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司翎渊一力扶持了盛明琰坐上皇位,他如今的作为,说是小人行径都是高看了他。
盛芸芊从来都没有见过司翎渊如此落魄和脆弱的模样,不自觉的紧紧握着司翎渊冰凉的手。
这段时日,就仿佛是做梦一样。
她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她没想到司翎渊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心中突然恍惚生出一种感觉来。
这会不会只是她的一场梦呢?
不过即便司翎渊已经落到如此地步,她嘴上却依旧毫不留情,“司大人一向算无遗策,如今怎么落到这样的下场呢?”
司翎渊看着仿佛是被冻得神志不清了,好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盛芸芊也不指望他能回答什么,只是讥诮的笑了一声。
马车缓缓的前行着,过了许久,司翎渊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不是……”
“你说什么?”
司翎渊后面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于轻微,以至于盛芸芊根本就没有听见。
他闭着眼睛,喘息一声对盛芸芊说道:“陛下此举,就是为了朝局稳定,自今日起,世家门阀就再也没有能坐大到掌控朝局的一日了。”
盛芸芊愣了一下,
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盛明琰设的一个局罢了。
在愣了好半晌之后,盛芸芊终于忍不住说道:“你都知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往这个坑里跳?你少年得志,十四岁三元及第高中状元,你本不应该如此的啊?!”
此时此刻,盛芸芊当真掉下眼泪来了。
她恍惚想起来,在她还未曾嫁给司翎渊的时候,从旁人耳中听过关于司翎渊的事。
他是真正的天纵奇才,三岁识字,五岁成诗,十岁作《帝都赋》名扬天下,十四岁便高中状元。
他这样的人,本应该一声荣华富贵,但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即便是一向看不惯世家门阀的盛芸芊,心里也多出了一股莫名的悲酸。
“别哭。”司翎渊抬手被盛芸芊擦了擦眼泪,说道:“我既生在了司家,就应该为了保全家族竭尽全力,如今以我一人,得以保全整个司家,已经够了。”
“你还想着司家?!”
司翎渊脸色苍白的笑了一声,“因为我就姓司啊,既然享用了旁人没有的富贵,又怎么能不还呢?”
话音一落,盛芸芊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
她忽然能明白司翎渊了。
司翎渊和她,其实都是一样的。
有了尊贵的出身,亦享受了半生富贵,自然就不能随心所欲。
这世间的一切,其实早已标好了价码,只要享用了的,终归是要还的。
在一片沉寂的气氛当中,司翎渊一把打开了司翎渊的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水。
“你死就死了,我才不管你,等你死了之后,我便离开京城,一辈子逍遥自在,谁管你荒冢苍凉黄土白骨?”
“那最好。”司翎渊眯着眼睛看她,又笑了笑,“等我死了,你便离开京城吧。”
盛芸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强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说道:“我自然是要走的,听说南境有十万大山,飞峦入云,氤氲飘渺……北境有大漠,长河落日,孤鸿飞雪……京城有什么好的?世人皆说京城是世间繁华所在,我在京城这么多年,就只瞧见了人心诡谲,报应不爽。”
“哈……”
不知为何,司翎渊在听到盛芸芊的话之后,反而是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极为喑哑,又带着一种透进骨头里的遗憾。
“我年幼时读书,曾读到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那时想着,大丈夫生于世间,必是以德立世,以才入庙堂,以能居高位……后来我便不这样想了,世家两个字,不单单是勒住了我自己的脖子,也将下面的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盛芸芊还是第一次听到司翎渊说这种话,不由得沉默下来。
司翎渊咳嗽了两声,勉强平缓了气息,又继续说道:“你说世家坐大,为祸朝纲……可我生在司家,朝堂倾轧,不进则退,我能如何呢?扶持太子登基的时候,我便想到有今日了……司翎渊只有一条命,能舍的也就只有这条命……”
“你何必呢?”
盛芸芊深深的皱着眉头说道:“你明知道这是当今陛下对你下的套,你……”
“就这样吧。”还不等盛芸芊的话说完,司翎渊便笑了一声,“万般皆是命……”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开口。
盛芸芊皱着眉头,满脸不解的看着司翎渊。
在她的眼里,这个男人分明是聪明的,他是一个聪明至极的人,即便是盛明琰不坏好心,他也应该有办法能解决的啊。
盛芸芊跟着司翎渊一起,去了城外的一处庄子里。
如今已经是隆冬时节,
天气寒冷的很,在重病之下,司翎渊开始吐血。
年少呕血,纵然不死,也终是命不长久了。
此时盛芸芊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她坐在司翎渊床前,为他擦拭着嘴角的鲜血。
司翎渊不过是一场风寒罢了,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不对!”
盛芸芊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把扔下了手中的帕子,目光冰冷的盯着司翎渊,说道:“你中毒了,是不是?”
她身为皇室公主,自然是知道许多皇室机密的。
她记得很清楚,宫里有一种秘药,可以让人犹如中了风寒一般,悄无声息的死去。
年幼的时候,盛芸芊曾经亲眼瞧见有一位怀了孕的宠妃,就死在这种毒上头。
她那时候还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甚至父皇连平日里见她一面都不肯。
盛芸芊在年幼的时候,一直都以为自己在宫里无依无靠。
她见惯了人心凉薄,也见惯了宫里权势倾轧,她知道有的人可能今日花团锦簇如日中天,但明日便是枯骨黄土荒坟寂寂。
她太害怕了,只能强撑出一副长公主的架子来,看着谁都惹不得,但实际上内心的胆怯,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