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应慕
婚后生活平平淡淡, 却温馨甜蜜。
应笑后来申请到了某医院的访问学者，学习了一年整，完成了一个项目。她印象较深的是，那儿有间小空屋子, 里头有一张圆桌和两张椅子, 桌上摆着一盒纸抽。如果遇到胎停母亲, 医生便将他们夫妻领到这间小屋子里, 告诉他们“你们可以一直待到心情平复下来为止”, 给了悲伤的夫妻们一些空间和一些体面。
这一年中, 穆济生只要有时间就会飞到应笑那边, 两人玩儿了很多地方, 也吃了很多东西。而平时呢, 他们也是天天视频，应笑特别想穆济生，她相信对方也是。
回来以后, 马上要到34岁时, 应笑“想要一个小孩”的心情依然占着上风。与穆济生商量之后, 他们二人开始了备孕。
应笑是个专业医生，她很懂, 做b超、测排卵, 精确算出了她自己的排卵时间。卵泡长到“21mm”的时候, 她告诉穆济生：“今天今天就是今天。差不多是凌晨出来！今天晚上同房，明天晚上也同房。但今天晚上是最重要的！”
穆济生盯着应笑看，问：“听说，女性如果非常愉悦……受孕概率会大一些，是真的么？”
“好……好像是？坊间传闻是这样的，但我也不是很清楚。”
穆济生淡淡的：“那试一试总没错。”
结果就是, 当天晚上，第二天晚上，甚至第三天晚上第四天晚上第五天晚上……她全都被折腾到了死去活来。
应笑觉得惊讶极了。因为以前他们很忙，应笑其实一直拒绝一周七天这样那样，因为穆济生每一回都至少花上两个小时。在她作为生殖医生的认知中，30几岁的老男人也不可能天天宣淫。就做不到。可这次呢，她再一次打破认知……有了一个正当理由，对方简直不知节制，而且，嗯，深不见底……
到第二个月，休息班的穆济生竟自己做了烛光晚餐，卧室里头点了一支高级的木质玫瑰香，旁边是真花，另外一侧是以前的小月球灯，应笑又被折腾得非常离谱。
而第三个月呢，穆济生悄悄订的“溶洞酒店”终于排到了。
溶洞酒店在中京市。距离市区几百公里处有处靠海的悬崖，上面遍布大小溶洞，清臣集团前几年买下了地、建了酒店，此后游客络绎不绝，空房排到一年以后。穆济生请邵君理帮忙才订到了一间空房。
穆济生与邵君理本来只是“点赞之交”，毕竟对方是“pay”之一的扬清集团的“太子爷”，可有一次呢，邵君理的女儿肺炎，他想起来穆济生是新生儿科的新大神，于是主动联系了穆济生，穆济生也回答了邵君理的所有问题。应笑这才知道霸道总裁遇到自己女儿的事竟然也是不淡定的。
酒店位于百尺悬崖，大的溶洞是大厅、餐厅，小的溶洞是客房。他们到时正是黄昏，窗外太阳裹着火焰。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连成一片，似在翻涌。海也被染上红色，波光粼粼，好像无数细碎的宝石在闪烁，偶尔微风乍起，细浪颤动。
溶洞酒店其中一半的房间是带着主题的，比如“沙滩”“森林”“草原”，另外一半则不带。他们这间就不带主题，保持了溶洞本身的样子，连大床都配合了周围环境。应笑望着溶洞、听着海浪，再一次死去活来。
…………
应笑以为自己马上34了，备孕应该需要很久，甚至也要做辅助生殖，却没想到，溶洞酒店回来以后，她就有孕了。
一个小宝宝。
知道得太多，恐惧反而也多。应笑总是非常害怕不幸降临。比如，她知道30岁以上染色体的出错几率会高不少，于是一直担心，每天都用自己买的验孕棒测一测，看一看线的深浅，估计估计hcg的数值。到后来呢，hcg的数值已经太高，超出了测量范围，她又先稀释，再接着测。她很清楚这样没用，该来的会来，不该来的不会来，可忍不住。
她还会问穆济生，万一，万一，这个宝宝并不健康，比如患有自闭症，怎么办。她当然非常明白这个概率相当低，可是因为他们两个是一个生殖中心的医生，一个是儿科的医生，所以见过太多不幸的家庭和悲伤的父母了，应笑自己也为他们中的很多人提供帮助过。
穆济生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逃避，并没有说“别瞎想”“不可能”，而是正面回答了应笑，他说：“如果孩子已经出生，那就只有拼命爱他/她。”还有，“他/她仍然是好孩子，我们两个一起面对未来所有的困难。不管多难以及多苦，我们两个都还有彼此。”如果，这种小概率的不幸真降临到他们身上，那，既然宝宝已经非常可怜了，他们两个作为父母就只有拼命爱他/她。
应笑回他：“我见过了太多家庭……爸爸立即就跑路了。”当然，也有妈妈连夜跑路的。
穆济生只望着应笑，说：“我永远不会这样想。但是……如果你受不了，选择离开，我也感谢你来过。也理解。我们两个也会不错，你不要压力太大了。”
应笑摇摇头：“我不会。”甚至说，她想象下自己抛弃他们父子或者父女后的场景，都心疼死了。怎么可能让穆济生又当爹又当妈的，同时还得上班，还要赚钱，还得带着宝宝康复。
这时穆济生才笑了笑：“笑笑，你想太多了。想太早了。我们孩子一定会是健健康康的小孩子。说真的，我这辈子运势很强。考p大、考执照、match到stanford children’s、来到三院、遇到你，甚至包括救治成功2周半的早产宝宝，甚至包括出身、长相……运气非常垂青我，我从来没倒霉过。”
应笑：“…………”
她说：“你好嘚瑟啊！！！”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穆济生说完以后，应笑真的就不太焦虑了。
之后胚胎发育非常良好，所有数据令人惊喜。hcg的翻倍一直都好，唐筛、nt也一路是最低风险的数字。按理说，应笑已经34岁，唐筛结果“高风险”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应笑也早做了需要进一步检测的准备，然而最后竟然是小于1/1000。
应笑是在云京妇产建档以及做产检的。还是那句话，老熟人看自己身体应笑会觉得怪怪的……
云京妇产人也很多，每次都排一大堆人。
应笑一般不主动说自己就是妇产博士，因此有时候对方医生会被应笑惊到一下。
比如有一次，云京妇产的医生说：“唐筛的准确率不够高，但无创的准确率非常高了已经！它会告诉你三个数据，最好的是，13号染色体出问题的几率在万分之一以下，18号和21号也全都在万分之一以下，那就不用羊穿了。羊水穿刺有流产可能，三百分之一，三百分之一比万分之一可高出不少呢。”
应笑却说：“不用。我不做无创了，直接羊穿吧。”
对面医生愣愣看着她。这可不是一般患者的选择。
应笑解释：“我知道，如果都在万分之一以下，没有医生会建议羊穿，出错概率太小太小了。但是我已经是34岁了。比概率，是建立在对两个不幸结果的接受度完全相同的情况下。如果可以接受流产，但绝对不接受唐氏，那不管羊穿流产的概率多高，无创出错的概率多低，都应该羊穿。只有羊穿是金标准，基本可以百分之百排除染色体的问题。而无创……不管出错概率多少，都有一个出错概率在。只要赶上了，就是百分之百。”
而且，羊穿可以检测全部的染色体，不只是13、18和21，甚至可以检测出来染色体的小问题，比如片段重复、片段缺失。再而且，三百分之一的流产概率其实也是老黄历了，应笑确实很少听说羊水穿刺导致流产的。这些风险要自己衡量，决定要自己来做。
对面医生有点愣，之后点了点头，看看应笑的单子，说：“但你做了唐筛呀。”
“对。”应笑又点头，“因为唐筛里的一个数据可能预示胎盘质量嘛。”这个最新研究报告是萧七七告诉她的，医生可以提前知道这个胎盘能够提供足够营养给孕妇。
对面医生明显不知，反而问应笑：“……哪个数字？”
应笑指给她：“这个这个。papp。”
对面医生一脸困惑。
这样一路到了孕24周，一大半都过去了。
应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铁人！她竟没有一丁点的恶心反胃，只在其中的两三周稍微有点不喜荤食，但大夏天的，其他吃的一天都没停。
她到处嘚瑟她是铁人，结果呢，刚嘚瑟了两三天，就悲剧了。
糖耐显示应笑同志孕期血糖超标了。
只超了一点点，0.1的样子，可还是超标了，云京妇产的医生叫应笑控糖并且锻炼。否则，高血糖可能导致妈妈、宝宝的问题。
应笑当然不会不听。
而穆济生呢，每天陪她一起控糖，每天陪她一起锻炼。
“穆济生，”应笑说，“你不要吃糙米饭啦。糙米饭多难吃啊。你做完了我的饭后，给你自己整点好的吧~~~”自打怀孕，穆济生就家务全包了，虽然应笑觉得自己依然还是一尾活龙。
穆济生却拒绝了：“我陪着你。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好吧……”
同时，不管多忙，穆济生也全都会在午饭和晚饭的时间走到应笑在的地方，陪着应笑走半小时。应笑科室的医生们都经常打趣应笑：“哟，穆主任又陪走来啦！”
…………
幸好，除了血糖，一直到了正式分娩，再没出过任何问题。
他们两个商量了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在本院生产，请了一个产科那边不认识的产科医生，还有一个当天晚上不认识的助产士。
他们害怕遭遇意外，比如羊水栓塞，比如大出血。云京妇产抢救水平当然也是最一流的，但怎么说，万一真的需要抢救，本院医生是能得到普通患者没有的便利的。医院会给予最优先的安排、最优秀的团队、最牛逼的资源。万一要住icu了，也能得到更多照顾，比方说，穆济生作为本院医生可以随时进出icu，而不需要等探视时间。
所幸生产过程十分顺利。
穆济生自然到场了。
之前应笑一直都在没心没肺地玩儿手机。她理论知识非常丰富，可毕竟没生过孩子。她没想到产程很快，打了麻醉后，好像没过太长时间她就到了宫口全开的阶段，赶紧给穆济生打电话：“啊啊啊啊快点快点！有个东西要出来了啊啊啊！”
于是穆济生穿着白大褂直接就过来产房了。
他走到床头，俯下身子，紧紧握住应笑的手。
小宝宝诞生之后，穆济生只扫了一眼，就摸了摸应笑头发，说：“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认识穆主任、但不认识应笑的最近新来云京三院的助产士偷偷摸摸地对她其他的助产士小姐妹们八卦说：“穆主任好中央空调啊……刚才握着产妇的手……还摸了产妇的额头……太嚣张了吧……人家还在生孩子呢……虽然的确是个大美女吧……他那么帅，还那么牛，结果是个渣男啊……？看见美女就动手动脚的？医院高层都是渣男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其他姐妹颇为无语地望着新助产士，说：“那是穆主任的老婆，咱们院的应主任。出生的是穆主任的女儿。”
助产士小姑娘：“！！！！！”
…………
女儿名字叫作“应慕”。
应笑其实早就知道要出生的是小女儿。她也不是故意的，但毕竟是妇产博士，大b超时云京妇产那个医生照来照去，应笑没忍住，瞅了瞅大屏幕，就知道了……
她想出了很多名字，但都不是非常好听，最后甚至自暴自弃，要叫穆念慈，说“穆济生”和“穆念慈”这俩名字特别配，先济生再念慈，传承菩萨的精神，穆济生非常无语。
而后某天，穆济生就问应笑，“应慕”怎么样。两个人的姓氏结合，寓意也好，对世界应该有喜欢、爱慕，不管应该爱慕的是什么，总归都是一种特别美好的感情。
“应慕……”应笑反复咂摸几遍，也觉得非常好听。
于是，女儿就叫“应慕”了。
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虽然皮肤还是红的，可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小尖脸，肯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应笑妈妈在知道了新生女儿姓“应”的时候，非常惊讶。应笑说他们两个确实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所有候选的名字里“应慕”最好听，而穆济生家也确实没有什么皇位要继承。
…………
出院以后，应笑妈妈非逼着应笑去了一家月子中心。她说，月子中心条件好，其他姐妹的女儿都住，所以应笑也得住。自己女儿不可以比别人女儿缺什么，否则，别人听说她的女儿没有去住月子中心，要会嘲笑她的女儿嫁得很差的。不仅如此，应笑妈妈还逼应笑选择一家比较贵的。
最后，应笑选了一个28天花费18万的，有些肉疼。
结果就是，那豪华的月子中心成了穆济生的大型教学现场。
刚一到，穆济生就说小宝宝们的婴儿床全部都太软太软了。月子中心的负责人误以为这样舒服，可事实上，小宝宝们无法控制他/她的动作，甚至不知道他/她能动作，万一无意之中翻身、趴下，就可能窒息。
穆济生还教月嫂们最正确的宝宝睡姿。她们仿佛特别重视小宝宝的头型问题，但穆济生说孩子别被反流的奶呛到气管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宝宝最好采取背卧，而后小脸扭向一边。
月子中心的负责人听说穆济生是儿科医生，立即“物尽其用”，带穆济生观摩中心，请穆济生指导指导。
之后呢，穆济生又发现月子中心的月嫂们襁褓裹得过于松散，小宝宝们很容易踹开。于是又教十几个月嫂如何正确地裹襁褓。
他说：“襁褓的布买大一点……先这样……压在腋下以及背后，再这样……由肩后边搭过去……最后这样……把肩后的裹在里面。”他做完，应慕立即如粽子般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了，睁着大大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爸爸。月嫂们都啧啧称奇。
应笑真的要笑死了。
而喂奶瓶的时候呢，穆济生又忍不住，亲自拿着奶瓶喂了，因为他发现有的月嫂一边喂奶一边摇摇椅，这样还是容易呛到。而且，所有月嫂都并没有盯着宝宝看唇色。足月宝宝一般来说不会出现呼吸暂停，可穆济生不放心，一直盯着宝宝嘴唇，稍微变了一点颜色他便停下手中动作，横过奶瓶甚至拔出奶瓶——这说明宝宝吃太急了，有缺氧了。他并不会一直喂一直喂，而是根据女儿能力偶尔横过手中瓶子，控制速度、控制流量，降低缺氧的可能。他也不会喂得太多，还说“家长最大的错觉就是‘吃奶吃得越多越好’。”
拍嗝也是。月嫂们按网上攻略用“转圈圈拍嗝法”，将小宝宝放在腿上，托着宝宝的肥下巴，让小宝宝以“屁-股”为轴心转圈圈，前后左右晃。穆济生说通常没事，但月嫂们力道不一，而宝宝大脑非常脆弱，且不稳定，如豆腐般，尤其是早产儿的，如果转得太快太猛就可能会损伤大脑，用传统的拍嗝方式在实际上就可以了。
很多月嫂表示拍不出，穆济生就亲自演示，拇指食指托着下巴，无名指托着腋下，叫宝宝坐正、挺直，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应慕后背，应慕立刻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嗝——！！！”月嫂们看呆了，应笑又要笑死了。
拍完嗝儿，穆济生又告诉了月子中心的负责人，母乳的话，若想要知道新生宝宝一天喝了多少奶，除了参考吮吸时间，还可以参考尿片，一天要湿八片尿片，很多母亲看不出来姿势究竟正不正确、婴儿究竟喝没喝掉，参考尿片是比较准的。他还给应笑展示了下纸尿片的衡量线，说尿量多少看这根线绿了多少，应笑啧啧称奇，没有想到纸尿片还这么贴心。
还是第一天，穆济生无意中见到一个月嫂用开塞露，上去一问，知道宝宝已经四天没大便了。他只好叹气，说一周以内都很正常，经常泡泡温水就好，可以做点“蹬自行车”的动作，但不要轻易用开塞露，可能划伤宝宝肠-壁，也可能造成宝宝依赖。
第一天过去以后，因为实在太不放心，晚上，穆济生没叫应慕小朋友自己待在“宝宝中心”，而是接回了家庭房。
还没等睡，应笑就被应慕小朋友的神折腾给惊呆了。
只见应慕小小一只，直直伸着两只小脚，朝着天，还带着襁褓，呈个“l”形，十分用力十分使劲儿，还发出了一些怪声“嗯——！！！嗯——！！！咦咦咦——！！！”
“……”应笑指着应慕，很害怕，问，“她她她，她怎么了？？？”
穆济生低低笑了：“在拉-粑-粑。”
应笑：“…………”
“力气太小了。吃、拉，全都要花好多时间、好大力气。”
应笑再次：“…………”吓人，拉个粑-粑惊天动地的。
月子里面，应慕小朋友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一直都十分健康，就只有在两周左右出了次“新生儿痤疮”。
月子中心月嫂们说应慕得了风疹了，应当如何如何，穆济生却说这并不是，而是叫“新生儿痤疮”，与激素有关，一个星期就下去了，多擦擦脸多抹抹油，只要不是特别顽固就不需要用任何药。那个星期应慕好丑，脸上全是小红疙瘩，应笑直说“好丑好丑”，可穆济生却说“还是可爱”，应笑觉得穆济生的爸爸滤镜实在太厚了。
穆济生在老婆应笑坐月子的28天内将月子中心的月嫂们一个没拉地全培训了一遍。月子中心甚至组织所有月嫂来听讲座，学新生儿抢救和新生儿cpr，还按照穆济生的意思买来了练习用的塑料娃娃。
于是，就这么着，穆济生花了18万，给月子中心的月嫂们做了28天的免费培训。
有些月嫂非常感激，也有些月嫂不屑一顾，总觉得医生不懂，自己才懂。
当萧七七听说穆主任做免费培训还倒搭了18万块后笑得简直直不起腰了。她同时也十分感慨，并不专业的月嫂们挣的却比护士们多。
…………
回家后，应笑产假还剩下两个多月，而穆济生一直工作。
应笑自然没有办法一个人做所有的事，而穆济生又比较龟毛，作为一个儿科医生吹毛求疵的，总觉得大多月嫂并不专业，不想承担任何风险，于是豁出去了自己作为“穆主任”的一张老脸，请云京三院新生儿科一个刚刚才退休的护士老太来自己家。护士老太也同意了。
她自然是非常专业的。应笑觉得，他们两个与张护士不是雇主与月嫂的关系，而是朋友的关系，甚至说，被帮忙与帮忙的关系。她自己与穆济生都很尊重张护士。
张护士只照顾宝宝，不负责烧菜，是穆济生每天下班买菜、开火，做三个人一天的饭。张护士管每天白天，穆济生管每天夜里，应笑两头帮帮忙。
应笑觉得应慕小朋友真是一个小天使，她其实还蛮轻松的。应慕满月就开始睡六个小时的整觉了，应笑妈妈一直唠叨“三个小时喂一次奶”，可穆济生说“一个月大的宝宝跳一顿饭没问题的”，应笑自然听老公的。她想了想，她没落下任何病根，心理、生理都没区别，也没胖，还瘦了几斤，甚至说，孕期也没吐过任何一次，再次确定：应慕小朋友真是一个小天使。
自己老公是儿科医生，阿姨是儿科护士，应笑真的爽到爆炸，她啥也不用看，啥也不用查，跟穆济生或张护士学东西就可以了。就足够了。
她有时候不知所措，比如襁褓裹不紧了，就喊：“老公~！”“老公~！”或者“穆主任~！”“穆主任~！新生儿科的穆主任~！”一般来说她不好意思叫张护士。
穆济生就立即过来，嘴角总是挂着淡笑：“来了来了，应主任。”
而后什么都能做好。
甚至说，人家宝宝都是喜欢自己妈妈抱着的，可应慕小朋友喜欢爸爸抱，其次喜欢张护士抱。
对此，穆济生只同情地说：“因为我们两个抱她抱得比你舒服。”
应笑不服，也刻苦地学习“横抱”，收效甚微。
穆济生只淡淡地说：“你估计再练上十年也不可能比我们两个抱得舒服。”
于是应笑自暴自弃了。
应笑发现穆济生是真的喜欢小孩子。
他总望着应慕小朋友。再戳戳她肥肥的小脸，捏捏她柔软的小手，揉揉她鼓鼓的肚子，或者拉拉她胖胖的小腿。应笑觉得，对着自己女儿，和对着患者，穆济生确确实实是不一样的，现在，他更带着喜欢，带着温柔。而且可以随便玩儿，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
而一见到对方天真的笑，老父亲的心就化了。不管平日多酷多霸，一见到对方几颗小牙，都只剩下满腔温情。应笑也发现小孩子们的快乐真的好简单——早上醒来见到妈妈、或被摸摸小肥脸，就开心得不行不行，而越长大呢，就越难快乐。应笑觉得自己真的从应慕小朋友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穆济生每天花费大量时间专门陪着应慕小朋友。抱着、哄着，陪吃，陪玩，无比耐心。
应慕小朋友七个月后开始试着自主进食，结果吃得到处都是，好脏好脏，应笑真是受不了，可穆济生呢，每一回都耐心地教、耐心地收拾，从不觉得烦。他还说：“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她还不是非常熟练。”
而差不多同一时间，应慕小朋友开始喜欢将小玩具扔在地上。穆济生也耐心地捡、耐心地洗。他还是说“小孩子就是这样的，这是他们探索‘物品运动轨迹’的方式，很可爱。”应笑真的很服气，她自己可做不到觉得应慕乱扔乱丢“非常可爱”。
偶尔，应慕半夜大叫大嚷，穆济生也立即查看，给她安全感，让她安心，应笑从来都没见过穆济生的暴躁不耐，一次都没有。穆济生也说了，“她不懂么。她只是要爸爸妈妈而已。”
穆济生还购买了很多玩具，一个一个地教应慕，比如教她捏起硬币，再比如教她认识形状……而每天晚上，应慕小朋友的爸爸也会念上一段绘本。穆济生的声音带磁，有的时候，应笑甚至张护士都坐在旁边一起听。穆济生买的绘本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应笑也特别喜欢穆济生的英文腔调——很标准，但带一点点的中文口音，特别可爱。
基本只有一样事情穆济生是完全拒绝的，就是扮出傻样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段时间，爸妈越傻，小孩越开心。小婴儿们最喜欢看爸爸妈妈学小动物。
有时应笑学着学着，对穆济生说：“穆济生，你也来呀！来，这样，白鹤亮翅！我们两个一起来，白鹤亮翅！”
一向端着的穆济生就施施然地退场离开，说：“我不行。我做饭去了。”或者“我不行，我洗碗去。”而后就真的跑路了。
“切……在自己家还惦记着要帅……”应笑每次都很不屑，“狗男人，还是狗男人。来，应慕，看妈妈白鹤亮翅！”
应慕就：“咯咯咯！”
穆济生还经常检查应慕小朋友的身体状况，看看眼睛、看看耳朵，或者听听肺部声音，确保女儿健健康康。
…………
另外一点特别好的就是，穆济生知道宝宝所有所谓的“里程碑”，会叫应笑留意，或叫应笑来看。
比如，三个月时，穆济生说：“她要发现自己有手了，你注意注意。”结果呢，两三天后，应笑就见应慕小朋友一脸震惊地盯着手，小手腕还翻来翻去，仿佛在说“什么什么，这是什么！”应笑赶紧拍摄下来。
再比如，穆济生说：“宝宝要开始发出‘ku’的声音了，你注意注意。小孩子们最先会的就是嗓子里面发出的音，相对简单。”然后，又是不出两三天，应笑就听应慕小朋友“ku”“ku”“ku”地叫起来了。
而六个月时，穆济生说“她要开始成天抓着自己脚丫不撒手了，你注意注意。”果然又是不出两三天，这个场景就出现了。
还有“她快知道将小玩具由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了，你注意注意。”
穆济生他知道的比书本上多得多，于是应笑总能发现，总有惊喜。
见到一个小小的人会的东西越来越多，好神奇。
穆济生也会有意地锻炼还有教育应慕。他知道每个月份应当掌握什么东西，于是带着应慕趴、坐，学发音、学说话，学一切。于是呢，小女儿就渐渐会了抬头、翻身、独坐、扶站、挥手、指物……确实好神奇。
而穆济生自己也会非常关注。他们两个拍下照片、录下视频，有时坐在一起回顾回顾也觉得特别有意思。他们还打算以后把这些东西给应慕看。
穆济生还有很多科普。比如，穆济生叫应笑来看新生儿的握持反射，告诉应笑，小宝宝的抓握力量甚至可以吊起自己，这是人类还保留的少数“猿类”的特征——妈妈奔跑的时候，他们抓着妈妈的毛。
再比如，穆济生说，小孩子哭是因为人类是直立行走的动物，同时双手需要劳动，因此无法像其他动物一样将小孩子带在身上，会与宝宝隔着一段距离，甚至是不小的一段距离。而比起“看”，“听”更靠谱，人可能会看不到，但一般不会听不到，他们只能看到一样东西，但可以听到所有声音，因此，宝宝有需求时，会哭得撕心裂肺地动山摇的，以吸引注意，这种哭声如此烦人，照顾他们的那个人总想立刻满足对方，让对方闭嘴。而人类会进化出“大哭大叫”这种暴露行踪的危险方式，也是因为，进化出“大哭大叫”的时候人类已经没有天敌了。
还有，宝宝们最喜欢被抱着走，这也是本能。他们觉得自己妈妈正带着他逃离强敌，他没有被放下，没有被丢弃，是安全的。
或者，小孩子两三个月时的微笑叫“社会性微笑”，他们不懂任何东西，不懂对方意思，但是会对对方笑，这是为了讨人喜欢，为了自己生存，小孩子们知道自己这样微笑特别可爱，一出生就是一个老社会人了。
还有“爱被称赞是天生的，即使孩子还非常小，也听不懂任何字句，但是只要父母称赞、夸奖，他们就会重复刚才父母喜欢的动作。”
应笑觉得好神奇。她喜欢听这些科普，好像，对于生命更加通透了。
不过，女儿爸爸是穆济生的负面结果也是有的。比如，这导致了应笑每回带着应慕做检查时，比如三个月的常规检查、六个月还有九个月的常规检查，云京三院的接诊大夫都极其地不走心。
见接诊大夫巨不走心，应笑问：“你你你，你都不看看这个孩子的吗？”
结果对方反而十分懵逼，反问：“这不是穆主任的孩子吗？”
应笑回答：“是穆主任的孩子，但是……”
对方就打断她说：“那就行了嘛！穆主任的孩子，我们还看什么呀？好了好了，赶紧回吧，后面患者特别多。”
应笑心里就只能打出一行省略号，想：喂！你们多少也看看吧？！
另外一个负面例子就是，正因为懂得太多，作为爸爸又关心则乱，应慕小朋友有一点点不正常的微小情况穆济生都特别紧张，脑补出来一长串非常可怕的病名，时时看着，天天观察，连应笑都被拐带得不能不同样紧张。不过最后，穆济生的那些担心永远都是虚惊一场。
…………
应慕小朋友会说的第一个词是“baba”，无意识的，而有意识的第一个词也是“爸爸”。应笑生气，可穆济生说这很正常，因为“baba”容易发音，而“mama”比较难，是鼻音。
应慕小朋友语言上面一开始有一点落后。应笑一直以为自己和穆济生都是学神，孩子一定非常聪明，可没想到有一天，穆济生竟说应慕小朋友语言上面有点迟缓，差不多慢三个月左右，他努力了，效果不大，穆济生甚至觉得可能需要早期干预。应笑查了小红薯，爸妈都说“整个家庭都崩溃了”“最近感觉天都塌了”，吓得赶紧不看了。她其实还挺淡定的，笨点儿就笨点儿吧，她想，应慕小朋友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生活着就可以了，至于钱，他们两个努力挣吧。她不指望应慕小朋友能回报她任何东西，她想要的更多是在她自己这个层面。再说了，见多了各种患者，“笨一点儿”也还好了。
结果呢，应笑刚刚接受“笨”的事实，应慕小朋友就爆发了。叽叽呱呱叽叽呱呱，特别能逼逼，并且迅速地超过了她同龄的小朋友们。
是非常聪明非常活泼的小姑娘。
…………
应慕小朋友一周岁后开始有了自主意识，从而开启了应笑又爱又恨的旅程。
有时半夜没安全感，想要妈妈，想要爸爸，她就开始大哭大叫。白天也无比缠人，总要妈妈或者爸爸陪着玩儿，最喜欢被抱在怀里。应笑有时觉得很累，可一想，她这样子全是
为爱着他们、依赖他们，又觉得甜。
应慕小朋友也牢牢地抓住了这个特质。有一回，应慕小朋友半夜大叫，非要自己的小玩具，应笑气得不行不行，可应慕抓住小玩具后立刻给了应笑一个，自己只留了一个，应笑又气不起来了，觉得应慕真是妖精，是渣女。
她对穆济生说：“女儿很会！真的，她很会！”
晚上通常是穆济生带着女儿，应笑睡觉，穆济生对自己女儿永远温柔永远耐心，可有时呢，应笑心疼穆济生，自己也带带——一岁后，张护士不再担任穆主任的家庭护士了，穆济生与应笑白天送小朋友去托儿所，一家与穆济生有合作关系的托儿所，晚上自己照顾女儿。托儿所的老师们知道这是穆主任的宝贝女儿，都不敢怠慢。
应笑也头一次发现，小孩子的世界其实真的很残酷，他们非常原始，想要什么就抢，应笑经常心惊胆战地请老师多多注意。
…………
两人其实也没为了照顾女儿耽误生活，还是经常约会、旅行，有时是两个人也有时是三个人。
小朋友两岁整的时候，有了第一次出国游。
这个时候，应慕小朋友已经是又漂亮又聪明又活泼了，应笑孕期担心过的“自闭”等等果然全都没有，而且隐隐露出天才宝宝的意思，可以背几十首诗，应笑觉得穆济生果然是个命运宠儿。
这趟旅行最后一站是温哥华圣诞前的大型灯展。
这城市有多个灯盏，他们此前都逛过了。有的有灯光隧道——一条一条的灯光带围出一个圆形隧道，亮亮的，长长的；有的有草原灯海——在一大片草原之上，密密匝匝五颜六色的灯好像一片花海，暗夜中的花海；有的有森林灯海——森林中的树干、树枝都被挂上漂亮的灯，一片一片银色的灯与天上的星星交映，上面下面连成一片，银河仿佛落到了地上；有的有海上灯展——各种造型全部都在靠近海滩的水面上……应慕小朋友喜欢看，因此他们看了个遍。
而最后一站呢，是山间吊桥的大型灯展，也是温哥华今年最大的一场灯展。
细细长长的木头吊桥围绕着四颗全世界最大的圣诞树。在暗夜中，圣诞树的树干已被黄色小灯缠绕起来，树枝上面全挂上了精致的圣诞吊饰，是五颜六色的圣诞球。而吊桥的两边扶手上也全是细碎银灯，最美的是，大圣诞树的树顶端也垂下了许多银色的灯链，一根一根地连接在木头吊桥的扶手上，好像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的。
远处，灯做出的小动物们都在地上，卧在草间，方才，应慕小朋友已经看过那些动物了，特别喜欢。另外一边的远处则是一些灯做成的小圆屋子，一个一个的圆球形像电影里的高科技逃生舱。小圆屋外排队很长，但两个人带着应慕还是进去待了待。
而再远处呢，是一个摩天轮。
吊桥又细又长，人的鞋子踏在上头能发出来清脆声响。
穆济生推着应慕一步一步走在前头，他高高大大，步伐沉稳，夜晚的风将白衬衫吹得有些鼓起来。三十几岁，他好像更自信更从容，也更挺拔了。
应笑走在他的后头。
木质吊桥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悠悠的，又长长的，好像一个人的一辈子。可周围呢，是亮亮的，是美丽的，是浪漫的，而穆济生就在前面最亲、最近、最清晰的地方。
这时众人全都停下来，因为新年的倒计时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个圣诞灯展一直开到元旦结束。
穆济生也停下来，扭头望着大圣诞树。
“喂，穆济生！”应笑叫他。
“嗯？”穆济生回头，“怎么？”
“穆济生，”应笑也在灯海正中，漂亮的脸温暖亮堂，“你意识到了吗，明年就是我们两个在一起的第五年了。”时间好快，一晃而过。
穆济生愣了愣，而后轻轻颔首，说：“对。”
“这几年好开心噢。”应笑又对穆济生表白，“而且，每年都有新的开始。新的故事、新的旅程。恋爱、升职、结婚、访学、生子……明后年可能也要申请申请再升职了。”
“……嗯。”
“穆济生，你知道吗，虽然马上是第五年了，可我还是好期待好期待之后跟你一起的每一年。我觉得，过去的每一年，我好像都更喜欢你、更明白爱，更热爱世界，更热爱生活。之后的每一年应该也是这样的。我们还会不断制造新的故事、新的回忆，这些故事和回忆有的时候平淡，也许只是互相说说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患者，也有的时候不平淡，比如，我们两个不是打算明年年中去南极吗？还有重返意大利！还有好多其他计划。但不管是平淡还是不平淡，对于我都弥足珍贵。”
穆济生只静静地听。
“穆济生，”应笑又说，“我就是想说，谢谢你回来，谢谢你找到我，谢谢你喜欢我。之后的好几十年，也一起走下去吧。”
穆济生轻轻笑了。
这时周围开始倒数。应笑也侧过身子，望着圣诞树，一起倒数，而穆济生则选择了默默地注视对方。
十个数字倒数完毕，应笑又转过头去：“喂，穆济生，新年快乐！”
穆济生也回应了她：“笑笑，新年快乐。”
接着：“之后的好几十年，也一起走下去吧。”
（番外二.《应慕》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