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灵魂一直在深陷的沼泽虚弱地振动双翼,直到她的出现,它终于挣扎着振翅飞翔。
——
白歌的争强好胜,大概是出生就自带了。
周青岚怀孕的时候特别喜欢吃酸的。
都说酸儿辣女,但不管是儿是女,夫妻俩都盼着宝宝的早日出生。
随着时间推移,周青岚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成形后就没消停过。后来去医院检查,确定是龙凤双胞胎,夫妻俩就期待着是对兄妹。
可最后还是白歌先出来。
虽然弟弟只比她晚了一会儿出生,白歌处处都压他一头。
快满周岁的那段时间,亲戚来家里做客,周青岚在客厅里陪他们扯家常,俩小孩在旁边爬着你追我赶。
聊到了姐弟俩,大人们就都注视旁边玩闹的婴孩。白歌这时候突然就站起来,稳稳当当往前面走,弟弟在后面爬着去追她。
大人们一个劲夸她,她像是听懂了似的,乐呵呵笑着,脚下生风。
白歌会使用筷子自己吃饭时,弟弟还得靠着妈妈用勺喂饭吃,再过了一段时间,白歌甚至能帮着给弟弟喂饭。
等他们再长大了一些,父母带着他们去外婆家送过节礼时,白歌已经能认全大大小小的长辈,甜甜地笑着去喊每个亲戚。
一屋子的人都喜欢她,拿吃的给她,拉着她聊天。
白歌也不觉得烦,像小孩代表似的,“招待”好那些大人,才回到属于自己的小孩子的世界中。
有个大哥哥,白歌喊他小舅舅,大概是没找到同龄人,又不愿意加入大人们琐碎的话题中,就过来陪他们几个小孩玩。
当时那个小舅舅夸了白歌的表姐——呃,既是表姐也是堂姐——白言一句,说白言笑起来好看,两边嘴角一勾就露出深深的酒窝。
白歌不服气,也冲小舅舅各种笑着,但圆润的小脸上始终没有小舅舅嘴里说的名为“酒窝”的东西。
她回去后,每天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终于掌握了一种能露出浅浅酒窝的笑容。
每逢正月初六去舅公家拜年,白歌总会换上耐脏的衣服,去后院厨房帮忙做蛋羹。
自打白歌五岁那年第一次在舅公家的餐馆吃到了舅母亲自做的蛋羹,往后每年去那儿拜年她都会跟着舅母学这门手艺。
就这样,白歌一直都是大人们口中最乖最讨喜的小孩。
讨喜是真的,乖巧也是真的,出生以来从没让父母操过心,看上去有些过分早熟,像个小大人,会自己盘算着事儿。
一直到小学。
和一大群孩子作比较后,白歌渐渐体会到挫败感,尤其是班上那个总是不苟言笑的男孩:很少说话但一开口就跟吃了火药一样管理班级纪律。
班上的孩子们都不敢和他玩,甚至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游乐王子”。
就是魔仙堡里面那个总是臭着张脸喊“啰嗦老太婆”的游乐王子。
在白歌看来,他长得比游乐王子更像王子。
虽然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是干净高贵,像极了她从报刊亭路过时见到的漫画书封面上的男主角。
白歌对好看的东西来者不拒,所以尝试过去找他玩,但每次都是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跟个闷葫芦一样,有时候还会嫌她烦,让她滚开。
她在班上是大哥大的人物,哪里受过这种气。
曾甑的冷淡气得她在众目睽睽下表示再也不跟他玩了,并暗戳戳也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呆瓜”。
玩归玩闹归闹,白歌说出那话后并没有真正和他断了关系,毕竟当时他俩一个是正班长,一个是副班长——
白歌是副的,还是那种积极竞选而后凭借着同学喜爱被推选出来的成绩一般的班长。
白歌和呆瓜——啊不对,是冷脸男孩——关系彻底决裂是在三年级的时候。
电脑课,和班上其它小孩一样,白歌糊弄地完成金山打字任务,就直接打开小游戏“超级马里奥”,一关一关地闯着。
每次电脑课,班上的男孩子都会较劲。
比一比谁在下课前闯的关卡最多。
白歌加入这个不成文的比赛后,就没输过,直到那天有个男孩子耐不住好奇,顶着被冷眼相待的风险偷偷去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班长在干什么。
就是这一眼,引发一场风波。
男孩忍不住立马就去告诉白歌他们,说班长闯的关卡比白歌的多多了。
一群以白歌为首的孩子干架似的围到了角落。
班长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指依然敲击着键盘上那几个游戏方向键。
白歌一过去就看见电脑屏幕里灵活的马里奥,看上去聪明极了,不免聚精会神看了几秒。
一众两眼放光的孩子中,白歌首先意识到过来的目的,突然就抓起班长纯白T恤的衣领:“好小子,游戏玩的这么好还不作声,是瞧不起我么!”
她这样一喊,旁边的人都回过神来,男孩也停下手上动作。
他转过头,目光穿过额前的碎发,冷冷地递出来。
白歌直迎他的眼色,吓得一哆嗦松了手。
被扯歪的衣领重新贴合在男孩若隐若现的锁骨上,他也重新盯上屏幕,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种不斤斤计较的冷落反倒让白歌窘迫地涨红了脸,继续挑事,要和他游戏PK。
男孩不接茬,东拉西扯中,他终于动怒,抓住白歌的手腕扬手一推,十分用力。
白歌手上的力气也不小,她一个往前扑的趔趄,一拳打在了电脑屏幕上。
周围看戏的孩子们大惊失色,瑟缩着往后退。
上课的老师终于被角落的动静吸引,停下给好问学生的讲解,直起身朝他们这儿看过来。
“小白哥,你的手流血了。”
白歌身边那个小跟班喊了一句,旁边的人也纷纷咬耳朵议论起来,老师闻声立马就赶过来了。
他以为是孩子们寻常打闹,被挠破了皮才流了血。
过来一看。
好家伙。
乌黑的屏幕上碎痕明显,电脑前俩小孩一个坐着,一个握住染血的那只手的手腕站着,看架势还在对峙。
老师急忙把白歌拉开,弯腰去检查她手上的伤,细皮嫩肉的手指背沾了稀碎的玻璃片,鲜血从伤口里面晕染出来。
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老师去把应急医药箱拿来给白歌处理伤口,绑好绷带。
真到了问责的时候,老师用逼问的眼神看向全程冷眼旁观的班长:“你和白歌闹了什么别扭?有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么?”
这话让此时看上去是弱势力的白歌心虚了几分。
她正要开口替班长说话,他突然站了起来,身姿笔挺,神色平淡,眸色更是清冷疏离。
就连老师也被他身上的气质震住了一刹,更别提周围的孩子,瑟缩着往老师身后站,但又忍不住好奇心把小脑瓜探出来。
“曾甑,老师问你话呢,刚才发生了什么!”老师不悦地皱眉。
“这里不是有监控?”男孩冷冰冰回了一嘴,听上去充满了质问。
与其听小孩子互相扯谎,不如通过监控回看刚才种种。
确实是个好主意。可老师还是不满曾甑的态度,想要训他一句,下课铃响了。
仿若刚才和现在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男孩穿过人群,径直离开。
白歌的目光跟了过去,对方单薄的背影却是疏离至极。
这件事最后的处理是,白歌道歉赔偿写检讨,曾甑当真是无事发生,仿若从未参与其中。
白歌认罚,却又不服气。
凭什么曾甑不用为这事担一丁点的责?
就因为他成绩好么?
就因为他成绩好!白歌这样认为,对学习终于不再是半吊子态度,铆足了劲提升成绩排名,一心想要赶超他。
虽然没法打败他,但她终于稳固在年级第二的名次,并且抢了他班长的职位。
一切仿佛都在她的期待中,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他的成绩只是其一,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家公司是市里的龙头企业,学校的体育馆就是他母亲以他的名义捐款建造的。
这事儿等白歌上了初中才恍然,难怪小学学校的体育馆叫“曾甑体育馆”。
她上小学那时候还在想为什么不是“白歌体育馆”。
原来这玩意得用钱砸出来。
砸钱,白歌家里倾家荡产也能给她砸出来一栋“白歌体育馆”。
周青岚怀孕前,夫妻俩就商量好了何时、如何养育爱情结晶。只是没想到一下子来俩,把他们之前的计划打乱了。最后白时海在龙凤胎出生前,选择下海。
白时海算的上幸运,生意一路顺风,由最开始独占鳌头的野生灵芝店逐渐成立起自己的品牌,岷山灵芝连锁店分布南浔市东南西北。
进了中学,白歌的日子更加滋润了。
曾甑在靠近市郊的一所私立学校旭阳中学,白歌在市重点初中七中。少了这样一位强劲的对手,白歌顺风顺水地稳居年级第一,且甩开第二名不低的分差。
三年,白歌足足当了三年的年级第一。
直到中考。
白歌被寄予厚望冲市中考状元,最后还是差之毫厘而失之交臂。而中考状元的名字,白歌一点也不陌生。
因此,白歌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录取了旭阳中学。
旭阳中学初中部名气一般,但是高中部是市里重点高中,用南浔市老百姓的话来说,家里孩子考进了旭阳中学,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二本起步的高校——只要不自我放弃,不用担心考不上大学。
时隔三年,白歌以为终于又要和曾甑再次产生交集,可是于今年暑假八月份参加旭阳中学高中新生培优夏令营,并没有见到他。
她几乎忘了他长什么样子,只记得那双总是露出淡漠眼神的丹凤眼。
八月初正是最热的时候,旭阳中学东边那栋多功能教学楼,最顶层的高一培优教室里坐了二十多个学生——本来应到人数三十,有些旅游去了,没能参加这次的培优夏令营。
下午上的是书法课,特聘的书法老师年近六十,站在讲台上边展示握笔姿势边讲解,絮絮叨叨的声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白歌撑着小脸望向窗外,远处透蓝的天空悬着火球似的太阳,炙烤着视野所及的一切,热烘烘的空气让人眼花。
她眯起眼睛在心里想,难道曾甑真被邻市的希明中学花大价钱挖走了?
希明中学经常在省里各市挖中考状元,这样一来,高考省状元出现在希明中学的概率大大增加。
可他也不像是会被钱收买的人啊!
白歌脑子里一片浆糊,更困了,像在自己家里似的,随意且充分地打了个呵欠,声音还特别有节奏,仿佛能呵出首歌来。
底下本来就个个焉了吧唧没什么声音,她起了个头,一群人也跟着不自觉就呵欠连天。
白歌若无其事地抬眼朝讲台看去,两鬓斑白的男老师也笑眯眯地看向了她问:“这位同学是有什么没听明白的地方吗?”
教条的课堂像是一下子有了乐趣,周围的人纷纷都看过来,白歌愣了一下,想起来自己刚才的呵欠没控制好度。
她呵呵笑着,摇头说没有,下一刻又想起了什么,突然大声问:“曾甑为什么没来上课?”
“曾甑是谁?”讲台上的人问的自然。
学校的书法老师这段时间不在市内,所以学校才从少年宫聘来这个老师给他们上培优课,他对这个教室里的学生都不大熟悉,除非是之前就在少年宫报班跟着他学过书法的。
白歌一脸尴尬:“一个学生。老师我没什么问题了,您继续讲课。”
讲台上的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刚才的话说。
白歌低下头,捻起桌上竹竿外形的黑水笔,拿在手里飞快流畅地转着,仿佛这样大脑神经元就也能飞速运转起来。
……
两个星期的培优夏令营结束后,没过几天就是新生军训。
旭阳中学的军训安排在八月中下旬,为的是确保新生九月开学后和其他年级一样进入教学阶段。
军训期间,曾甑依然没出现。
没人能逃掉旭阳中学的军训。
白歌更加确定曾甑去了邻市的希明中学。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暗暗坐实这个消息后,本该偷着乐——没人和她抢第一名的位置了——白歌心里反而有种莫名的落寞感。
大概是和他不同校后,她一直都在暗自和他较劲,无奈两所学校出的试卷并不同,也从未联考过,无法作比较。
中考倒是有了第一次的较量,白歌输了,不服输如她,等着和他重逢并切切实实打败他的那一天。
毕竟,中考750的满分,曾甑考了720,白歌考了719。
只差一分!
这一分像根刺一样扎在白歌心里,教育局公布成绩榜的时候,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和他在旭阳中学碰面后要说的话。
“中考是我轻敌了。”
“你也别得意,接下来的三年我一定让你见识我的实力。”
“我不仅要将你打趴下,还要让你心服口服承认,招惹上我,是你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
……
就在她以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再也没机会说出口时,她却在报到那天在培优教室见着了他。
只是,他怎么坐在了高二年级的培优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