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离开之前,她把父皇交到她手中的暗卫,给阿翊也转交了一半。
暗卫之间,许多消息是互通的。
她受了重伤这样的大事,阿翊肯定是知道了,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跟着出来。
而母后愿意配合他,外祖父沈老将军也愿意陪他演戏,无非是觉得,大周并没有那么危险。
否则他们若是知道,担心且不说,必定不会让阿翊出来。
小小的孩童,一路提心吊胆,没日没夜的赶路。
好不容易见到担心了许久的姐姐,可到头来,等待他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就算是姜南微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必定会伤心至极。
更何况,阿翊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但就算明白这些,有些话,姜南微还是要说。
“阿翊,你是一国之君。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永远不是我,而是你的百姓,你的子民。我终有一天会嫁人,会生老病死,会离开这人世。但你作为君王,作为姜氏血脉,只要你活着一日,只要你还做这皇帝一日,就不应为自己个人的感情,个人的情绪所干扰。”
“且不说我如今没事,就算我今日死在大周,你也不能如此以身涉险!你要永远记得,你是姜国的国君,你的背后,还有千万百姓,还有数十万将士!他们才应是你心中的第一位。”
姜南微的话,近乎冷漠。
尤其是对于她自己,几乎到了冰冷的地步。
一直没有开口的姜南翊终于忍不住,眼泪汪汪的大嚷起来。
“我才不要管那么多!我只有你一个皇姐,但他们可以选任何人做皇帝!你要是死了,我就再也没有姐姐了,再也没有了!”
“姜南翊!”
姜南微怒喝出声,“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殿下,陛下还小,他没有别的意思的,您千万息怒啊!”
“是啊殿下,陛下只是一时气话,您千万莫当真,这些日子您不在,陛下日日勤勉,得了相国大人多次夸赞呢……”
“南微。”
慕寒渊也出声,他走过来,手放在姜南微的肩膀上,努力让她平复心情。
“不要和陛下话赶话。”
说着,慕寒渊看向姜南翊。
“陛下,公主殿下今日之言虽严苛,但所说种种,都是为你好。最重要的,是她担心你的安危,生怕这一路上,你遇到什么危险。”
“就如您所说,您只有公主殿下一个姐姐,可殿下又何尝不是只有您一个弟弟?您是知道殿下的性格的,若是不相干的人,她可从来都不会多嘴一句。只有真正在意,真正记挂的事情,才能牵动殿下的情绪。”
“殿下方才所言,的确严厉了些,可在这件事上,您作为君主,做的也不够妥当。这一点,您承认吗?”
姜南翊来找姜南微,自然不是为了跟她吵架的。
作为一个被悉心教导的皇帝,他当然也清楚,自己这样做,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
而且,不仅仅是对他自己。
更是对整个姜国。
“皇姐,阿翊知道错了。这件事,的确是阿翊太过任性和自我,没有考虑太多。还请皇姐责罚。”
说到这里,姜南翊伸出双手。
以往在宫中,他犯了错,皇姐便会用戒尺打他掌心。
“南微。”
慕寒渊手指动了动,提醒姜南微回神。
姜南微望了弟弟片刻,依旧板着脸。
“既然知道错了,那从今往后,便不许再有任性之举!今日戒尺不在,所以这一板子先欠着,等到时候回了姜国,我再找你讨回来!——行了,坐下吃饭吧,再杵着,饭菜都要凉了。”
说完这话,姜南微兀自坐了下来。
慕寒渊知道她刀子嘴豆腐心,于是走到还在发呆的小皇帝面前,道:“坐下先吃饭吧陛下,可别让厨子白做——殿下最不喜欢人浪费粮食了。”
姜南翊连忙坐下来。
余光还不住的瞥着姜南微。
觉察到他的目光,姜南微夹起一根鸡腿,放到他碗里,嘴上却还是带着气。
“还不赶紧吃?还看什么看!”
“哎!多谢皇姐!吃!这就吃!”
说着,小皇帝努力扒拉起饭。
“吃那么多米做什么?忘了之前跟你说过,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肉,多吃菜?”
“嘿嘿,这就吃!”
小皇帝又高兴的啃起鸡腿来。
云栀等人见此,也松了好大一口气。
姜南微看向她和月琉。
“你们也别愣着了,赶紧坐下吃吧。”
-
吃完饭之后,小皇帝整个人都欢快起来了。
跟着姜南微前前后后,除了如厕之外,几乎从不离身。
这可气坏了慕寒渊。
早知这样,他刚才就不应该帮小皇帝说好话!
就应该让人赶紧送他回上都,老老实实上朝处理政务去!
这样想着,慕寒渊又给自己灌了一口茶水。
而对面,小皇帝正一口一口,吃着姜南微先前给他做的果子蜜。
慕寒渊顿时觉得自己更亏了。
“你慢点吃,别噎着,又没有人跟你抢。而且说好了,不许多吃,多吃要坏牙的。”
说着,姜南微给小皇帝倒了一杯茶水。
小皇帝吃吃喝喝。
最后肚皮圆圆鼓鼓,靠在椅背上,活像一只河豚。
“皇姐,其实你刚说的那些,我都懂,我就是真的担心你——我听到那些消息的时候,正在母后宫中陪她吃饭,可我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她老人家受不住。”
“而且,我当时也想着,要不就找人去再探查探查消息吧,可我终究是放心不下。如今万幸你没有什么事,可万一……我是说万一。”
“万一你真有个闪失,当时我却因为种种权衡,错失了与你相见的最后一面,那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皇姐,我不是任性,也不是欠缺考虑。”
“我是认真考虑过了,才决定,我必须要跟着来一趟,否则,我就算在上都宫中,也依旧寝食难安。”
这些话,小皇帝原本可以在刚才就开口解释的。
可是他没有。
此时,他靠在姜南微身边,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将这些话娓娓道来。
让人越发怜惜。
姜南微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语带怜惜。
“傻阿翊……刚才那些话,是皇姐情绪上头,并非真的讨厌你否定你。”
“我都明白的!阿翊是皇姐最喜欢的人,皇姐肯定不会讨厌阿翊的,皇姐只会关心阿翊!皇姐,我不会在意的!”
二人对面。
正在喝茶的慕寒渊,在听到那句“阿翊是皇姐最喜欢的人”后,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胡说!明明本王才是殿下最喜欢的人!
不接受任何辩驳!
-
让人嫉妒到发狂的姐弟情深,并没有膈应摄政王太多时间。
因为明日就是锦绣阁的拍卖会,后日便是周帝的寿诞。
今天将是他们留在锦州的最后一天。
午饭过后,歇过一阵,“摄政王”和“长公主”从锦州最大的酒楼离开,登上渡船。
早已提前到来的姜南微等人,则早在众人浩浩汤汤上船之前,便伪装成船工,提前抵达。
两厢碰头之后,一番梳洗收拾。
姜南微从先前的少年魏江,摇身一变,成了带着幂篱的姜国长公主。
——当初姜南微伪装成魏江,为了更逼真,不仅仅是换上了男子的衣服和发髻这一点。
更重要的是,她还在面上修饰过妆容,让女相更男相。
就算不带幂篱,以她的真容站在于卓诚面前,只怕她也认不出来。
慕寒渊也是如此。
曾经的他,成熟沉闷,带着络腮胡,落拓冷肃。
可如今的他,玉面琼容,倜傥潇洒如玉人。
于卓诚只怕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心想斩草除根的人,会如此简单轻易的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以新的容颜,新的身份。
至于小皇帝,则被打扮成了跟随的小太监。
瞧着倒是像那么回事。
“只是这身份,实在是有些太委屈陛下了。”
云栀有些遗憾。
但小皇帝却乐意的很。
“朕还从未扮演过太监呢!但没关系,福生公公平时什么样子,朕再熟悉不过,演起来绝对不会穿帮的!”
姜南微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演出来的会不会穿帮我不知道,但你若还是一口一个‘朕’,那可就真的穿帮了。”
“这就改!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以前,小皇帝只对着姜南微自称“我”,现在要对所有人都这样了。
-
渡船顺风东去。
锦州走水路,若是顺风,距离大周帝都一点都不远。
夜晚华灯初上,渡船恰好在大周帝都外的渡口停泊。
别国使臣前来贺寿这样的大事,大周皇室早就得到了消息,早早安排了人按照时间,提前在渡口等候。
此时见船舶靠岸,那宫人连忙迎接上前。
“船上的可是大姜国的长公主殿下和摄政王殿下?”
月琉上前一步,应声:“正是!”
“在下乃我们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德全,奉陛下旨意,特来迎接两位殿下!”
德全公公这般兴师动众,周围早就围了一圈围观的百姓。
想看看传说中的那位姜国的煞神慕寒渊,以及那位豢养面首的长公主,到底是何模样。
哪怕已经到了夜晚,这般望着渡船,可能也瞧不出什么动静。
但众人还是热切关注。
姜南微和慕寒渊,就是在这般凝视中,出现在众人面前的。
玉树风姿,琼玉如朗,慕寒渊手持折扇走上甲板,宛如自天宫而来的飘然谪仙。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尤其是周地的女郎们,瞧着这丰神俊秀的模样,一下子羞红了脸,心头也好似在这秋日荡漾出春日的桃花来。
可那谪仙好似不染俗尘一般,半分也不理会岸上的骚动。
反而在走出之后,后退一步,主动伸手打起舱帘。
下一刻,一个带着幂篱的窈窕女郎从船舱中款款而出。
虽瞧不真切那幂篱轻纱下的真实容颜,一袭月色裙衫,宛如天宫嫦娥。
让沉沉暗夜,亮堂了不少。
江风吹拂而过,隐隐约约可窥见那幂篱之下三分容颜。
却已是让人魂牵梦萦,不舍移开目光。
扮作小太监的姜南翊,与云栀一左一右,侍奉在姜南微身后一步。
看着外头这些人的样子,他压低了声音。
“没想到大周的百姓如此热情,我还以为他们会不欢迎咱们呢。”
旁边的云栀却轻笑一声。
“他们哪里是欢迎咱们?分明是感慨于公主殿下的绝世姿容。”
“再感慨,也是他们肖想不到的。”
接话的人是慕寒渊。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作请,在姜南微抬脚之时,与她并肩而行。
那趾高气昂的模样,活像一只战斗的公鸡。
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只有他才能站在长公主身边似的。
慕寒渊和姜南微两人下了船。
德全公公当即上前一步。
“王爷与长公主殿下舟车劳顿,我朝陛下已经安排好官驿,特请两位殿下移步。”
慕寒渊拱了拱手:“有劳公公。”
姜南微也微微颔首:“多谢贵国皇帝陛下。”
两人上了马车,云栀与小皇帝跟了上去,剩下的人,则带着行李随后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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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帝安置两人的官驿,是专程用来接待外国使臣的地方。
虽然比不上先前所住的酒楼,但毕竟事关一国颜面,环境倒也不错。
三国之间关系虽然微妙尴尬,但此番姜南微和慕寒渊是来大周给周帝祝寿,就算此前有再多的不满与隔阂。
泱泱大国也该有礼遇外宾的态度。
“此处院子是两位殿下及底下人的住处,燕国使臣的住处在隔壁,若是贵客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或是底下人有哪里招待不周,可尽管找官驿的官使楚年。”
德全公公介绍的时候,那名叫楚年的官使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两位殿下,下官便是楚年,官衙就在左手边的外院,您二位若有吩咐,可尽管差人来找下官。”
“有劳公公,有劳楚大人。”
姜南微行了一礼,想起什么似的,跟德全打听。
“这一路走来,本宫听到不少人提及贵国的锦绣阁,听说那里宝物云集,最近几日还有筹备已久的拍卖会,不知德全公公对此事,可知一二?”