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老尼闻言陷入沉思,良久。直到甄澄微微蹙眉,感觉时间可能有些不够时,方才缓缓开口:
“老人喜食犬,饲犬欲食。投其肉而谋珍馐,经年,忽觉犬常食肉而成狼,性凶且不可敌。可是善恶报?不念恶者可得食?”
甄澄轻敲额角。时间所剩不多,她需要立即给出答案才来得及。
先前老尼第一个问题她理解为对方对力量的追求。和尚想要走得很快,这便是指向想要力量。
他看人骑摩托很快,便自己造摩托。还没造好,又见到开汽车的人把骑摩托的甩在身后。
在甄澄听来,这边是说想要力量的人以强者为榜样。但自己还没能跟上强者的步伐,却已见人外有人,心目中的强者被更强的人打倒。
于是和尚感慨,随着眼界开阔,自己努力去获得的力量仿佛通货膨胀一般越发贬值,这样岂不是动不如不动?
当然,想到力量这个主题,本就源于甄澄正在参加的蜕人化神试练。
她并不了解老尼的人生与思想,根本无从给出准确的推理,甚至有可能与老尼本身想说的话题南辕北辙。
但打机锋这个活动的妙处就在于,禅讲得是世间万事万物的道理,从来也不拘泥于具体一个对象。
若你在谈力量,却能让问姻缘的人开悟,对姻缘有更深的理解,反倒比你直接把姻缘讲明白要更加高明。
如果你能让问姻缘的人意识到力量的美妙,从而忘却姻缘,那就更加神通广大,登峰造极了。
换句话说,讲你自己的道理,让别人去猜吧。
机锋的“机”指的是弩上机牙,“锋”则是弩箭箭头。本着机锋从速的原则,甄澄便直接引用了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A姐的例子。
那家伙一直都在变强。和她自己这种润物细无声,巧然无感的升华履历不同,爱洛根丝一直都在甄澄眼皮子底下挑战一个又一个不可战胜的强敌。
和尚想要力量,所以不断追随眼中所见的强者,最后反倒因为眼界不断开拓而迷茫。
而A姐眼中从来没有什么强者。管你是神孽,悖影,还是世界本尊,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所以她从没有迷惘,始终都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变强。
遵循自己的本心,不用去管路上的风景或对手,埋头走过之后,再回首已然是山登绝顶我为峰的状态了。
这便是甄澄的答案。
之后老尼的沉思,说明甄澄应当是悟对了。或者至少给出了一个有足够分量的答案。所以她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喜欢吃狗肉的老人为了吃到最美的肉,自己养狗并用肉食投喂。结果喂了几年想杀了吃,才发现因为长期食肉这狗已经养成狼性,他还打不过。
故事有些古怪,但老尼最后还是把问题说清楚了:会发生这种蛋疼的事情,难道就是因为善恶终有报吗?
老人想吃狗,一开始初衷便是恶的,最后啥也没吃到。而狗一开始没有恶意,是善的,所以白吃了几年肉食。
甄澄能感觉到,这一次老尼应当是在隐喻自身的经历。即便有着充分的准备和清楚的原理,但为恶之后却收获了事与愿违的结果。
这让她产生了另一种迷茫。
从这个角度去考虑,甄澄倒是可以把这个故事当做线索,对老尼与悬空寺此地背后所埋藏的意义加以推测。
以甄澄大脑现在的运转速度,所有这一切只在转瞬之间便全部完成。她开口应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螳螂食蝉所谓求生,可是糟了恶报?若真是恶报,那黄雀下场又是如何?就算被人猎下,可又有人去报那猎人?
螳螂之死,实与善恶无关,只因它眼中仅见那蝉,却见不得世界的全貌罢了。”
世上无善恶——这是曲芸为血烛堡考古系唯一写下留在墙上的班规。随着近日来的见闻经历,甄澄对这个概念越发认同。
无论老尼有此一问有何原委,但她的下场注定与善恶无关。一切恶果,无关本愿,只是以错误的方式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罢了。
就像她如今承了曲芸的情,接受教导与实惠,便是等于将自己绑在血烛堡的战车上,去征战那老谋深算的“命运”与铸造诸多神孽的强大存在。
最后胜了,哪怕她一路上杀孽滔天颠覆万界又如何?若败了,自家导师是否抱有什么崇高的理想又能改变什么?
当然,甄澄只是随便想想。毕竟她当时根本就没有选择。
听过甄澄的答案后,老尼浑身微微抽动。从背后这边也看不出她是在哭还是在笑。但好在,她很快提出了最后一问:
“施主所欲何求?”
比起前两个看似指向不明的隐喻,这一问可是脑回路跨度大到能让人闪到腰。落在寻常人耳中,这根本就是莫名其妙的问题。
或许有人会直言所欲成神,又或者询问出路在何方。但甄澄的回答是:
“法师回头是岸。”
先前在木鱼前为留言人对诗劝人主动把握机会,现在面对这老尼的三问却又不断劝人放下。甄澄的劝诫答案看似都有道理,实际上……
当然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曲芸的梦境考验中不会有填充毫无意义的信息占据时间,需要专注和意志才能通过的类型。
眼前的老尼无论是敌是友,她所提出的问题,便定然是对甄澄有价值的。甄澄看似在答老尼的机锋,但实际上却是为自己此行进行总结和思考。
第一道题说明,老尼曾经也是站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之上。最后漫长的阅历让她迷茫了,却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机会。
这何尝不是甄澄即将面临的抉择和挑战?
巴士上的毕业照片与山林中行尸残存的衣着可以说明,这确实是中学班级毕业旅行中,因为某种契机触发悖影现象而受困山林导致的结果。
只是那原本的悖影恐怕并没有那惊退甄澄的状态一般邪异,它顶多只是起到让巴士在一段空间中循环往复不得脱离的作用。
类似的情况,早在甄澄第一次被卷入拉马克游戏的“隐秘空间”时,便从丢出窗外的木条上见识过。只不过后者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