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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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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晓岚穿着警服走出自己的家门口。

数百米外的轿车内,长焦照相机在不断地咔嚓。

盖晓岚浑然不觉,走出小区打车上班。赵小柱不在的日子里面,她可以适当地奢侈一下。毕竟公车上班并不是那么惬意的,何况是个漂亮女警察,总是会引起更多的关注。她上了出租车,起身离开。

一辆轿车开入小区,另外一辆轿车跟上了出租车。

开入小区的轿车停在停车场,两个强壮的年轻人下车。他们左右看看,悄无声息地走到楼门前。戴墨镜的年轻人打开镜片上方的开关,密码锁上的指纹都显现出来,经常按动的部分有很多磨损。他只用两秒钟就算出来公用密码,麻利地按下。

门开了,两人进去,密码门在身后关上了。

盖晓岚打车上班,她在车上整理自己的仪表,对着小镜子化妆。

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那辆轿车,长焦照相机在不断拍摄。盖晓岚不知道自己被人拍摄了一套完整的纪录照片,还在操心今天的节目录制。

在她的家里,那两个年轻人已经打开了房门。他们穿着鞋套,悄无声息进来关上门。一个年轻人打开电脑,没有密码。他在电脑里面搜索着,把所有的照片都拷贝到U盘上。另外一个年轻人拿着便携扫描仪,扫描所有的相册和墙上的结婚照。

在电视台的社会法制频道办公室,那个曾经审问赵小柱的女人拿出自己的警官证亮给主任。主任二话不说拿起电话:“给警察同志这两年所有的《警视窗》节目光盘,要快!”

盖晓岚走进走廊,崔枫正好下楼:“晓岚?我正要找你呢!”

“是不是小柱有消息了?”盖晓岚着急地说。

“有消息。”崔枫苦笑,“我找公大的领导问过了,赵小柱参加的那个培训班是部里主办的,他们只是挂名。这个培训班不在公大本部,也不在团河校区。我打听过了,据说是在公安部的一个培训基地,在外地。”

盖晓岚失望地:“谢谢了,崔科长。”

“没事没事,我没帮到忙真的很不好意思。”崔枫内疚地说,“我会帮你继续问的。也奇怪了,哪次的培训班也没见过这么不着四六的……”

“我去上班了。”盖晓岚笑了一下,上楼了。

崔枫看着她的背影,琢磨着什么苦笑一下:“怎么这夫妻俩都神神叨叨的,跟安全局的似的?”说完去食堂吃早饭去了。

盖晓岚走进办公室,苏雅还没来。她擦着桌子,看见玻璃下面赵小柱和自己的结婚照片,鼻头一酸。真的是……半个月了,连个电话都没有。这是什么鬼培训班啊?想着想着就掉泪了。

对面楼内,长焦照相机在不间断地拍摄着。

“面对频繁发生的交通事故,我们到底应该注意些什么……”

穿着警服的盖晓岚在主持节目。

坐在床上靠着柔软的枕头,赵小柱突然露出会心的微笑,这是盖晓岚第一次主持节目。还是学员警衔,而且神情很紧张。但是赵小柱只是微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冷峻。他默默地看着,仿佛凝固了一样。

整个房间里面,墙上、地板上到处都是盖晓岚的照片。

赵小柱从早晨看到晚上,连饭都没吃。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笑容,甚至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在勾起他特别回忆的某些段落或者图片上,才会微微地笑一下。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面对满世界的盖晓岚,没有了往日的柔情万种,眼神当中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冷峻—不是冷漠,却是不会再表达热情的冷峻。

今天没有人来打扰他,让他静静休息。虽然做了很多好吃的,但是他一口都没有吃。他已经对好吃的没有感觉了,好像生来就是铁打的胃,什么都能装下一样。吃这些跟吃狗盆里面发霉的面包,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也没觉得今天休息一天有什么惬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惬意。他什么都没想,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他的世界里面,已经荣辱不惊了。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惊喜,也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失落,也许这就是一种崩溃以后的升华?他没有想那么多,只是随着自己的性子默默地看着。

天黑的时候,他的眼睛很亮。他环顾四周所有的照片,满墙的盖晓岚,露出一丝留恋。他默默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Packthemup!(都收起来吧!)”

孙守江坐在门口发愣,纳闷儿地看他:“Youfiheseprogramsarefortwoyears!(你都看完了?两年的节目呢!)”

“Notallofthem,justhighlights.(没有,我挑着看的。)”赵小柱淡淡地说,“Takethemaway,Ihavealreadywastedawhday.(收起来吧,我已经浪费了一天训练时间了。)”

孙守江感觉到一股陌生,但是他没有说什么。他挥挥手,两个教官跑进去小心地把照片和光盘都收起来。赵小柱默默看着他们把满墙的盖晓岚都取下来,走过去穿上迷彩服的外衣,扎好腰带。

孙守江看着照片一张不落都被收起来,问:“Yousureyoudon’tone?(你一张都不留下吗?)”

赵小柱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床铺,按照标准一尘不染。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收拾好床铺和屋里的东西转身出去了。

孙守江看着赵小柱,不知道该不该夸他。他张张嘴,还是转身出去了。赵小柱出门,拿起放在门口的背囊和步枪披挂在身上,然后跑向逐渐黑下来的山路。

没有人监督他,他也跑得很快。

悍马越野车渐渐跟上了他。

林锐站在悍马越野车的机枪手位置拿起高音喇叭高喊着:“Raheway—”

赵小柱就高喊:“Alltheway!”

孙守江看着赵小柱疯狂跑向黑暗当中的山林。

他在不断高喊着:“EicallywillImeettheenemiesofmytry,IshalldefeatthemoleforIambettertrainedandwillfightwithallmymight…(我将精神抖擞地面对敌人,并在战场上将他们打败,因为我训练更有素,战斗更勇猛。)

“Readilywilldisplaytheiinalfortitudetofighterobjepletethemission,thoughIbethelonesurvivor…(在战斗中表现得像一个游骑兵那样坚韧顽强,即使只剩下我一个人幸存,也要完成任务。)

“SurreaRangerword…(投降这个词不存在游骑兵的语言中……)”

孙守江苦笑一下:“菜刀……”

“你在想什么?”苗处走过来。

“他变了。”孙守江看着逐渐消失在远处的赵小柱和悍马车,“我不知道这种变化对于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没有变,”苗处淡淡地说,“只是我们把他心中的恶魔放出来了而已。”

“然后呢?我们什么时候帮他收回去呢?”

苗处看着他:“你觉得,还可能收得回去吗?”

“他该如何面对过去的生活?”

“我们是警察。”苗处说,“别忘了,他也是。”

孙守江不再说话。

“去把响尾蛇所有的档案准备出来,”苗处说,“明天开始他要正式进入情况,他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很多。从零开始—他要从一个炊事员,一个片警,变成我们的响尾蛇。”

“卧底—其实就是间谍。”

苗处带着穿着迷彩服的赵小柱走在山坡上,这里是SERE基地的模拟战俘营外围,是一个战俘墓地。到处都按照外军的模式竖起了十字架,甚至还挂着残损的钢盔之类的。站在山坡上可以看见下面的战俘营,丛林当中的竹结构建筑残破不堪,但是铁丝网、塔楼、碉堡等都是维修一新的—这里是一比一复制的越南战争时期的西山战俘营。

中国陆军特种部队的精英们在这里学习如何刑讯逼供和反刑讯逼供、越狱潜逃和反越狱潜逃,如何假招供保守自己的性命又不会对己方造成损失等特殊生存、脱逃技巧。当然,时不时地也会有一些非军方人员来这里培训,赵小柱这样的特训就属于其中的某一个兄弟友好单位安排的。还有其余的一些秘密情报和侦察单位,由于业务交叉和转业干部的维系,一直和陆军特种部队保持着良好的地下交流关系。

SERE基地位于中缅边境山地丛林谷地,与世隔绝。只有一条战备公路与外界连接,方圆百里渺无人烟,所以这里是一个天然的秘密训练基地,适合各种特种作战、特种侦察和间谍活动的培训。中国陆军投入巨资把这里改造成为培训精英军官的秘密花园,包括美军、俄军等模拟训练设施和器材,也包括一些经典特种作战战地的现场复制还原,譬如在战俘营往北两公里就可以看见一个微缩的索马里,还有一架黑鹰直升机的残骸。扮演假想敌的教官也会抹黑脸穿上花花绿绿的衬衫拿着RPG满街乱跑,相对应扮演游骑兵和三角洲突击队员的受训军官也会拥有全套真实的美军制式装备。在“黑鹰坠落”的训练阶段,每个军官都会把那部电影烂熟于心,并且根据真实情报资料进行研读分析,研究如何避免出现类似惨重伤亡,然后再去战地进行实际演练—学习别人的经验教训,是为了未来战场上少死人。

如果不是这次的可乐大奖,前炊事员赵小柱是肯定无缘来到这个秘密世界的。

“在我们公安系统内,老百姓俗称的卧底术语叫作‘特情’,意思就是‘特别情报员’。”苗处站在一个十字架前看着山下战俘营缓缓地说,“特情—又被称为‘耳朵’、‘眼睛’、‘线人’、‘特务’等,不一而足。其实意思都是一样,在全世界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spy。”

前片警赵小柱看着下面的战俘营,孙守江带着几个教官穿着黑衣服和轮胎做的凉鞋,挎着56冲锋枪在喂鸡。孙守江蹲下看着这群鸡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见了各种不同款式的百鸡宴。还真的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拿来打牙祭了。狼牙特种大队的炊事员做鸡都有一手,所以他决定让这个大厨到时候要显显身手的。

苗处笑笑,转向赵小柱:“刑侦特情其实和政侦特情没什么不同,在建立、使用、掩护、培养秘密据点上没有太大区别,事实上,刑事特情是从政侦特情演变而来的。我们人民公安破获案子有三大法宝—群众路线,技术侦察和特情侦察。群众路线你最熟悉,因为你以前的工作就是搞我们公安最基层的群众路线;技术侦察你也不陌生,你在警校学习过,在配合分局和市局的刑事侦察部门工作的时候也多少接触过;但是特情侦察,是你完全陌生的领域—而你的警察新生涯,将会和特情侦察密不可分。”

他拿出万宝路,打开递给赵小柱:“来一根?”

赵小柱看着万宝路:“我不吸烟。”

苗处淡淡地笑:“你不仅要学会吸烟,而且要烟不离手—这是工作需要。”

赵小柱拿出一根万宝路,接过苗处的打火机打着了。他把烟点着,吸了一口,咳嗽半天。苗处看着他,把烟和打火机都塞给他:“今天开始,你每天半包万宝路—一周以后,每天一包。”

赵小柱咳嗽着,眼泪都要出来了。

“如果连这个最基本的外部特征你都不能掌握,你要送命只是一分钟的事情。”苗处说,“在这里的训练,首先是要学会生存。”

赵小柱点点头,又吸了一口,还是咳嗽。

苗处没有管他,自顾说着:“‘特情’一词,起源于20年代的旧上海中共中央特科,是周恩来总理在特殊时期创建的特殊词汇。进入21世纪,我们公安掌握的技术侦察手段越来越先进,但是技术侦察是死的,特情侦察是活的,两者还是密不可分。甚至特情侦察在实际运用当中起到的作用往往意想不到,可以少走很多弯路。特情的选择有两种方式:‘打进去’,‘拉出来’。‘打进去’是我们派人渗透某一组织提供情报,‘拉出来’是选中犯罪组织中某成员,发展他成为特情。

“两种方式各有利弊—‘打进去’不容易获得犯罪组织的信任,需要漫长的过程才能逐渐接触到核心情报,而且执行‘打进去’任务的同志必须具有非常的才干,临危不惧,应变能力强。因为你的简历是假的,你要不断地撒谎去隐瞒自己真实的身份,一个谎言套着另一个谎言,到后来你自己都不知道真假了。当然我们的同志都是好的,这种迷茫只是暂时的,也是从事特情工作的必经过程。由于这是我们自己的同志,所以我们称之为‘红色特情’。

“大量的特情是所谓‘灰色情报’—即首犯‘罪犯’,或正在‘犯罪’的人。这类特情活动能量大,不易被识别。

“但公安仍然有一些选择原则:首先是原则上选择从犯,不选首犯、主犯。因为一个犯罪组织的主犯、首犯是活动的发起人、组织者,思想上不易被攻破。另外从社会效应上,打击首犯、主犯能起到威慑作用,如果选为特情,则无法处置。但如果这个组织已被破获,所有成员被捕判刑,也有可能选择正在服刑的首犯、主犯,让他们通过狱侦手段在监狱里面打入另一组织,或者利用他们过去的所谓声望,待其刑满释放后到江湖上搜集情报。这类特情作用很大,同时危险性可能也极大,因为他们很可能不是真心悔改,利用我们对特情的保护来进行重新犯罪,所以在经营当中要谨慎小心,步步为营,绝对不能被特情牵着鼻子走。特情经营有一句行话—用人要疑,疑人要用。这句话的含义,你以后慢慢去体会吧。

“其次是选择有某一弱点的成员,如良心未泯、孝子、看重爱情和亲情、被迫犯罪内心确有悔改者等,与他们谈心、接触,并且对他们的家庭或者爱人给予力所能及的照顾—这种人最容易被发展,发展过来也会很坚决,往往付出生命代价也在所不惜地为公安工作。这类特情接近红色特情,在经营当中要细致保护,并且要充分考虑到他们的个人情感,在适当的时候应该撤出特情岗位,重新开始生活……当然,这也是很难的事情。”

赵小柱认真听着,他抽着烟,现在已经不咳嗽了,就是头晕。

苗处笑笑:“特情虽然混迹在黑色和灰色世界当中,但是要有底线。不过这个底线并不是固定的,根据案件情况的不同,会有所调整。你的任务底线,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要根据训练的不断进行,让你慢慢琢磨到。你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而你要面对的是我从未见过的最狡诈、最凶残的罪犯—响尾蛇。”

“我明白你的意思。”赵小柱吐出一口烟,觉得好苦,“我要比他更凶残,更狡诈。”

“不。”苗处认真纠正,“是更勇敢、更聪明!”

“一个意思。”赵小柱苦笑。

“两个意思。”苗处强调,“因为他是罪犯,你是警察—所以凶残和勇敢,狡诈和聪明不能混淆。我们走吧,今天跟你说的已经很多了—他们在等着你了。”

赵小柱跟着苗处下山。

苗处突然回头问:“你刚才走过了几个十字架?十字架上的名字都是什么?”

赵小柱愣住了。

苗处淡淡一笑:“十五个十字架,按照我们走过的次序,名字分别是Johy,Hillary,Ignativs……”

赵小柱听着苗处一一说出来,睁大了眼睛—他什么时候注意的?!

苗处说完了名字:“你记住,响尾蛇是生存技巧的大师级人物。他为什么能在血雨腥风当中活下来?因为他时刻都在观察、分析、判断周边无论大小的所有情报,他的大脑运转速度比我要快得多—你如果想活下来,学会我教给你的还不够,你要变得比他更强。”

赵小柱倒吸一口冷气:“我刚才没注意到……”

“这是刚开始,菜刀。”苗处转身走了,“在你的一生当中,我希望这成为你的本能。”

赵小柱看着苗处的背影,看着山下的战俘营。

以乌鸡为首的“对手”已经在越南西山战俘营里面四处就位,准备收拾他了。

非洲苏丹,青尼罗河沿岸。

这是尼罗河的支流,河水流过丛林,清澈见底。苏丹位于非洲东北部,红海西岸,是非洲面积最大的国家。由于盛产树胶而被称之为“树胶王国”,但是却是联合国榜上有名的“最不发达国家”之一。跟南非比起来……还是别比了,因为没有任何可比性。

张胜苦笑着看着司机去河里打水。

这辆老掉牙的三菱V31越野车水箱已经开锅了,而这是他能够在首都喀土穆找到的最好的越野车了。他出了三百美元雇用这辆车和司机,把自己送到尼亚拉市。三百美元对于这个人均年收入只有七百美元的贫困国家来说,是一笔巨款了。黑人司机待他若上宾,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夸奖着自己的车是多么的出色,可以穿越努比亚沙漠……黑人是天生的RAP歌手,饶舌是天性。所以张胜也只能笑着听着,在没有空调的车里面品味着非洲大地的火热。这些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了,在游骑兵的岁月里面他曾经到过非洲、中东……炎热对于他来说,只是生存习惯的一种。

他戴着RANDOLPH—美军AH64阿帕奇飞行员墨镜,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牛仔裤,长发扎成马尾巴,提着一个简单的军绿色背囊。这一切让他看上去像是所有热爱远足的青年旅行者,在非洲大地上到处都有这种来自西方的旅行者。他身上带着的护照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化名史大凡。这个护照是真的,麻雀高价买的,是街头劫匪从一个倒霉的中国留学生那里抢来的。那个留学生还号称以前在中央警卫团当过中南海保镖,结果几下子就被两个黑人打得晕头转向,还在那哭喊:“我其实是卫生员……”除了内裤,身上什么都没留下。护照就被搜集各国证件的麻雀高价买来了,精心做了修改,换上了张胜的照片。各国间谍组织都喜欢这种在真的基础上做过手脚的护照,被发现的概率最小……如果是要进入这种联合国榜上有名的不发达国家,那就是绝对不会被发现了。

虽然麻雀手里有一把一把的各国护照和证件,但是在进入这种第三世界国家的时候,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最保险。传统上的中国对第三世界国家的无偿援助,奠定了中国大陆公民在第三世界国家相对安全的基础—相对安全是因为这已经是个没有游戏规则的世界,总是有不守规则的例子发生的。张胜心知肚明,所以他也没有完全放弃警惕。他在自己的衬衫上和背囊上都绣上了中国国旗作为盾牌,同时也准备好了应变。

这个叫Keita的黑人显然不是一般的饶舌,除了会说英语,居然还会几句中国话。一路上他不断念叨着中国菜是如何好吃,北京是如何繁华……

张胜纳闷儿:“你去过北京吗?”

“去过,中非论坛。”Keita倒是不含糊。

张胜吓了一跳,看这个浑身油污的司机:“你去参加中非论坛?”

“是啊,我那时候是总统府的司机。”Keita说。

张胜上下打量他,还真的没看出来。

Keita继续大言不惭:“整个苏丹,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军警都得给我面子!我是不想干了,喜欢自由自在!宁愿做高原的雄鹰,也不做笼里面的金丝雀……”

张胜苦笑着,点燃一根万宝路。

Keita还吹牛自己的车是首都车况最好的,刚开了两个小时就开锅了。张胜站在越野车旁,抽烟看着手表。这是卡西欧的G-SHOCKDW6900电子表,美国陆军游骑兵、三角洲和绿色贝雷帽部队都喜欢选用这款手表,CIA的行动间谍也喜欢。这是张胜在游骑兵和CIA的记忆,是那里培养了这只战争猛犬。反过来,这只难以驾驭的猛犬恶狠狠咬了美国人一口。张胜淡淡冷笑,“是你们教给我的”。

Keita正在打水,突然枪声在丛林当中响起来,他丢掉水桶掉头就跑。张胜立即卧倒,清晰辨别枪声出现的方向,在九点钟方向。他迅速退后到车身后,伸手从背囊里面掏出P228手枪旋上消音器上膛,蹲在轮胎旁边注视着丛林。

是AK47的连发,这是反政府游击队的标准配备。

张胜的鼻翼急促呼吸着,他已经判断出来战斗的规模。这场战斗不是针对他来的,很明显是政府军和反政府游击队在丛林遭遇,或者是某方钻进了另一方的圈套。Keita钻到了车的底盘下面抱住脑袋,这个时候看见了张胜手里上着消音器的精良瑞士造手枪。他大惊失色:“你有枪?!”

“闭嘴!”张胜的手枪对准他的脑袋,“想活命就闭上你的鸟嘴!”

Keita不敢吭声了,抱住脑袋哆嗦着:“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让你闭嘴!”张胜怒吼。

Keita闭嘴了,一动不敢动。

张胜贴在轮胎后面,注视着丛林深处。枪声逐渐近了,十几个头缠白色纱布的苏丹叛军出现在车前面四十多米的地方,看见越野车愣了一下,举起AK47就是一阵扫射。都是他妈的连发,子弹都上天了。

张胜一点都不紧张,这是非洲战争的特色。他参加非洲维和行动的时候,连长MattEversmann上尉曾经给司令部写过一次报告,结尾是:“双方激战一天,无一伤亡。”司令部甚至还打电话来追问,可确实是无一伤亡。因为政府军和反政府游击队都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激战一天,子弹都上了天,RPG也没一个打得准的。在张胜的记忆当中,唯一算得上非洲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不是枪支弹药,而是屠刀,那玩意儿砍头一下就得。所以在他经过的很多村庄,都是满地人头,很少见被子弹打死的。

非洲战争,是充满黑色幽默的。非洲当地人打仗,总是跟中国人过年一样高兴。双方拿着武器在看不见对方的地方开干,子弹打光算完,也根本不管打着没打着,收工回家,算是休战。有一次张胜所在的游骑兵巡逻队遭到冷枪袭击,倒是没伤人,但是军士长一声令下大家就下车去围歼枪手。冲进枪手所在的建筑物,没想到两个黑人枪手看见他们就哭,还嘟嘟囔囔。翻译就苦笑说:“他是说没你们这么干的,远处打两枪就得了。你们还进来打,坏规矩。”

所有的游骑兵都哭笑不得,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在非洲战场上发生枪战不可怕,发生冷兵器斗殴最可怕。因为屠刀能砍头,而且砍得很利索。

枪战,除非有雇佣兵的参与。一小队雇佣兵就有能力推翻一个非洲中小国家的政府,这不是开玩笑的。一旦有雇佣兵的参与,就不是热情桑巴舞一样的激战一天无一伤亡,而是血流成河。

他没有开枪,因为知道目标不是自己。

这帮叛军打了一梭子就跑。

没多久,一群政府军跑了出来。张胜提高警惕,握紧手枪。但是这群佩戴红色猎鹰臂章的政府军连看都不看他,压根儿就顾不上。军官一声喊,他们就接着冲向叛军的方向。两方都追进了树林,消失在密林深处。

张胜松了一口气,双手放松了。

“出来。”张胜低声说。

Keita胆战心惊爬出来,看着张胜手里的手枪:“你不是中国人?”

“想活命吗?”张胜问。

“想……”

“那就彻底闭上你的鸟嘴,送我到尼亚拉!”张胜怒吼。

“P228……”Keita一边加水一边感叹,“瑞士SIG公司,好枪啊……”

“你怎么知道?”张胜问。

“我说了啊,我是总统的司机。”Keita一脸无辜,“总统的保镖队长想换这个枪,但是没钱买。”

还他妈的是个真的……或者是……

张胜脸上的仅存的一点疑惑消失了,他恢复了往日的冷峻。Keita加上水,准备上车。张胜举起了手枪,顶住了他的太阳穴:“下去。”

Keita吓坏了:“我送你去尼亚拉!我不要钱!你别杀我!”

张胜冷酷地逼着他下车,把他押到河边:“祈祷吧。”

Keita哭丧着脸:“为什么要杀我……”

“你是情报部门的探子。”张胜冷冷地说。

Keita磕头:“我不是啊,我是个司机……”

“一个能够精确辨认出P228的司机!”

噗噗!

一枪打在Keita脑门儿,一枪打在他倒下的前胸。

张胜放下手枪,转身走向越野车。Keita的尸体就丢在这里了,在这个贫穷的国家,战乱的国家—尸体还不到处都是?

他上了车,司机的位置。顺手放下遮阳板,在夹层发现了一个黑色的皮夹子。他拿下来打开,封面是一只舒展双翼的雄鹰。鹰上端的饰带上用阿拉伯文写着“胜利属于我们”,下端的饰带上写着“苏丹共和国”。

“Keita?”张胜笑笑。

翻开证件,里面写着苏丹国家安全与情报局,军衔居然是上尉。张胜把证件收起来,准备交给麻雀。麻雀喜欢搜集各种证件,就算这个国家没有华裔特工,但是作为一个收藏品还是不错的。张胜知道自己在哪里露出了马脚—虽然一般人认不出来自己的墨镜、手表和藏在牛仔裤里面的高腰美军沙漠战斗靴,但是对于训练有素的特工来说,疑点可就太明显了。Keita显然是在机场蹲守外国游客的,并不是针对自己,当发现可疑人物的时候才会搭讪。下次自己要注意,不能再这样随心所欲了。他并不担心苏丹情报机关的追踪,因为在这个联合国榜上有名的不发达国家,技术侦察手段等于零。

张胜发动越野车,高速启动,开往前方。

他拿出背囊里面的GPS,显示距离尼亚拉已经不远了。

张胜墨镜下面的嘴角露出笑意,微微的笑意。

稍瞬即逝的笑意……

随即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他的这种会心的微笑,像极了某个人。

何雨嘉把洗涤消毒过的白色床单晾在了绳子上,风很大。床单被掀起来,她用手按住了,接着拿起夹子把床单夹上。风吹着床单掀起来半边,也吹起了她的黑色披肩长发。何雨嘉夹住了床单,把手腕上的发带取下来扎好头发。

这个时候床单再次被掀起来,刚才空无一物的医院大门口出现了一辆越野车。

车边还站着一个人。

何雨嘉笑了。

那个人也笑了。

会心的微笑,稍瞬即逝。

他总是这样,突然出现。不管自己在哪里,不知道怎么就会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好像幻影一样,不管是多遥远还是多危险的地方,他总是能够出现,不期而至。何雨嘉擦擦自己额头的汗水,穿着白大褂走向他。

张胜取下车上的背囊,走向何雨嘉。

这是无国界医生组织在苏丹的流动医院,美国西雅图儿童医院的何雨嘉是其中的一名成员。无国界医生组织是一个由各国专业医学人员组成的国际性的志愿者组织,于1971年12月20日在巴黎成立,是全球最大的独立人道医疗救援组织。目前有两千余名成员在80个国家中工作。无国界医生组织成员包括医生、护士、麻醉师、实验室研究员、后勤人员、助产士、行政人员等,他们来自不同地区,信奉不同宗教,但却有共同目标:协助那些受战火及自然灾害蹂躏的灾民脱离困境。他们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平等地对待不同种族及宗教背景的人士。

何雨嘉还在华盛顿大学医学院上学的时候,就参加了无国界医生组织,前来帮助贫困地区的孩子们。

她笑着走向他,却不是惊喜。

因为这是一个幻影一样的男人,他永远有本事突然出现,找到自己。

张胜背着背囊,走向何雨嘉。

何雨嘉奔跑起来,“啊”地尖叫一声扑向了张胜。张胜张开自己的双臂,她就扑到了他的怀里,甚至用腿夹住了他坚硬的腰。张胜带着那种会心的微笑,紧紧抱着何雨嘉旋转了两周。医院院子里面前来看病的非洲黑人家长和孩子们都笑着,露出一嘴白牙。

“我想你……”

何雨嘉紧紧抱着张胜,用汉语说。

“我也是。”

张胜微微笑着,把她慢慢放下来:“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你能待几天?”何雨嘉着急地问。

“嘘—”张胜的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不要问。”

何雨嘉急忙住嘴了,擦着自己的眼泪。

院长当然给何雨嘉放了假。看着张胜拉着何雨嘉的手走出了宿舍,来自各国的医生们都很开心地喊着起哄:“Nevaeh!Nevaeh!”

何雨嘉的脸红扑扑的,恨不得藏在张胜的怀里。张胜也带着微笑,跟大家招手。这里有好几个医生见过他,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叫唐明,是个美籍华裔自由记者。只有何雨嘉知道,他不叫唐明,而叫张胜,他的身份也不是记者,而是……间谍。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哪个国家政府没有间谍呢?他还是CIA的间谍呢!

张胜带着何雨嘉上了车,往市区开去。何雨嘉开心得不得了,一路上都搂着张胜的脖子拼命吻着,吻出了很多吻痕。张胜也带着那种会心的微笑,左手开车,右手搂着何雨嘉柔软的腰肢。何雨嘉的泪水流在了他的脖子上,也流在了他的脸上。

张胜认识何雨嘉的时候,她还是个刚刚上华盛顿大学一年级的医学院学生。而自己,已是美国陆军75游骑兵团三营B连的突击队员,陆军一等兵。

那是在菲律宾,游骑兵部队正在当地进行例行的热带丛林作战训练。在某个黑夜,正在做梦的张胜被凌厉的战斗警报唤醒。提起自己的M4A1卡宾枪,跟着兄弟们跑到简报室。连长MattEversmann上尉一脸严肃:“Fourteenho,alocalguerrillaforceattaehospitaloperatedbyMedesFrontiersinPhilippiheykidors,ohemisAmeriissioheAmerihostageifnotboth.Thesedatasareformdthesourceisreliable,soyoumightwannatakeagoodlookatthem.(无国界医生组织在菲律宾的流动医院遭到游击队袭击,两名医生被绑架作为人质。其中有一名是美国人,我们救她出来。CIA已经搞到了准确情报,他们有内线在游击队跟随活动。)”

连长举起照片,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华裔女孩,照片的背景是大学校园。

张胜愣了一下,他很难想象这个柔弱的华裔女孩落到游击队手里会发生什么事情。MattEversmann上尉点着张胜的鼻子:“Mike,thisfemaledoandarindsodoyou,I’llputyeoftheresike!被绑架的女医生讲汉语,当行动发起攻击的时候,你负责喊话—用中国话,让人质卧倒!明白没有?)”

“Hoo-ah!(明白!)”张胜利索回答。

“Ok,cowboys!(好了,牛仔们!)”MattEversmann上尉用他那嘶哑的声音高喊,“It’sshowtime!(让我们给他们一个好看!)—Raheway—”

“Hoo-ah!”

黑夜当中,黑鹰直升机起飞了。张胜抱紧自己的M4A1卡宾枪,跟十二个彪悍的游骑兵坐在一起。他们都穿着丛林迷彩BDU,脸上花花绿绿,浑身鼓鼓囊囊……年轻勇敢,充满斗志,充满……美国牛仔精神。不同于普通的陆军部队,游骑兵们很少进行与实战无关的枯燥训练,他们所受的训练大多是与实战紧密相关的,因此他们在战斗中比普通部队更快更强并且总是首当其冲—“Raheway”便是他们的座右铭。

他们每个人都要经过最少三次尝试才能成为游骑兵。先是自愿参加陆军、接着是自愿参加空降资格训练、最后是自愿参加游骑兵资格训练,而且能够参加游骑兵的战士必须都具有美国国籍,这是最重要的前提,“绿卡士兵”在游骑兵部队是不存在的。这些积极的战士是陆军的精锐,按照陆军的意愿被挑选出来—全都是男性、绝大多数是白人(B连140人中只有一个黄种人—张胜,两个黑人)。他们当中有些是专业的士兵,像LarryPerino下士,1995年毕业的西点生。有些是寻求另一种挑战的优等生,例如二排的JohnWaddell,他以4.0的成绩积点从密西西比州Natchez的高中毕业后加入了陆军。还有些是寻求体能挑战的勇士。剩下的多是高中毕业后便四处漂泊的年轻人或是因吸毒、酗酒、违法行为甚至三样兼有而陷入麻烦后想要改过自新的年轻人。张胜属于最后一种,在华盛顿特区的法官建议下,自己在美国监狱和美国陆军之间作了明智的选择。

与即将开始大学生活的同龄人相比,他们更加桀骜不驯。大多数游骑兵都经历过挫折,但他们都不是吊儿郎当的人,游骑兵的工作比曾经的挑战更加严峻,当中有过失败经历的人都克服了艰巨的挑战。在游骑兵们强悍的外表下跳动着的多是充满了真挚、爱国、理想主义之情的心。陆军的信条在他们身上变成了现实的“BeAllYouBe”(做你能做的一切,按照意思翻译过来就是“甘做革命螺丝钉,做最好的自己”,美军强调的“雷锋”精神)。

他们对自身的要求远高于普通士兵,有着晒成浅黄色的皮肤,留着独特的发型—脑袋两侧和后面的头发被完全剃掉(俗称“高且硬”),用“Hoo-ah”的咆哮打招呼。

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训练了好几年,一起度过了那些在新兵营、空降训练营和游骑兵营的日子,一起在韩国、泰国、中美洲和世界各个地方服役。事实上他们之间对彼此的了解超过了亲生兄弟。他们在一起喝酒、战斗,一起睡在森林里,一起从飞机上跳伞,一起翻山越岭,提心吊胆地渡过湍急的河流,一起打发无聊的时光,拿某人女朋友或别的什么相互调侃,一起在半夜里从本宁堡开车把喝酒惹事的弟兄接回来……

带队的MattEversmann上尉虔诚地带着他们做了战前祈祷:

“Prayforussinners,now,andatthehourofourdeath!Amen!(原谅我们这些罪人,此刻,及至我们的安息!阿门!)”

“Prayforussinners,now,andatthehourofourdeath!Amen!”

队员们一起低声吟诵,然后抬起涂抹伪装油彩的脸庞。年轻彪悍,充满斗志,准备投身杀戮……

战神啊,你永远也不缺乏骁勇善战的孩子们……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次太简单的突击营救行动。游击队驻地有CIA的内线,提供了最准确的情报;游击队缺乏训练,而且没有夜视装备,在黑夜当中就是无头苍蝇……完全是杀鸡用牛刀的感觉,但是MattEversmann上尉不敢怠慢。他经历过摩加迪沙的残酷格杀,知道这些无头苍蝇一旦发疯起来,也是很难对付的。

游击队的驻地在一片丛林的谷地,跟电影里面的恐怖分子基地没有什么不同。CIA内线打出了行动信号,潜伏在丛林当中的游骑兵们一跃而起,冲入了游击队驻地。

张胜跟随突击小组冲在第一梯队,用汉语高喊:“卧倒—游骑兵—”

战斗没有悬念,游击队溃不成军,连像样的抵抗都不曾有。张胜手持M4A1卡宾枪搜索整个房间,没有发现人质。MattEversmann上尉在耳麦呼叫:“Didye?Over.(我们的人找到没有?完毕。)”

“ive,sir!(没有,长官!)”张胜高喊着,“Requestpermissionforfartherre,over.(我们需要时间搜索整个营区和周边!完毕。)”

“Graakes,Iada.(该死!去做,无论如何要找到我们的人!完毕。)”

张胜跟随弟兄们展开搜索,检查每一处人质可能藏身之处。他搜索到营区外面的灌木丛,突然听见了动静。是急促的呼吸声,张胜握紧了步枪,走向灌木丛深处。夜视仪当中,他看见了一个黑人游击队员用手枪挟持着那个华裔女孩。何雨嘉惊恐地看着他,嘴被捂着出不了声。

“Dropyouron.(放下武器。)”张胜用英语说。

“Fueripig!(美国猪滚出去!)”游击队员的英语很好。

“She’sadoctor!(她是个医生!)”张胜压抑地说,“Putitdown!(放下武器!)”

“AllAmerisareimperialist!(你们是美帝国主义!)”

“Fuerisimperialist!(去你他妈的美帝国主义!)”张胜怒喝,“Iam!orwithoutborders!(我才是美帝国主义!她不是,她是个医生!无国界的医生!)”

何雨嘉惊恐地看着他,在不断流泪。

张胜换了汉语,冷峻地:“当我抬起枪口,你往下滑。”

何雨嘉惊讶地睁大眼,黑暗当中根本不可能辨认这个戴着夜视仪的美国大兵是华裔。

“如果你听明白了,就眨巴一下眼。”张胜还是冷峻地说。

何雨嘉急忙眨巴眼。

“Whatthefuckdidyousay?!(你们在说什么?!)”游击队员怒问。

“Isaid,(我说—)”张胜换了英语,嘴角浮起冷笑抬起枪口,“Youaredied!(我要你死!)”

何雨嘉急忙拼命往下滑,错开了整个游击队员的脑袋。

张胜扣动扳机,一颗子弹脱膛而出,游击队员眉心中弹。何雨嘉推开他的手,尖叫着哭着:“啊—”

张胜冲过去冷峻地对着地上的尸体再次射击,确定死亡。何雨嘉抱着脑袋尖叫着,张胜一把揽住她,右手持枪往后退:“Go!Let’smoveout!Wegotthepackage!(走!离开这儿!我们的人找到了!)”

黑鹰直升机上,张胜摘下了夜视仪。那个女孩就在他的对面,披着一条军用毛毯,眼巴巴看着他。

涂满伪装油彩的张胜笑笑,拿出万宝路点着抽了一口,用清晰的汉语说:“你叫什么名字?”

“何雨嘉……”女孩的汉语也很好。

“很好听。”张胜笑笑。

“你呢?你叫什么?”

“张胜。”张胜说出自己的化名。

“你是中国人吗?”何雨嘉问。

张胜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想说:“我在美国长大的。”

“我也是!”何雨嘉兴奋地说,“我在华盛顿大学上学!”

“我是美国陆军,游骑兵。”张胜笑着拿出自己的水壶和迷彩汗巾递给她,“擦擦脸吧,都花了。你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何雨嘉接过水壶往迷彩汗巾上倒水,“你们来得好快啊!”

“Rangers.”张胜点着自己的臂章,笑着说出来,“Leadtheway!”

没想到满直升机的美国牛仔就听懂了这一句话,一起怒吼道:“Alltheway!”

何雨嘉吓了一跳,胆战心惊地看着他。

张胜笑着帮她擦去脸上的泥土:“这是我们的誓言—一往无前!”

何雨嘉带着崇拜的神情看着他:“你好棒!”

张胜抽了一口烟,笑笑看着她:“我们都是游骑兵,我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黑鹰降落在美军基地。医疗队上来接何雨嘉,张胜跟着自己的弟兄们跑步下去。何雨嘉在后面高喊:“游骑兵!”

张胜回头。

何雨嘉高喊:“我还能见到你吗?”

张胜举起手里的卡宾枪挥了挥,转身跟着队伍跑了。他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许她就这样把自己忘了呢?但下周五的下午,一个穿着裙子的长发女孩出现在菲律宾美军基地游骑兵营地的门口。

哨兵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半天才问:“Madam,whatareyouefor?(小姐,你有何贵干?)”

“IamAmeri,cameherelSheng.(我也是美国人,我要找张胜。)”

“hisperson.(谁是张胜?)”

何雨嘉哑口无言,她不知道张胜的英文名字。

哨兵苦笑:“I’mafraidersohisname.(我们这里没有张胜。)”

“Rangers!”何雨嘉着急地说,“Heisaranger.(他是游骑兵!)”

“Weareallrangershere.(我们都是游骑兵。)”哨兵指着自己的臂章。

何雨嘉隔着铁丝网和沙袋,看着里面走动的美国大兵们。她着急地想哭,拼命寻找着。哨兵同情地看着她,却爱莫能助。人来人往和车来车往的美国大兵们都看着漂亮的何雨嘉,打着口哨。

何雨嘉哭了,她擦着自己的眼泪。

黄昏的时候,一队悍马越野车高速开回营区。执行巡逻任务的B连归队了,张胜坐在悍马车上抽烟。突然前面弟兄开始嗷嗷叫,打着口哨。美国大兵看见美女都是这样的,张胜也笑着站起来,从机枪手的位置露出脑袋想打口哨。

但是他一下子愣住了。

烟尘当中,他看见了泪流满面的何雨嘉。

“Halt!(停车—)”张胜高喊。

弟兄们紧张起来,哗啦啦纷纷上栓。张胜敏捷地从机枪手的位置跳出来,从车顶上飞奔下去。他的卡宾枪被甩在身后,张开长腿飞奔着。弟兄们以为发生了意外,纷纷下车找掩护。

已经绝望的何雨嘉睁大眼睛,哭着用汉语高喊:“游骑兵—”

张胜飞奔过去,一把抱住了何雨嘉纤弱的身躯。他满身的汗味和烟味立即充斥了何雨嘉的整个呼吸,这浓厚的男人味道,让她几乎窒息。何雨嘉哭着抱住了张胜:“游骑兵—我要离开菲律宾回国了—我想你—”

“我也是……”

张胜抱紧了何雨嘉。他说的是真话,但是只是压抑在心里想。他已经习惯了不再去多想了,从小的孤儿心态让他学会了忍耐。

弟兄们明白了,都打着口哨。

何雨嘉哭着抱紧了张胜,这是她的游骑兵……

何雨嘉看着开车的张胜,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我想你……”

“我也是……”张胜揽着她的腰,还是那么冷峻地说。

何雨嘉闭上眼,靠在张胜的怀里。虽然他现在是CIA的间谍,但是他还是自己的游骑兵……这就足够了……

电扇在头顶闷闷地转动着,如同黑鹰直升机的螺旋桨一样,永远保持着一个枯燥的节奏。

张胜盯着电扇,左手还搂着沉睡的何雨嘉。黄昏的尼亚拉,余晖从百叶窗淡淡地洒进来。这是整个城市最好的酒店,却还是那么残破不堪。赤身裸体的何雨嘉跟一只猫咪一样蜷缩在他的臂膀,紧紧地抱着他,仿佛害怕他突然消失一样。

张胜点着一根万宝路,抽了一口。他的思绪仿佛凝固了,右手搭在何雨嘉光滑细腻的后背上一动不动。

何雨嘉的眼泪还挂在脸颊上,这个可怜的女孩承受了太多的担心和恐惧……

张胜没有告诉她自己现在的真实身份。

他不想失去她,也不想她的内心有负罪感。因为这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善良到了每年都要冒着危险去救助贫困地区和战乱地区的儿童,不惜自己冒着感染疾病和受到伤害的危险。或者说,她就是一个天使。

而自己,是一个恶魔。

在菲律宾度过了浪漫的一夜,何雨嘉就回国了。B连轮换回国以后,张胜获得了休假。他开着车从本宁堡来到了华盛顿大学,那天是周末,却没有找到何雨嘉。他的心里面有些许失落,何雨嘉的同学告诉他—一大早何雨嘉就被一个男人给接走了。多嘴的同学还看着这个大兵追了一句:“Theguyeshereeveryweekend.(那个男人每个周末都来。)”张胜没有说什么,这是太正常的事。穿着美国陆军常服的张胜戴上黑色贝雷帽,转身上车离开。

他来到华盛顿,除了要看何雨嘉,还要去福利院看看。那是他成长的地方,虽然他桀骜不驯,但是自从参军以后好多事情都明白了。他每年都要穿着军装去华盛顿东南部贫困区的这个福利院,院长把他当作福利院的骄傲,会请他来这里给孩子们讲述美国陆军和游骑兵。这里也是张胜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到处都是战场。

张胜把自己的那辆二手Jeep自由人停在停车场,看见了一辆豪华的凯迪拉克轿车。他愣了一下,管他呢!也许哪个有钱的公子哥来捐款了呢!张胜关上车门走进福利院,却听见钢琴在弹奏一段熟悉的中国音乐。

是《茉莉花》。

孩子们在用干巴巴的美式汉语唱着:“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Super!(好!)”一个女孩的声音说,“Let’sdoitagain!(我们再来一次!)—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啊……”

张胜愣住了,这个声音很熟悉。他快步走到门口,慢慢推开门。孩子们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在跟着节奏拍手学习唱歌。随着门的慢慢推开,他看见了一个女孩的侧面。黑色的长发扎在脑后,轮廓柔和的脸颊,明眸皓齿……

张胜呆在那里,手里的军用提包一下子掉在地上。

啪!

音乐声一下子停止了。

孩子们都看他。

女孩也看他。

“Ranger!Ranger!”这些孩子们不少人认识他,高喊着。

何雨嘉慢慢站起来,脸色苍白。

张胜冷峻的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何雨嘉看着他,嘴唇颤抖:“我怕你不来找我……我怕你会忘了我……你告诉过我,这里是你每次回国都要来的地方……”

“你每个周末都来吗?”张胜明白过来了。

“是的……”何雨嘉擦着脸颊上流下的眼泪。

张胜看着慢慢走向自己的何雨嘉,低沉地说:“我一到华盛顿,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华盛顿大学。”

何雨嘉哭出声来,抱住了张胜。张胜慢慢伸出双手,抱住了她。何雨嘉哭着说:“我给你写电子邮件,你一封都没回……我以为你忘了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游骑兵……我爱你……”

张胜没有说话,紧紧抱着何雨嘉。孩子们好奇地看着,笑着。院长老太太闻声赶来:“AreyouteasingMissHouagain?(你们是不是又欺负何老师了?)”进门就傻了,然后笑着说:“God,twoofmybest!(上帝啊,我的两个最好的孩子在一起了!)”

何雨嘉打发走了父亲的司机,上了张胜的车。他们去吃了晚餐,然后一起住进了汽车旅馆……

回到本宁堡驻地,张胜恢复了往常的训练和生活。在一个训练日,他正在战术靶场练习射击,MattEversmann上尉把他叫到了B连的连部。他走进去,除了MattEversmann上尉还有一个穿着衬衫的白人。

“Mike,MrGarrison.(Mike,这是Garrison先生。)”MattEversmann上尉严肃地说,“Heoyou.(他有话对你讲。)”

“Yes,sir!”张胜双手在背后跨立。

“MikeZhang?”Garrison先生显得很友善,“Gladtoseeyou!(很高兴认识你。)”

“Gladtoseeyoutoo,sir.(我也是,先生。)”

“Areyouesein?(你是华裔?)”

“Yes,sir!”

“Andyouglish,ese,Spanish,Arabich…fod’ssake,yeniuswithlanguages.(你会说英语,汉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法语……上帝,你是个语言天才。)”Garrison先生看着他的资料,“Wheredidyoulearnsomanylanguagesfrom?(你在哪里学会这么多语言的?)”

“Ate,sir.(儿童福利院,先生。)”张胜回答。

Garrison先生点点头:“Yoodsoldier,too.ThemostoutstandingrangerI’veeverseen.(你的作战也很出色,是一个优秀的游骑兵。)”

“Thankyou,sir.(我微不足道,先生。)”

“YhtupiesofAmerica.(你在美国长大。)”Garrison先生说,“Doyoulovethistry?(你对这个国家有感情吗?)”

“Myhomeland,sir.(这是我的祖国,先生。)”

“herlandneedyou.(现在美国可能需要你从事新的工作,为国家继续效力。)”Garristobe?(你愿意去做吗?)”

张胜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角色:“What’sy?Sir.(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CIA.”Garrison先生认真地说,“Weneedsomeonelikeyou.(CIA需要你。)”

“Iamawarrior,notspy.Sir.(我是战士,不是间谍。先生。)”张胜也认真地说。

“Wehegoodspylikeyou!(我们需要你这样出色的行动间谍。)”

张胜看MattEversmann上尉:“Iler,sir.(长官,我热爱游骑兵。)”

“UesofAmeriike!(美国需要你,Mike!)”Garrison先生强调。

张胜不说话。

“Takemyeanytime.(这是我的名片,随时给我电话。)”Garrison先生笑笑递给他一张印着CIA徽章的名片,“Det,yourmotherlandneedyou.(你记住—美国需要你。)”

张胜接过名片,没说话。

三天后,经过慎重考虑的张胜还是拨打了这个电话。美国需要你—对于热爱国家的年轻游骑兵张胜来说,是根本无法推脱的理由。他是一个热爱国家的热血青年,满脑子都是为了9?11的无辜受难者报仇。这个电话,也改变了张胜的一生。年轻的游骑兵离开了军队,离开了单纯的世界,进入了一团混浊……

“去他妈的美国需要你!”

张胜自嘲地笑。

“怎么了?”何雨嘉睁开眼。

“没事,你醒了?”张胜看着何雨嘉。

“嗯。”何雨嘉笑道,“你的身上好凉,我都感觉不到是在热带了。”

“那就好……”张胜刚刚想说什么,他的卫星电话响了。他竖起食指,示意何雨嘉别出声。然后他走到洗手间打开所有的水龙头,关上门坐在马桶上接电话:“Hello?”

“Rattle,thisisSparrowg.(响尾蛇,麻雀呼叫。)”

张胜苦笑一下:“Rattlespeaking.(说吧,麻雀。)”

五分钟以后,张胜出了洗手间。何雨嘉坐在床上眼巴巴看着他,张胜苦苦一笑。何雨嘉的眼泪又慢慢溢出来:“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

“去哪儿?”

张胜想想:“远方。”

何雨嘉抱住了张胜,紧紧的。张胜抚摸着她的长发,冷峻的脸上抽搐了一下。也许,这就是……乱世儿女情。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因为那句他妈的“美国需要你”。张胜恶狠狠地想着,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抚摸着何雨嘉的脸颊,充满了内疚。

“等我。”

“嗯,游骑兵。”

“我不是游骑兵了。”

“你永远都是……我的游骑兵!”

一张黑白的大照片被钉在了墙上。

赵小柱把图钉按在照片的另外一端,固定住。

这是美军游骑兵75团三营B连的合影,背景是一架黑鹰直升机。年轻的响尾蛇手持M4A1卡宾枪蹲在前排,涂满伪装油彩的脸上带着冷峻的微笑。这群游骑兵都穿着三沙迷彩服,拍摄地点是在伊拉克巴士拉,2003年。

满墙已经贴满了各种照片,全部都是各种途径搜集的响尾蛇照片或者他的行动现场照片。还有各种军用地图,标识着他所参加过的所有游骑兵作战行动。

穿着美军三沙迷彩服的赵小柱叼着万宝路香烟坐在地板上,久久凝视着这些照片。

这是他在SERE基地的第三周,所有的训练都已经进入正轨。他的学习分为三个方面:美军游骑兵特种侦察与作战,CIA谍报技巧和公安特情行动(包括国际刑警掌握的国际贩毒网络和恐怖组织情报),前两个方面的学习由专职教官担任辅导,但是第三个方面的学习,完全要看他的天分了。

那就是—研究和分析响尾蛇。

或者说……如何进入响尾蛇的内心世界。

赵小柱经常在这些照片和地图跟前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夜。他的休息时间很短,也是为了能够接受第二天的强化训练才休息的。其余的时间,他都这样静静坐着,一句话都不说。房间里面的电视不断放着各种美军资料片和电影,现在放的是本宁堡名人堂的突击队2001年度纪念会。

了解游骑兵,了解陆军一等兵MikeZhang的内心世界……

了解那些嘶哑着喉咙,为了同胞厮杀拼命的美国大兵……

了解CIA,了解代号“响尾蛇”的外勤特工的内心世界……

了解那个诡秘的秘密世界,充满阴谋和狡诈的谍报海洋……

赵小柱总是这样,叼着万宝路香烟,沉浸在烟雾当中默默无语。

进入另外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赵小柱拿起红色的水笔,在照片上画着记号,旁边用英语写下批注。他在警方专家的辅导下,开始学习响尾蛇的英文和汉语的笔迹。赵小柱原本是个写字规规矩矩的好孩子,现在也写得眉飞色舞、随心所欲。

他的第一课不是自学,还是在苗处的引导下。

“他和你一样,是个孤儿。”

苗处用英语说着,交给他一张照片。

赵小柱接过照片,是美国的一个福利院。

“他很小的时候就来到福利院,父母被莫名其妙暗杀。”苗处说,“手法很毒辣,应该是职业杀手所为。他在这里长大,长到15岁。”

赵小柱又接过一张照片,是福利院里面的少年响尾蛇。

“上帝……”赵小柱感叹一句,他已经习惯了美式思维和语言。

他和自己少年的时候,一模一样。倔强的眼睛,却充满了迷茫,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渴望。赵小柱盯着照片上的张胜,好像看着自己的少年时代。

苗处看着赵小柱,低沉地说:“他从小也被街上的野孩子欺负,打得鼻青脸肿。”

赵小柱的脑海当中想起来自己的少年时代,那些可恶的大男孩……

“他对未来充满幻想,有个梦。”

赵小柱抬起眼睛,看着另外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是穿着美国陆军常服的响尾蛇,带着冷峻的笑容。

“他参军了,在美国陆军特种部队,游骑兵75团三营B连。”

赵小柱皱起眉头,仿佛看见了自己坐在卡车上进入狼牙特种大队的营区。那个好奇的新兵蛋子赵小柱,张望着大院里面的特种部队标语和从未见过的训练设施……还有戴着黑色贝雷帽的中国陆军特种兵们。

“和你不一样的是,他不是炊事员,是突击队员。”

又是一张照片,穿着丛林迷彩服的响尾蛇跟队友们一起在接受突击队考核训练……

“他带着对未来的梦想和对家庭的渴望,走入军队。”苗处淡淡地说,“只是他的人生出现了转折点,CIA招募了他。我相信他从未放弃过内心的孤独和对爱的渴望,你也一样。”

赵小柱看着年轻的游骑兵响尾蛇扭曲着脸在攀登绳网。

“把你的情感带入进去,菜刀。”苗处引导他,“你不是伪装成响尾蛇—你就是响尾蛇!”

赵小柱看着满墙的照片,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在他的内心世界里面,已经走完了福利院、华盛顿警察局、法庭、新兵营、突击队学校、空降学校、阿富汗反恐战争、伊拉克推翻萨达姆行动……全部的过程,一步都不差。

“I’mnotimitatingyou.(我不是在伪装成你。)”赵小柱抽了一口万宝路,低沉地用英语说。

照片上穿着三沙迷彩服的响尾蛇笑着看着地板上坐着的穿着三沙的赵小柱。

赵小柱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转瞬即逝的微笑:

“Iamyou.(我就是你。)”

短促的卡宾枪点射声在靶场回荡,这是按照美军战术标准修建的训练设施。赵小柱穿着三沙迷彩服,手持M4A1卡宾枪对准200米外跳出来的靶子不断射击。他的身边是一队陪练教官,都是穿着三沙迷彩服手持M4A1卡宾枪或者其余的美军武器,戴着射击眼镜和头盔,迷彩服上的符号和真正的游骑兵三营B连是一样的。

林锐戴着美军的上尉军衔,坐在后面的观察室里面喝可乐,胸条上是MattEversmann。孙守江的军衔是军士长,在旁边无聊地玩着扑克牌。这扑克牌都是美军发的,伊拉克高官脸谱扑克牌。他分着扑克,嘴里念叨着:“奶奶的,我现在都觉得自己明天就要开赴伊拉克了!这个游戏越玩越像真的了,再这样下去我就成真的Goodale军士长了!”

林锐笑笑:“我现在明白过来了—我们在帮助他重建另外一个人的回忆。”

孙守江抬眼看他,没说话。

林锐看着赵小柱的背影:“一等兵MikeZhang。”

孙守江玩着扑克牌:“我可什么都没跟你说。”

“如此大费周章,这个一等兵肯定不是个简单角色。”林锐眯缝眼睛,“我们不是在训练一个特情,而是在制造一个人的复制品。我从未有过这种训练经历,这好像是一个艺术品的创造过程……我越来越着迷于帮你们塑造这个人物了。”

“你们一个比一个有病。”孙守江心有余悸,“好好的一个炊事员、片警,非得人为制造成另外一个人—疯子!不人道!没天理!”

苗处走进来:“说谁呢?”

孙守江急忙丢掉扑克牌起立:“报告!我是说今天天气很热!”

林锐起身笑笑:“明天是开赴巴士拉吗?”

“今天我要带走菜刀。”苗处严肃地说,“乌鸡,你去准备!联系家里给他准备护照,我们飞巴黎。”

“什么?”孙守江纳闷儿,“我们要带三营B连去巴黎搜缴伊拉克反抗组织吗?”

“你个笨蛋!”苗处盯着他,“我们抓到了响尾蛇的一点尾巴!”

赵小柱还在瞄准着靶子进行精确射击。

“Mike!”林锐高喊。

“Yes,sir!”赵小柱转身。

“Packyears,owlwantstoseeyou.(收拾你的东西,猫头鹰要见你。)”林锐挥挥手。

赵小柱二话没说将卡宾枪交给身边的军士长,他知道现在需要转换角色了。他快步跑向外面,跳上一辆悍马越野车。孙守江立即开车,观察着赵小柱。戴着头盔穿着全套美军装备的赵小柱目不斜视:

“Whatareyouleantmajor?(你在看什么,军士长?)”

孙守江眨巴眨巴眼:“Oh,nothing.(啊,没什么。)”

“Sergeantmajor.(专心开车,军士长。)”赵小柱还是目不斜视,“ThisisBasra,thewarzone.(我们现在是在巴士拉,这里是战区。)”

孙守江苦笑一下—奶奶的,都他妈的疯了!

法国巴黎市郊,一处中产阶级住宅区。

这里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鸟语花香的市郊反而显得格外幽静。只是在拐角电线杆上的变压器旁边停着一辆黄色的电力公司维修工程车,维修人员在升降车上进行检修作业。一切都跟往常一样,这个街区到处都是安详宁静的气氛。变压器斜对面是一幢白色的住宅,门关着,但是窗帘开着,屋里的女主人看来在家。

距离这幢二层住宅足足有三公里的铁道桥上,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凑在手里举起的炮兵观察镜上。

他的夹克风帽扣在头上,但是些许微风吹来,可以看见他的黑色长发轻轻飘舞出来。他对着炮兵观察镜聚精会神,沉重的炮兵观察镜在他的手里好像很轻的样子,拿着一点也不吃力。这种苏联设计出品的炮兵观察镜可以对十公里内的范围进行观察,所以那条三公里以外的街区一览无遗。

从炮兵观察镜看过去,打开窗帘的窗户里面,褐色长发的女主人在厨房忙活着午餐。但是看不清楚脸,因为玻璃在反光。

他挪动炮兵观察镜,看见了那个升降车的平台。维修人员百无聊赖地在鼓捣着,由于他在铁道桥上要高于这个平台,所以他可以看见斗里面藏着的黑衣别动队员和一把FR-F2狙击步枪。

炮兵观察镜继续慢慢巡视整个街区。路边新来的乞讨老人没什么破绽,除了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睛……出租车停在路边的时间太长了,好像几个小时没动窝了,所以司机在伸着懒腰……街道的露天咖啡厅,那两个装作不认识的男人:一个是摇滚歌手脚下放着吉他盒子,一个是公司白领脚下放着公文手提箱,他还在操作电脑……耳麦,他们俩都在不断地嘴唇翕动,利用看不见的耳麦在和什么人联系,目光也有交流……教堂的钟楼上面,最理想的狙击位置,果然埋伏着两个黑衣狙击手……

张胜慢慢放下炮兵观察镜,神色凝重。

麻雀确实遇到了处理不了的突发情况,必须要响尾蛇自己来看看如何解决这个困境。张胜也不知道怎么解决,因为他知道这些看上去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其实都属于一个组织—法国对外安全总局,这是对外公开名称,还有一个正式的不公开名称—法国国外情报与反间谍总局,简称SDECE。它的任务包括在国外搞间谍工作和在国内进行反间谍工作。因此,这两部分工作有时又互相重叠。第一局是纯粹的情报工作,下分几个处,以字母R(法文情报一词的头一个字母)为各处的代号。R1为情报分析处;R2东欧处;R3西欧处;R4非洲处;R5中东处;R6远东处;R7美国和西半球处。第二局主管反间谍工作。第三、四局设在一个办公室里,主管政治情报。第六局是主管财务。第七局是行政管理局。

似乎这样看上去这个机构跟张胜目前的业务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这些法国特工,属于从未公开过任何事务并且自成体系的SDECE第五局—行动分局。

该局指挥部设在巴黎东北一个肮脏的郊区,里拉门附近的莫尔埃大街上一座毫无特色的楼房里。行动分局有数百个硬汉子。这些人大部分是科西嘉人(第五局的传统),他们练就一身最棒的体格,然后被送往萨托里训练营,在该营一个与其他部分完全隔绝的特别部门里,学习一切有关破坏的技术。他们成为用轻武器或赤手空拳—徒手劈杀和柔道—进行格斗的高手。他们还学习无线电通信、爆破、破坏、用刑或不用刑审问、绑架、纵火和行刺等课程。

他们有些人只会说法语,其余的人能够流利地说好几国语言,并且能在全世界任何首都行动自如。他们有权在执行任务时杀人,并常常行使这种特权。

张胜跟SDECE第五局的“交情”,来自他亲手杀掉了第五局的两名行动特工。

当时他刚刚与CIA脱离关系,短期受雇于南美某位独裁者,而SDECE第五局恰恰派出这两名行动特工前去南美暗杀这位命大的独裁者……因为响尾蛇在他身边,所以这两名来自浪漫国度并且训练有素的特工不浪漫地死亡了。

换句话说—这是血海深仇。

血债血还—SDECE第五局的新人每个人都会在老特工的带领下高声诵读这句誓言。

张胜知道,SDECE第五局在等待对他血债血还。

他的眉头紧锁,这是他很少遇到的麻烦。

因为那里住着的是他的……女儿,和他女儿的母亲。

麻雀知道出事的时候,已经晚了。连警告都来不及,SDECE第五局的特工们就已经在黑夜破门而入。他们冷酷地抓捕了女人和女孩,以及那个来自阿尔及利亚的可怜无辜保姆,并且对这间屋子进行了秘密搜查。在一个小时以内,这里已经成为SDECE第五局的秘密据点。那个褐色头发的女人不是Julie,而是第五局的一名女特工假扮的。此刻她正在厨房假忙活,是诱饵……

事情出在一个很小的环节上。

麻雀按照惯例在每月初打钱给Julie,依靠伦敦的一家私人银行进行转账。而这家私人银行出了点问题,MI5(英国军情五处)怀疑该银行一直作为某些阿拉伯恐怖组织的地下现金储备银行和结算平台。事实上根本不是这样,银行的老板是个谨慎古板的人……是他的儿子,为了能够赢得一个阿拉伯美女的芳心,帮助她的叔叔进行一些现金的秘密往来。那位阿拉伯美女告诉他:“他是做皮革生意的,需要大量现金的汇兑。”于是那个傻小子就答应了,悄悄背着父亲干这些勾当,结果被MI5盯了两年。因为那位阿拉伯美女,是恐怖组织某位人物的小老婆所生的女儿,虽然没有去过阿富汗或者任何一个阿拉伯国家,从小在英国长大,但是MI5还是把她作为了长期监控对象,终于抓住了疑点……秘密调查的结果,自然就牵出来麻雀从瑞士银行定期转入转出的资金,虽然瑞士银行不会配合MI5的调查,但是这项固定转入巴黎的资金实在是太可疑了。于是MI5将这个线索转给了SDECE……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SDECE没有费多大力气,就锁定了Julie和Audemarie—响尾蛇的女儿,已经九岁。因为Julie把自己和Audemarie的合影照片就摆在了卧室的床头柜上,这是维系她和张胜关系唯一的纽带了。

这个笨女人……

SDECE自然不会傻到相信这个带着华人血统的小女孩,不是照片上那个华裔男人的女儿,更不会傻到相信那个华裔男人不是响尾蛇,而是一个很可能外形酷似的陌生人。于是SDECE第五局顺理成章地接管了这件事,因为他们要血债血还。

张胜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来得晚了。Julie和Audemarie已经不知道被转移到哪里了,响尾蛇的能力不是无限的。即便他知道女儿在哪里,也不敢去找她。因为SDECE第五局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迎接这位疼爱女儿的父亲,欢迎仪式就是狙击步枪射杀或者是乱枪击毙。

总之,要血债血还。

张胜长出一口气,把炮兵观察镜放入身边的手提袋,走下铁道桥。

他意识到由于自己不可原谅的疏忽,可能要永远失去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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