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鲁达与陆阳等人分开之后便遇到了之前救助过的金翠莲父女,他们没有回到东京,反而是在代州嫁了一户人家,唤作赵员外。
有一日鲁达正在榜文前查看,正巧被金老汉遇上。
他将鲁达请到家中,赵员外一听是金翠莲的救命恩人,也是十分热情的招待了鲁达一番。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追查的官兵就找到了赵员外庄上。鲁达不想连累赵员外一家,执意要走。但是赵员外却有一个好主意。
他说:“我曾经发下宏愿,度一人到五台山文殊院出家为僧,度牒我早已买下,只是不知提辖是否愿意。”
鲁达走投无路,没有地方可躲,于是就顺了赵员外的意思,在五台山文殊院出了家。
在一个良辰吉日,文殊院长老智真禅师主持,为鲁达剃度。
随即拿着空头度牒说偈曰:灵光一点,价值千金。佛法广大,赐名智深。
从此人间多了一个花和尚,却少了一个鲁提辖。
智深在山上打坐参禅,却屡次吃酒扰乱清规,为众僧所不容,智真长老没有办法,便与他一纸文书,遣他去东京大相国寺修行。
三更半夜,五台山文殊院,长老禅房之中。
油灯昏暗,一闪一闪。
智真禅师看着跪在身前的智深说道:“智深,此间你不可久住了,我有个师弟,名唤智清禅师,现如今在东京大相国寺做个主持,我与你修书一封,你去他那里讨个职事做,今夜我夜观天象,赠你四句偈言,你可谨记,终身受用。”
智深跪下说道:“洒家愿听偈言。”
长老曰:“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
鲁智深谨记师傅偈言,三叩九拜。
他是个很善良的人,别人对他的好,他会一直记在心上。在他第一次吃酒闹事的时候,众僧都要求将他逐出五台山,只有师傅智真长老一直愿意相信他,教他诵经礼佛,帮他做了僧衣僧鞋。
他也想回应师傅的期待。
但是始终还是没能禁得住酒的诱惑。自从他从那帮火工道人口中得知了山下不远处就有一个五七百人的集镇之后,他就再也忍奈不住身体里翻滚的酒虫对他的折磨。
山下的酒家早就得过智真长老的吩咐,不得卖酒给山上的僧人吃,智深便假装是过路的行脚僧人,又吃了个酩酊大醉。这次不仅打坏了山间的亭子,还捣毁了寺里的金刚,甚至打伤了寺里众多的僧人。
智深自知理亏,对智真长老的处罚也没有怨言。只是有些舍不得自己这个师傅。
他背了行囊藏了书信,与一众僧人和长老告别。
离开的时候三步两回头,脸上带着的笑容,不知是苦笑还是脱离牢笼的释然。
寺内众僧人都趴在院墙上目送着鲁智深离开,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才爆发出欢呼雀跃的笑声:“这煞星终于走了!”
长老让火工道人们收拾了一下打散的金刚和山腰的亭子。
几日之后,赵员外亲自上山赔偿了文殊院的损失,还帮佛像重塑了金身。
鲁智深下了五台山来到山下的镇店里,前些天他在此处打了一条六十二斤重的镔铁水磨禅杖,一口戒刀。
他到铁匠铺里将两件兵器取出,又让店家做了一把刀鞘,结了帐,跨上戒刀,提了禅杖,背上包裹,跟店家和铁匠告别之后便踏上了自己的江湖之路。
行人过往看,好个莽和尚。
但见:皂直缀背穿双袖,青圆涤斜绾双头。戒刀灿三尺春冰,藏在鞘内。禅杖挥一条玉蟒,横在肩头。鹭鸶腿系紧脚踝,蜘蛛肚栓牢衣钵。嘴缝边攒千条断头铁线,胸脯上露一带盖胆寒毛,生成食肉餐鱼脸,不是看经念佛人。
鲁智深离了文殊院,一路往东京而去,因路上风景秀美,不知不觉间竟然错过了宿头,又往前二三十里,便见了一村坊。
过了板桥,前面的树林里隐隐约约有几盏明灯,看轮廓还是个不小的庄园。
后面重重叠叠的都是乱山。
智深心下想到:“此时已是错过了宿头,不妨去前面庄园处借宿一晚。”
他不紧不慢赶到庄前,却见那庄里的数十个家丁正在来来往往的搬运东西,十分繁忙。
智深修佛半年,秉性逐渐收敛,他走上去,将禅杖依在地上,和气的问道:“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
那家丁中有个像是领头的,站出来跟智深回话:“和尚,今日天色已晚,还来我们庄上为何啊?”
智深说道:“小僧只因路上风景秀美,一时不查,错过了宿头,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到贵庄借宿一宿,明日一早便走,烦请行个方便。”
那庄客道:“和尚你快走吧,我们庄上今天有事,住不得客人。”
鲁智深不解道:“洒家只是胡乱住一宿,也不要客房酒菜,有个地方歇脚就行,明日便离开。”
那庄客也是个暴脾气,当下就要跟鲁智深呛起来:“你这和尚怎么回事?我都说了今天庄上不方便,住不了客人,还不快走,休要在此讨死。”
智深不管是出家之前还是出家之后,都好久没遇见敢跟自己这么说话的了,他扶着禅杖反问那庄客:“俺不过就是借宿一晚,为何就是讨死啊?”
“你这人烦不烦,赶紧走,再不走我让人绑了你。”
智深大怒道:“你这鸟贼厮,俺好声好气和你攀谈,你却要使人绑我这是何道理?”
这种时候就看出来智深修佛的成果了,要是搁在鲁达出家以前,这庄客坟头草都三尺高了。现在鲁智深还能耐住性子跟对方理论,已经是十分巨大的改变了。
一旁几十个庄客,有帮对方一起骂的,也有帮智深说话,劝两边不要动怒的。
智深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抄起禅杖正准备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
此时庄里却出来了一个髭须似雪,眉发如霜的老人家。
刘太公在堂中枯坐,满面愁容,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地,听到门外响声大作,叫骂声不绝于耳,于是出来看看。
他喝问庄客道:“你们都在闹个什么?”
那庄客恶人先告状,当下便道:“太公明鉴,那贼和尚要打我们。”
智深看出来了一个至少在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禅杖,双手虚和,行了一礼道:“小僧是五台山的和尚,去往东京有要事要做。只因错过宿头,想在贵庄借宿一宿。那庄客无礼,不仅不让俺住,还要绑了洒家。”
太公虽年近七十,但也耳聪目明,五台山的大名他自是听过,于是对智深说道:“既然是五台山来的大师傅,便现随老朽进庄小坐,吃些斋饭吧。”
二人到了正堂之上,分宾主落座。
太公随口一问:“师傅可忌口。”
智深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憨笑道:“洒家荤素不忌,要是有酒肉,哈哈哈,那便更好。”
太公慈眉善目,这就吩咐下面的人去准备酒菜。
随即看着智深说道:“大师傅勿怪,他们不知师傅是从活佛去处前来,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智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未在意。
太公接着说道:“老夫想来敬重佛天三宝,今天我庄上却是有事,不过既然师傅无处歇脚,便权且住一晚吧。”
智深将禅杖倚在柱子上,起身拱手道:“多谢太公留宿,还未请教贵庄高姓。”
太公道:“本庄叫做桃花庄,老汉姓刘,人皆称作桃花庄刘太公,对了,敢问师傅俗姓,唤作何讳。”
智深回答道:“洒家俗家姓鲁,师傅智真长老赐法名智深,是也唤作鲁智深。”
两人正说着,下面的庄客就搬来了一张桌子,放下一盘牛肉,三四碟素菜。一双箸摆在智深身前。
他解下包裹,放在脚边,庄客又热了一壶酒来,他也不客气,照单全收。
不过多时,那一壶酒一盘肉都被智深吃了。
太公看的眼都直了,时说道:“师傅慢点吃,家里有的是。”
庄客又端上来了一整盆饭。
只见智深直接拿碗做勺,顷刻之间就把所有食物都消灭的一干二净,甚至还要了一个馒头把盘子都给擦了擦。
庄客来端的时候下巴都惊掉了,真干净,都省的洗了。
太公笑呵呵的说道:“师傅真乃神人也,一般人哪有这么大的饭量。”
智深也不谦虚,回应道:“这才只吃了七分饱,若是还有酒肉,洒家还能再吃些。”
太公一听,立刻吩咐下人:“快去给师傅再做些来。”
智深连忙阻拦道:“哎,不必了,太公如此好客,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晚上少吃点也好,吃多了胀肚难受。”
太公点头道:“好,既然如此那就不再忙了,今晚就请师父在耳房中胡乱歇一夜,若是半夜有个什么热闹声响,千万别出来窥望。”
鲁智深一听太公所言,心下迷惑,问道:“敢问贵庄今夜有何大事。”
太公叹了口气道:“此事不是出家人应该管的。”
智深性急,说道:“太公面色为何不悦,难道是我吃了你府上恁多酒肉,明日洒家走时连房钱与你一起算便是。”
太公急忙解释道:“师傅误会了,我刘家平日就常布施僧道,哪会多师傅一个。”
“那到底是为何?”
太公坐回到椅子上,长叹道:“哎,今日是我女儿招婿之日,是以烦恼无比啊。”
这鲁智深就不懂了,他问道:“太公,俗话说的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是招婿又不是嫁女,女儿以后又不会离开你,你惆怅什么。再说了,这乃是人伦大事,五常之礼,乃是好事啊,太公无需烦恼。”
太公说道:“师傅你有所不知啊,这门亲事,他不是心甘情愿的。”
智深大笑道:“那既然不情愿,太公你又为何要找这个女婿呀?”
太公哭诉道:“老汉老来得女,年方十九。彼间有座桃花山,近来山上来了一个山大王,手下聚着五七百喽啰,打家劫舍。青州官军捕盗,也奈何他不得。前些日子他来我庄上讨要进奉,看见了我女儿,便留下了二十两金子和一匹红锦做聘,选着今夜好时间,便要入赘老汉庄上。我不敢与他争辩,只能依他,所以才会唉声叹气,烦恼至此。”
智深听了,心道,原来如此。
他冲老太公说:“太公,小僧有个办法,可令那贼头回心转意,不再娶你女儿,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