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炼钢被查啦!
这个惊天的消息,不啻于旱地炸雷、晴天霹雳!
整个十里铺生产队里,所有的社员们人人心里忐忑,胆小一些的社员,甚至还有一点惶恐不安。
李炼钢是谁呀?
他是整个窦家仡老的灵魂人物。
李炼钢是李氏一族的话事人!
他是有资历、有背景、有靠山的牛人!
据说有一次李炼钢喝醉了酒,跟同桌的人吹牛皮:咱们庄里,只要是困难时期过后出生的,这一帮猴崽子们当中。
至少有一半,其实都得管老子喊一声...额滴个亲爹哎!
可想而知这个李炼钢,平时有多么的强势!
敢查他?
也就是刚刚来插队的、那三个知青,他们才敢去想这种事情。
而且还真敢把这个想法,给付诸于行动!
生产队里有硕鼠这件事情,其实所有的社员们都知道。
只不过,没人敢提。
甚至社员们在私下里,稍稍议论一下都不敢:整个生产队里,70%的人都姓李。
稍有不慎,社员们私底下嚼舌根的内容,就会自己长了翅膀,飞到李炼钢的耳朵里去...
这个李炼钢如果听到有人说他的坏话,他倒也不会发作。
更不会找上门去,冲着对方大打出手。
只不过,谁要是得罪了李炼钢,他在年底分粮食的时候,就等着分那种最差的谷子。
甚至是发了霉的红薯、长了芽的土豆吧...
得罪了李炼钢的负面后果,会一点一点的、慢慢体现出来。
若是谁家遇到婚丧嫁娶,李炼钢也不去当总管了。
不但如此,
他还会在暗地里,指使族里面的核心人物,大家都不去配合那一家人办事情...
至于更惨的是,那种真正得罪了李炼钢的社员。
等到他家的男孩成年之后,李炼钢会把他家的孩子列入族谱之事,给无限期的拖延...
生不能入族谱,死不能葬进祖坟?
那怎生得了?!
可想而知:这个李炼钢,他不仅仅是生产队里的“八大员”之一。
也不仅仅因为他的亲戚,在县里面当干部。就凭他个人在生产队里的实力、他的影响力。
那都是超乎寻常的大!
于公于私,有谁愿意去招惹他?又有谁敢去招惹他?!
可刚刚来的那三个知青,咋就冲着李炼钢这样的、如同大山一般存在的人物,挥动起锄头了呢?
今天一大早,
生产队长窦建德,就召集全体社员,公开开会宣布:将彻查生产队里的仓库账目!
等到散会之后,社员们各自忐忑不安的回了家。
家家户户的院门,都不再像以前那么敞开,而是锁门闭户的。
所有的社员,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一家人围着火炉、压低声音,探讨着事情的进展...
“他爹,你说那三个知青,斗得过你二爸?”
“就凭他们?呵呵,刚刚包浆的玉米棒子做湖湖...还嫩了点儿。”
“可人家这些知青,不归生产队里管,他们又是有文化的人。要依我看呐,你二爸李炼钢这一次...恐怕有点悬。”
“你害的哈个甚?额二爸李炼钢,那是一般人惹得起的?人家在公社、在县里,和那些干部们都是可以相互递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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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生产队长窦建德,他去公社办事,谁会给他递一支烟?”
“唉,那三个来插队的知青,我看都是很不错的人。你二爸李炼钢的手脚不干净...唉,希望望那三个知青能够平安无事才好,神神千万要保佑他们啊!”
类似于这样的对话和担忧,在十里铺生产队的社员们家中,还有很多。
老李头的婆姨姬转转,今天她做起什么事情来,总是丢三落四的:
扫地老是扫漏。
打算去喂鸡,却把玉米碴倒给了狗。想舀带皮的小麦面粉出来熬湖湖,她却舀成了小麦粒儿...
站在院子里,
姬转转望着罗旋他们借住的窑洞,神情恍忽:“唉,多好的人呐!好好的在这里插队熬日子呗。
你们干啥要去招惹李炼钢嘛?他家的娃,时常吃白面馍馍,那是人家的造化。
他的婆姨天天换身儿衣裳,那是人家的福分。咱不羡慕,也不嫉妒...庄户人家,谁生下来不是受苦人呢?”
姬转转叹息着、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渐渐的姬转转又想起了,在困难时期,自己有几次去找李炼钢借粮食的事情。
每次去保管室仓库,那个李炼钢总是推脱,说白天这种事情不好弄。
非得要自己晚上去找他...
唉——
姬转转默默叹口气:希望那三个知青,这一次能彻底的、把李炼钢给解决掉吧!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姬转转不由自己骂自己:人家可是在公社、在县里面,都是有人的!
甚至有几次,姬转转去县里面卖鸡蛋。
还遇到过李炼钢,和人家县里的干部,在国营饭店里面有说有笑的喝酒哩!
就凭三个毫无根底的知青,又怎么斗得过、在旧社会就已经参加了民兵队的李炼钢呢?
唉——
姬转转正在心神不宁的胡思乱想,而在生产队的保管室里,一脸不屑的李炼钢。
正冷冷的看着罗旋,“小后生,额不是不让你查账。只是你这种做法,是不尊重我们这种老同志、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干工作,对事不对人。没有所谓的不尊重,更扯不上侮辱。”
罗旋一边看账本,一边头也不抬的回敬对方,“我希望你是清白的,也相信你是清白的。不过,你能不能把你的真账本拿出来?”
“甚真账本、假账簿?”
李炼钢变成怒目金刚,“你这个后生说话给我注意点。要知道,我当年在民兵连、往前线送烙饼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哩!”
罗旋不为所动,“集体的财产,神圣不容侵犯。这和你的资历,毫无关系。”
“说吧,你是把真账本拿出来,咱们内部处理。还是我去县里面,请求纪委、财政局、公社,组织一个联合工作组,进驻十里铺生产队?”
罗旋缓缓抬起头来。
直直盯着李炼钢的眼睛,开口说道,“李炼钢同志,你不要以为我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做事情只凭头脑发热、靠着一腔孤勇蛮干。”
“你的问题...很严重!这不是最终撤职、纪律处分之类的惩罚,就能解决的了的事情。”
罗旋语气愈发严厉,“我劝你不要心存侥幸。这件事情公社解决不了,我找县里。
如果县里顾不上的话,我明天就去驼城,请地区的干部直接介入此事。
务必要把你这只大蛀虫,给深挖出来。将你作为一个负面典型,从重从严的惩处,以儆效尤。”
听见罗旋说的不疾不徐,李炼钢深知:这是对方深有把握,才会如此从容澹定。
而且他从罗旋的话语当中,
也听出来了:恐怕眼前这个知青,对于各级机构的职能、还有运作模式都很熟悉。
——这显然不是一个,刚刚出道的雏儿啊!
李炼钢不禁有点慌:“小后生...罗同志,你说的话,我有点不服啊。
那倒是请你说说,我这个账簿有什么问题?”
罗旋把手中的帐本,推给坐在一旁、同样也在查看账簿的李会计,“李会计,你看看这个账本,它的问题在哪里?”
李会计接过来看了一眼,“收支记录混乱,应收明细书写不规范,看不出里面真正的对应项目。”
李炼钢丢给李会计一支“大前门”香烟,呵呵一笑,“大家伙都知道,我也没怎么念过书。
我记得账,也就我能看懂。但你们别看这个账本,写的有点乱七八糟的。
不过属于集体的财产,那可是一分一厘都没有短少。”
罗旋把所有的账本儿往桌子上一扔,懒得看了!
反正是假账,看的也是个假结果,“要想查明生产队里的账目,其实很简单。
把每年的实收粮食,一年一年的往下捋。先不管支出、只算实收,计算出来一个总账。”
“有了总收,咱们接下来可以慢慢的、一笔一笔的计算支出。
最终把总支和总收,放在一起对比...中间出现的差异,就是被老鼠偷走的那一部分。”
罗旋叹口气,“其实这个仓库保管员,他做手脚的地方,是在支出账目上。
比如说11年前,那张窦美丽打的借粮欠条。
李保管员借口说窦美丽不识字,所以这一张欠条,是李保官员替窦美丽书写的、说是窦美丽最终只盖了一个手印。”
罗旋意味深长的、看着强作镇定的李炼钢,“你是不是仗着这个窦美丽,她已经去世几年了,想给我们玩一个死无对证,是吧?”
“可你好歹也用你自己小拇指,冒充窦美丽的指印啊。那么大一个红印儿,这很明显就是你自己的食指嘛。”
罗旋笑道,“据我所知,窦美丽的个子很娇小,盖不出来这么大的指印。
而且以现在的刑侦技术,是非常容易界定指纹的...李炼钢同志啊,你还是读书太少。这么低级的错误,你还以为你自己玩的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
李炼钢红着脸,
颤颤巍巍的开口辩解,“我我承认那个指印,是我盖上去的。
那个窦美丽胆小,当时又急着拿粮食回家救急...所以呢,当时就没顾上弄规范一些。
罗同志、李会计,这是我工作上的失误。对于这一点,我承认,我检讨...”
“唉——”
罗旋叹口气,“李炼钢啊李炼钢,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狡辩了。”
“我其实可以不需要查账,就能证明你有鬼。”
罗旋站起身来,“现在我就去把窦美丽的家人,统统叫到这里来。
如果他们承认窦美丽,当年确实从你这里借走了粮食。那么李炼钢同志,你就是清白的。”
“但是只要他们敢承认,当年窦美丽借走了粮食。
那么现在生产队这里,就要求窦美丽的家人,必须归还集体财产!”
罗旋盯着李炼钢问,“你觉得窦美丽的家人,会不会替你背这个锅?”
李炼钢听到这里,满头冷汗簌簌而落!
就连他夹着烟屁股的手,都在不停的颤抖...
“当然了,这事儿怪我。”
罗旋冷笑一声,“怪我没给你留下足够的时间,好让你去和窦家人串供!”
李会计幽幽开口,“李炼钢,现在我们给你两个选择。
一,继续狡辩。然后到了晚上,你去整个生产队里,挨家挨户的许下好处。
以便掩盖你伪造欠条、盗取粮食的事实。”
“二。”
李会计伸出两根手指头,“马上去把你的真账本拿出来。
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我们尽量帮你争取,在生产队内部处理。
要不然的话,你就让家里的婆姨,赶紧给你准备好套换洗衣服,准备去坐牢吧!”
“噗通——”一声。
李炼钢颓然瘫坐在地,浑身如同筛糠...
由仓库保管员,去管理他仓库里面的账目。
这不是左手管右手吗?
其实在生产队里,掌管所有账目的事情,本来应该由李会计来做。
只可惜李会计他上任的时间,也不是太长。
再加上李炼钢在十里铺生产队实力强劲,威望高、资历老。
他要想整人的手段很多。
久而久之,“生产队会计”这个职位,其实已经被李炼钢架空了。
现在的李会计,其实也就管管三级提留、年底核算一下工分。
要不然就是管管社员们,应该交的什么教育附加费,城建附加费,水利附加之类的。
而生产队的仓库这一块,它的账目都是李炼钢自己在管。
别人根本都插不进去手。
久而久之,大伙儿也就习惯了。
甚至有的社员心里,还萌生的一丝侥幸:李炼钢这么多年,已经吃的饱饱的了,他总该拿的少一些了吧?
要是重新换上一个保管员,说不定他拿的更多呢!
再加上十里铺生产队里的社员们,大部分都姓李,他们和李炼钢都是亲戚关系。
其中有一部分社员心中,甚至还在暗自庆幸:仓库保管员好歹是自己的本家、是自己的长辈儿。
要是遇到自己家里青黄不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时候。
跑到李炼钢家里去,求他稍稍照顾一下自己家,那也肯定会容易一些...
总比外姓人强、比不是老李家的人,要好一些吧?
——踏磨的!
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