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阳双手抱拳,目光盯着童贯的双脚,回答道:“小人也想随监军出征,建立不世之功业,只可惜当年我尚且只有十岁。不过家父倒是曾为安塞巡检(边防武警队长),作战时曾协助大军进攻河湟四州。小人仍且年幼之时,父亲就常与我讲起监军故事。”
“哦,他是怎么说的?”
陆阳回道:“父亲说童监军深谋远虑,体恤军士,尤其是圣旨到时,全赖监军魄力,我军才能旗开得胜。”
圣旨到时?这可以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
当年宋军合兵十万,以王厚为帅,童贯为监军,兵发湟州。适时,宫中失火,宋徽宗以为是上天警示,连忙下旨令童贯,禁止大军出兵。
可是童贯收到圣旨之后却是面色不变,将圣旨收入袖中,言道:“无事,陛下祝我等旗开得胜。”
后来宋军就连战连胜,一举收复了河湟四州。
童贯也因此迁为福景殿使,襄州观察使,以内侍之身历任两使,这就是童贯飞黄腾达的开始,也是他一生中最值得称赞的功绩。
但这事不是谁都知道的。
当时在大帐中的,只有身为主将的王厚,和少数宋军高级将领,其中就包括种师道。
虽然此事在战后童贯和徽宗就心照不宣了,童贯得了升职,徽宗得了贤名。但是难保在场众将里面没有人看出来真实情况,尤其是老种。
童贯有些吃不准老种到底是什么意思,准备拿此抗旨之事威胁自己吗,不会,这事早就翻篇了。那又为何要借这小子之口,旧事重提。
此事虽然本质上是抗旨,但从结果上来看,宋军收复了河湟,陛下也高兴了,这已经是完全翻过去了。结合老种信中话语,难道是向我示好不成?
待我再试他一试。
童贯笑眯眯的说道:“不用紧张,给他看座。你父亲还跟你提过什么。”
一旁的小厮从屏风后面搬出了一个小圆凳,陆阳过去坐下,但只敢坐半个屁股。
“回禀监军,我父亲还曾提到监军有开疆扩土之志,饮马北海之心。”
“他是如何知道的?”童贯声音突然变大,全不似一般太监阴柔,反倒充满了阳刚之气。
陆阳急忙起身,把腰弯成九十度:“小子不知礼数,冲撞了太尉,还请恕罪。”
童贯看陆阳着样子,却是不像是老种派来试探自己的。
一点基础的弯弯绕都不会,根本没混过官场。但是他所说的东西却不得不使童贯心生警惕。
“好了,你回去吧,明日再来取回信。”
陆阳不敢耽误,保持着作揖的姿态退出了大堂。
终于出了童府大门,只见路对面神机军师朱武正在来回踱步,拿手抚须,似是在思考问题。
突然间他目光一闪,正好看到了从童府中出来的陆阳,他连忙迎上去,问道:“哥哥,此去为何如此之久,等的小弟都要急死了。”
陆阳没有正面回答:“先回客栈,回去再说。”
两人迅速离开了童府之外。
李忠史进原本应该在客栈等候,但是史进少年心性,来到东京便忍不住想出去玩耍一番,李忠其实也有类似的想法,禁不住史进一再蛊惑,便和他一起出去转了转。
原以为陆阳他们最早也会在午后回来,于是吃完中午饭便回到了客栈,为防陆阳知道他们出去过,他们连酒都没喝。
李忠和史进在客栈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二人回来,心下焦急,史进好几次想出去寻找陆阳,却都被李忠拦下,他怕史进年轻气盛,万一陆阳真的出了什么事,史进莽撞之下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但是眼看就要傍晚了,李忠自己也有点坐不住了。他吩咐史进在客栈稍等,自己去童贯府外看看情况。若是真的出了意外,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史进看李忠一走,便悄悄的跟在后面。
陆阳和朱武快步向着客栈走去,东京城虽然没有宵禁,但是遇上禁军盘查,朱武的身份总是不方便。
陆阳先一步踏进客栈大门,迎面遇上外出寻找的李忠:“兄弟,你这是去哪啊?”
李忠看是陆阳,连忙迎上去:“哥哥出去这么久,可急死我了,事情如何,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
陆阳摇了摇头,示意几人上楼回房再说。
后面跟的史进因为离得太近,在拐角的时候被众人看到了一个背影。
李忠叹了口气:“大郎担心哥哥出事,硬要出去寻访,我担心他年轻,好心办了坏事,就让他在客栈等候,方才满口答应,没想到他还是跟了出来。”
几人回到房间,默契的没有再提史进的事。
陆阳先倒了杯茶润了润喉,朱武开口道:“哥哥,到底什么情况,总该给我们个准信了吧。”
陆阳放下茶杯,回答道:“童贯老贼一准是把我当成老种经略相公的谍子了,方才我在童府,他早就在家,却要晾我一天,见我之后又在言语试探,想知道我与老种经略之间到底有多近的关系,我原想顺竿爬,拍拍他的马匹,却不想拍到了马蹄子。不过看他今日的态度,不像是会拒绝的样子。”
李忠胆小,声音颤抖的说道:“那老贼不会要拿咱们吧?”
陆阳回答道:“不会,别忘了咱们的身份。现在咱们是正经商人,也是老种经略相公的信使。他童贯就算察觉到什么也不会动咱们,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朱武算是听了个大概:“哥哥,既然童贯这边事情已了,咱们何时去拜会李家?”
陆阳按了按头,说道:“明日我再去一趟童贯府邸取书信,下午就去李家。”
眼看天色不早,众人吹了灯睡觉。
现已是半夜三更,童贯府内却是灯火通明,今日见过陆阳之后童贯就一直睡不着。
他起身找来外面守候的老都管,吩咐道:“着赵良嗣过来见我。”
现已入秋,晚上冷的紧,童贯披着大耄,紧了紧围脖。
赵良嗣听闻童贯传唤,不敢怠慢急忙来到童贯府邸。
赵良嗣原名马植,童贯去年出使辽国,辽地大族马氏子弟马植献联合女真攻灭大辽之计,童贯将其改名为李良嗣,藏在使团之内,暗中带回大宋。
归宋之后,他便向赵佶献策:“女直各部恨辽入骨,若遣使自登莱涉海,与之交好,合约攻辽,则国可兴也。”
徽宗大喜,赐皇姓,是为赵良嗣。现任提点万寿观直龙图阁学士加右文殿修撰。
日后出使女真,与完颜阿骨打合约攻辽的便是此人。
童贯按着太阳穴,向眼前的赵良嗣问道:“良嗣,你觉得攻辽之事,是否已经泄露了。”
赵良嗣满脸的疑惑:“恩相此言何意啊?”
童贯将今天陆阳带着老种经略的书信到来,和两人之间的对话与赵良嗣一一细说。
赵良嗣听完了,却是松了口气:“启禀恩相,不管攻辽之事是否泄露,此事对我们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童贯眼神一亮:“且与我细细说来。”
赵良嗣唱了个喏:“回太尉,若此事没有泄露,那今天白日那小子便是随口胡诌,故意迎奉拍马。老种经略真的只是想和太尉修好,借着这酒的生意和太尉加强联系,没有别的意思。”
“嗯,继续。”
赵良嗣来到桌边拿起三个茶杯,指着其中一个道:“若是老种经略已知此事,事关重大,他不会到处乱传,而且那个送信的小子所说的话倒像是老种经略提前准备好的,用来暗示太尉,那么他此次遣使来访,对太尉,便有三个好处。”
赵良嗣撩了一下衣袖。
“首先,太尉欲图燕云,届时必请西军,种家在西军将门之中至关重要,种师道又是种家的顶梁柱,有他的支持,图燕战事,势必会顺利不少。”
童贯点了点头:“不错。”
“其次,老种经略在信中所提到的那种酒,若是真有那么好,这也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到时候可以充做军费,或者加强太尉身边的护卫力量。”
童贯的眼神已经渐渐有了变化。
“最后,便是皇商李氏,李氏是京城四大皇商之一,之前我们一直和其接触,那边虽然没有明确拒绝,但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若是能趁着此次合作,让双方搭上线,必能引为一大助臂。”
虽然童贯也是“六贼”之一,但和其他五人最大的差距就是他手下没有大商人能为他提供大笔的资金。
他虽然掌控枢密院,所有的军饷都要从他手里过,但是北宋的军饷层层盘剥,想让下面的人听话,他就不能做得太绝,总得给人留点。
要说最缺钱的,那肯定是他童贯了,现在这个世道,叫做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他不仅要给朝中各个官员送礼保持关系,更重要的是给宋徽宗去搜集各种奇珍异宝,来维持住赵佶对他的宠信。因此李氏的支持,甚至比前两个好处还要有吸引力,因为李氏是四大皇商之一,手里肯定有各种奇珍异宝,李家的商铺开遍全国,总能找到很多稀奇的宝贝。
童贯松了口气:“照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是利大于弊。”
“良嗣只是客观分析,全凭恩相判断。”
童贯笑呵呵的道:“你就是这张利嘴啊,哈哈哈哈。”
“来,帮我磨墨,我想想如何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