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嵘语气实温和。
他只有二十几岁年纪, 但不论说什么样话,语气总是像在岁月长河中洗涤过一般,不慌不忙, 款款间天有些温柔。
这样温柔和他周身气质一致,他和谁都玩得开,也什么样脾气都经得住。他虽看去『性』格开朗, 却一点都没有那些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公子哥有放肆,有一种被人生磨平棱角后仍如源远长河般平静矛盾。
夏远途第一次见赵嵘时候, 听完赵嵘说话便偷偷和乔南期说,这陈家流落在外老三一是个欺负。
乔南期深以为。
而赵嵘也在之后时间里,不断地印证着夏远途这句评价。
但现在,他却觉得这温和话语有些尖锐。
他并没有那么想。
他只是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没有认清喜欢,想带赵嵘回家, 和以前一样, 在深夜时候往床边一看便看到对方乖顺身影。
“赵嵘。”
乔南期喊了一声赵嵘名字。他开口前便特意调整了情绪, 不带居高临下,没有轻视和随意。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人生中为数不多退让,他连哄人都不太熟练。
“跟我回去, 你想要什么,我慢慢听你说。”
赵嵘缓缓地眨了眨眼。
他那不带任何笑意笑容总算收敛了一些, 眼神有些困『惑』, 但这困『惑』并没有停留多久, 便又只剩下无奈。
乔南期对这样情绪是熟悉。
他拥有东太多,多时候,对于不在意东,即便再无法理解也不去深究,因为不重要。
所以他困『惑』在这些事情只一闪而过。
就如同赵嵘现在这样。
乔南期感受到自己这一瞬间升腾而起烦躁。
但他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并没有让这个情绪宣泄而出。他仍拉着赵嵘手臂,看着赵嵘,听着赵嵘说话。
“我以为有什么结婚协议事,原来……你想让我回去。虽挺让我意外,但……”
“你说你听我说……?”赵嵘嗓音缓缓拉低,像是这深秋夜里拉破长空落叶,挂着雨珠零落而下。
“可你从没有听我说过话呀,”他像是在讲述别人故事,虽寂寥,却并不触动,“我总想和你聊聊天,你总觉得我说不出什么有趣话,没有耐听我说完。而且我没有什么想要,我不是真把自己当成那些钱货清情人,不需要任何分手馈赠。”
赵嵘没有甩开乔南期手。
相反,他看着乔南期,顺着乔南期力道往前走了一步,同乔南期一起站在细碎绵绵雨幕下。
乔南期发梢已挂了水珠,额边水珠缓缓滑落,顺着他线条优长侧脸而下。
他没有施舍给那滴水珠任何注意力,只是垂眸看着赵嵘,认真地看着赵嵘。他对太多事情漫不经,以至于那双眼睛专注时候太少,也太容易装载一切事。
这样眼神对于赵嵘是陌生。
可他被这样看着,却也没有太大反应。
四周都是雨水滴滴答答声音,还有裹着冰凉风呼呼,别墅区外隐约有汽车开过引擎声,着实说不安静。
可他之间却静悄悄。
赵嵘还没开口,乔南期便已有些预感。
——赵嵘并不想跟他回家。
乔南期看着赵嵘微微抬头,亲了他脸颊,正巧撞了那水珠。水迹在赵嵘唇和乔南期脸颊散开,赵嵘轻吻了一下,乔南期呼吸一滞,抬手便想将人按进怀里做以前做那些事。
赵嵘却在这个时候后退了一步。
他看了一眼乔南期下意识将做未做举动,指尖轻轻擦掉了下唇残留水迹,“或者你希望我回家,是因为这方面习惯了我——就像现在。”
赵嵘是个念旧人,他清楚习惯给人带来什么样感觉。
而这种生理习惯,过一段时间便遗忘。
甚至不用过一段时间。就算陆星平这个白月光谁也不爱,以前乔南期就不缺人前仆后继,现在乔南期想养个称如意身边人更是轻而易举。还不像他,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纨绔。
乔南期不可喜欢他。
就算真毫无可又天方夜谭地喜欢他,他也不可回头。十一二年鞭挞,已经足够一个人学再不犯错。
戒掉习惯是一件难事情。
赵嵘花了一年多,戒掉了十年习惯。
他相信乔南期这样人需要时间肯比他短多。
他不再多说,转身,回了家。
这一回乔南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前来拉住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赵嵘回到卧室以后,洗了个澡,转眼间便把乔南期这件事情忘了——左右也没什么意义。
他哼着歌,又收拾了一自己那些杂七杂八东,把这个空闲了一年多房子拾掇得愈发像个满满当当。随后,便如同这几日每一个安静夜晚一般,不需要等待任何人,早早睡下了。
另一头。
陆小月穿着睡衣,顺着小提琴乐声走了过去。
她瞧见陆星平正在琴房里。
悠扬曲调像是这场秋雨中奏鸣曲,和雨声一同倾泄,沁人脾。
等到一曲终了,她才说:“哥,你不是说今晚迟回来吗?”
陆星平慢条斯理地放下小提琴,“出了点意外,南期人不在,没玩太久。”
“噢。”
陆星平无奈地笑了笑:“想说什么就说,欲言又止。”
陆小月眼珠子转了转,直接问:“今天是赵嵘送我回家。我朋友和我说,赵嵘他家已经破产了,主要几个人都被带走调查了?我就是想起来……你和他以前像有婚约,他送我回家,不是想找你帮忙,就想来问问你聊了什么……”
她虽在陆星平羽翼下长大,也只是一个领养孩子,从不接触那些东。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没有人是真正单纯。
这世间所有事情,一旦产生了联系,都逃不过有所图三个字。
陆小月都白,陆星平自从始至终都清楚。他一直都清楚,赵嵘必带着目。这一点他和赵嵘都十分清楚,只是互相不点破罢了。
他笑意不减,神情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淡淡地说:“你是说陈泽和那些人事情?嗯,我本来也以为……”
可赵嵘一次都没有提过。
就连乔南期,赵嵘都没有主动提过一次——一直都是陆星平提,得到回答永远都是撇清系。
陆星平以前并没有注过赵嵘。
即便他曾经在同一所大学里过课,即便赵嵘当初找过他,让他带着去和乔南期那些人一起玩,即便他曾经有过婚约。他人生在无数个点擦肩而过,陆星平也从来没有想过交汇。
他和乔南期夏远途更亲近,听到于赵嵘事情,多半都是从这位口中。
总结起来,不过“金玉外,败絮内”一句话。乔南期不谈,夏远途觉得赵嵘有点小聪却犟得厉害,周围朋友谈起赵嵘便是“陈家那个长得特别看老三”,陈泽和那些人更是完全不把赵嵘放在眼里,张口闭口便是“杂种”“废”。
可这些时日以来寥寥数次点到为止,陆星平却彻底改观。他面前赵嵘和自己过去印象以及他人口中赵嵘全不同。
现在赵嵘,光华内敛,沉稳从容,像随时出鞘宝剑,锋芒敛藏。
这种感觉,陆星平想到了年少时期乔南期,乔家还没出事前乔南期。
有时候谈到看过什么,又或者是提及一些看法时候,陆星平还感受到一些熟悉,因为乔南期有时候也是这样说。
\"哥?你在想什么呢?”
陆星平回过神来,低声道:“想一个奇妙事情。我本来认为天差地别个人,实剥开了看是另外情况。”
“什么意思?”
“去睡觉吧,差不多到时间了。”
“噢。”
夜『色』深深。
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乌云缓缓散去。
星河鹭起,月逐水。
-
乔南期仍在赵嵘家门口。
赵嵘家窗子透出淡淡夜灯光,平静柔和,同乔南期此刻情南辕北辙。屋内人进去之后再没有出来,甚至没有拉开窗帘往屋外看过一眼——和赵嵘搬出他家时候一模一样,干净利落。
乔南期一时之间没有动,是因为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想到每次在应酬时候、公司里或者各种灯红酒绿场所,遇些杂七杂八人想跟着他,他总是第一时间想到赵嵘。
他还想起了一年多前赵嵘抱怨他不和他人公开他在一起那一次。
他那段时间正是和贺南对峙最为僵持时候,整日里塞满了事,他甚至没有听赵嵘任何要求,转身便进了房间。事情结果自是以赵嵘服软早餐为终点,乔南期没有为此事费过任何神,赵嵘甚至在那次之后再也没有对他提过任何要求。
因为他不想听,赵嵘也不再多说。
他习惯了赵嵘、从未认真听过赵嵘说话——或许赵嵘并没有说错。
后半夜雨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散去,星空悄而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阴沉。
不知方才是在那片草地里躲着雨野猫缓缓地爬出,一声不吭地走到了乔南期脚下,小翼翼地绕着他脚脖子走了一圈。乔南期低头,在昏暗夜『色』和朦胧路灯下,隐约瞧出这野猫『毛』『色』偏灰却纯,眼睛圆溜溜,脸没有任何杂『毛』,却瘦,像是被谁遗弃。
乔安晴生前养过一只橘猫和一只波斯。也不知是不是乔安晴『性』格太过柔和,养猫也格外乖巧,尤是那只波斯,被人抱在怀里时候从不动弹。乔南期小时候就总喜欢抱着它,他以为那只猫乖巧地跟着乔安晴,直到安去世——它确实一直乖,被乔安晴抱着跳下楼时候都乖。而剩下那只橘猫,也在乔安晴去世后没多久便走了。
乔南期怔了怔,看着野猫身显有些泥泞尘土『毛』发,犹豫片刻,还是弯腰,『摸』了『摸』这野猫头。
他放缓了此刻中所有烦躁情绪,动作轻。
野猫却仍受惊,猛地一下窜进了深浅不一草地绿化中。
再也没有回头。
就像赵嵘一样。
方才稍缓情绪又如狂风暴雨般毫无章法地落下。
乔南期二十八年人生,几乎没有学着低下头一而再再而三第挽回过什么。
十七岁时候,他看着要抛下他再也不管、独自一人远去冥冥乔安晴,有过这样念头。那一次他总以为,多恳求几次,就可以动摇对方决,可曾经说过永远在他身边乔安晴还是走了。
此后更是连念头都不曾有。
时隔多年今天,赵嵘在些微之间,再次悄牵动了他这个念头。
但对乔南期来说,给赵嵘想要,并且在这样雨夜等了赵嵘一个晚,已经是他做过最大、不用言之于口让步。
——走就走了吧。
当初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人是赵嵘。
离了对方不活人又不是他。
里只有他一人也不是他。
习惯需要根除,却也不难根除。只需要一段对于漫长人生来说算得是转瞬时间而已。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永远事情,陪伴是这样,喜欢也是这样。他又不是非赵嵘不可。
他可以戒掉这个习惯。
乔南期看着屋内光暗下,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眸光沉沉,夜『色』照映不清眉眼间,挂着若隐若现郁『色』。
半晌,他转身走进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