一封,交给两个公人带回开封府。
杨志将开封府尹的书信交给梁中书,之后具陈自己在东京的经历。
梁中书听完也是叹道:“杨制使却是时运不济,不过无妨,有道是苦尽甘来。你可先在我这里听用,我看看哪里有空缺,给你安排一个职事。”
杨志在梁中书府中听用,早晚殷勤,听候使唤。
梁中书见他勤快谨慎,有心抬举。
这一日他找到杨志。
“我有心抬举你做个军中副牌官,只恐众人不服,不知你武艺如何。”
杨志道:“小人武举出身,十八般武艺从小习练,也曾做过殿帅府制使。承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杨志若得寸进,必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梁中书大喜,将自己珍藏的一套衣甲赐予杨志。
杨志在东京处处碰壁之后,还是没有放弃做官这条路。
不过从先前的失败中,他也总结出了面对上司的经验。
不到一个月就和梁中书混的十分熟络。
但是官场之间,不是只需要面对上级。
在同事关系这方面,他还是一窍不通。
第二天清晨,此时正值二月,微风和煦。
梁中书用完早饭,带着杨志,前呼后拥出东郭门外。
到校场之中。
诸多官员纷纷来接。
梁中书率众人来到演武厅,高座上首。
下面官员站立两行。
指挥使、团练使、制使、统领使、牙将、校尉、正副牌军。
前前后后数百人。
点将台上站着两员大将,乃是本州兵马都监,一个唤作大刀闻达,一个唤作天王李成。
二人皆有万夫不挡之勇,统帅诸多军马。
只见台上竖起一面杏黄旗,两边列着三十对金鼓,擂起来鼓声震天。
梁中书下令,擂三通鼓毕。
整个校场里面鸦雀无声。
又见台上竖起一面净平旗,前后五军一齐整肃。
将台之上又一面红旗磨动,只见鼓声响处,五百军士列成两列,个个披坚执锐,精锐异常。
将台上又有白旗闪动,两阵马军都立在阵前,将马勒住。
梁中书传令,着副牌军周谨上前听令。
右阵里,周谨听到呼唤,跃马至厅前,跳下马,插了枪,声如巨雷,大喊了一个喏。
梁中书道:“着副牌军周谨,施展本身武艺。”
周谨得令,翻身上马。
在演武厅内左右盘旋,枪法使了几路,众将皆喝彩。
梁中书看着杨志说道:“杨志,我知你原是东京殿帅司制使,犯罪刺配来此,现在盗贼猖狂,国家正值用人之际,你可敢与周谨比试武艺,若胜了,我便迁你为右阵副牌。”
这次比试关系到两人的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杨志上去,周谨就得下来。
他只要赢了就能当上副牌,重新走上仕途。却没有考虑到周谨败了之后,他那些朋友们会怎么看待自己。
只是说道:“若蒙恩相差遣,岂敢不从。”
此时那些跟周谨关系好的将官看杨志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只会溜须拍马的小人,而他还浑然不觉。
梁中书命人牵了一匹战马来,叫甲仗库随行官吏调拨军器。
杨志穿上梁中书送给他的衣甲,披挂上马,提上长枪,戴上头盔,插着弓箭。
便要与周谨比试。
梁中书知道杨志是杨家之后,枪法必定非凡,这第一场就先比试枪法。
周谨不屑的看着眼前这个青面大汉,不过是个远来的贼配军罢了,仗着从前和中书大人相识,便想坐到爷爷头上,踩着我的肩膀上去,做你的美梦吧。
他大喝一声道:“贼配军,也敢和我交枪!”
杨志被刺配,是他此生受到的最大的羞辱。
他现在对贼配军三个字十分敏感,听得周谨这么说顿时火冒三丈。
于是心中想道:“原还想着给中书大人三分薄面,不让你这厮输得太难看,竖子竟敢如此无礼,看我咱么收拾你。”
两人驾马到达两边,立于旗下,正窝着火,准备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
却见兵马都监大刀闻达喝道:“且住!”
他禀报梁中书说:“禀恩相,他二人比试武艺,只需见本领高低。刀枪乃是无情之物,只宜杀寇剿匪只用。而今于自家军中比试,恐他二人有所损伤,轻则残疾,重则致命。所以小人建议将枪头取了,以毡布包裹,在地上沾了石灰,让他二人穿着皂袍,结束之后身上白点多的为输。不知中书大人意下如何。”
梁中书道:“闻都监所言极是,便按此法吧。”
当即传令下去。
周谨杨志领命,去后面换了皂袍,取了枪头。
再用毡布包裹,沾上石灰。
然后各自上马来到阵前。
两人分立旗下,驾马来战,这周谨确实算是弓马娴熟,挺枪直取杨志。
杨志拍马迎敌。
两个在阵中来来往往打了数十个回合,梁中书站得远,还觉得两人似乎是旗鼓相当。
他身旁的闻达和李成早就不忍心看了,两人差距过大,基本是杨志单方面吊打周谨。
梁中书一个外行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觉得打得很漂亮。
经过了五十回合。
梁中书命人鸣锣为号。
两人驾马来到厅前,只见周谨像是捅了马蜂窝,浑身上下斑斑点点,足有三十多处。
而杨志只有左肩一处白点。
李成心想:“这周谨要是跟杨志玩真的,恐怕连三回合都走不过。”
闻达也在考虑,要是自己来,能否做到杨志这般。
梁中书道:“周谨,你的上官参你做个副牌,谅你这般武艺,如何南征北讨。杨志便替此人的职务。”
李成连忙道:“恩相,周谨枪法生疏,弓马娴熟,若是如此就把他的职事给去了,恐怕会动摇军心,不如让他俩再比弓箭,杨志再赢,必能使众人心服口服。”
这周谨算是李成的嫡系,当时参他做副牌,也是索超找的李成。
现在哪能这么容易就被撤了。
梁中书再传令,着两人比试弓箭。
杨志道:“恩相,弓箭不比刀枪,可以使木刀木杆替代,箭发之处恐有损伤,还请恩相均旨。”
他这么说也是怕把周谨射出个好歹来,到时自己还要负责。
抢先要一个免死金牌。
梁中书道:“武夫比试,何虑伤残,但有本事,生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